第一百六十章 庆城与黄蛮之家

  时间来到阳历十一月二十六号,于大为的小修理厂已经开业两天了。

  也确实如他所料,开业前名声不响不会有什么人光顾的,周围人虽然知道这有个修理厂,但大多还是会选择视而不见。

  不过也好,他正好可以借着这段闲暇的时间,送黄蛮回家,顺便去南方转转。

  于大为上辈子没怎么去过南方,庆城听说是个到处弥漫辣椒味道的城市,这还是上辈子听一个修车的朋友说的。

  这两天没什么生意,他原本想劝姚金斧回家看看,但斧子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当初屯子里的人对他伤害太大,杀人犯的名头一直也没从他脑袋上摘下去。

  但于大为相信时间会抚平一切,只要斧子不在屯子里,就永远不会再成为话题中心。

  既然要去庆城,就得选择交通方式。

  汽车没有,如今能到南方唯一的方式便是坐火车,但绥市的火车站没有到庆城的车票,三人只能先坐大客车到油城,再从油城买票坐火车去庆城。

  既定好之后,第二天于大为便带着两个人拿着包裹离开了芦河镇。

  在油城坐上火车以后,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姚金斧话多了起来,他还从没去过南方,问了蛮子很多有关于庆城的东西。

  庆城的小吃,毛血旺,豆花鱼,庆城的地标解放碑……

  只是蛮子对庆城兴致缺缺,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沙坪坝,对那里很熟悉,熟悉到每段记忆都刻骨铭心不曾忘记,有时候晚上做梦都是挨打挨骂的画面。

  最重要的是,他还会梦到爸爸跟他摆手离开的清晨。

  他为什么会家里蹲?因为他讨厌沙坪坝所有人,讨厌沙坪坝一切。

  于大为坐在两人对面,看出了黄蛮的心结,便出声阻止斧子继续追问下去。

  前世有人说,心灵的创伤不好去弥补,任凭时间掠过也没办法真正抚平。

  别看黄蛮长得膀大腰圆看着吓人,可内心是个特别善良的人,他不会主动去惹事,也不会去打架,像极了一头食草类的恐龙。

  绿皮火车在路上晃晃悠悠,路过的风景从秋日的枯黄,变成了翠绿的海洋。

  三人不知睡了多少觉终于到了沙坪坝火车站,走出车站口,于大为跟姚金斧就感觉到一股子闷热,知道是自己这身衣服太厚了,便找了地方急忙将厚衣服换下来。

  弄好了这一切,二人才在黄蛮的带领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着车站外走去。

  火车站外面是四五层高的小楼,楼下面挂着大小不一的牌匾,还有摆摊的,头顶放着大大的遮阳伞,伞上面写满了各种小广告。

  再往远处是一个正在建设的广场,这里是南方,跟北方不一样,十一二月份没有冻土层。

  于大为看见三四台大型挖掘机,在工地里施工,眼睛里有些放光,有两台是国产的牌子,但干活速度丝毫不比旁边的日立差,可能因为是新车的关系。

  几人再往前走,又看到了沙区文化馆,很大很大的新华书店,以及沿途飘着辣子味儿的小餐馆。

  于大为还看到一家百货公司,他心里琢磨着,等回家的时候就到这里给自家媳妇儿挑点好东西。

  路上黄蛮说,庆城很多地方都在开发,像JB区那边,之前还是城乡结合部,不过听他堂哥说后面会扩建,甚至不亚于YZ区那边。

  黄蛮还说这个城里和不是城里分的很明显,你进了YZ区就算是进了城,而庆城的解放碑是庆城标志性城头,至于他们家的沙坪坝也算是城里比较繁华的一个区了。

  走着走着,几人来到了一个主体白墙的小区,进入到四号楼,迈步上了水泥铺成的楼梯。

  “哥,住楼里是这种感觉吗?感觉登楼梯好累呀。”姚金斧提着蓝色的包裹,眼睛好奇的在楼道里四下打量。

  红色的栏杆自最顶端,犹如长蛇一样蜿蜒到一楼,每一层有两个对门的住户,有些人家门口放着一个小小的垃圾箱。

  “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房子安装电梯,到时候上下楼就会很方便,只是这种六加一的房子依旧会存在,这个小区在这会儿来说已经很高档了,楼下就是花坛。”于大为回头看向姚金斧,“蛮子家这条件,比屯子里不知好了多少倍。”

  黄蛮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姚金斧却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别看他说爬楼梯累,可真要是让他选择,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住楼里,毕竟这可是城里人的标志啊!

  几人来到四楼,敲了敲门,门里面传来了一位知性女人的声音。

  “谁呀?”

  “妈妈,我回来了。”黄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喉咙里凭生出几分哽咽。

  他心里的思念不断滋生,走到自家门口的这一刻,他才彻底明白游子回乡的心情。

  有激动,有开心,有难过,剩下的就是无尽的思念。

  “小蛮。”门打开一位中年妇女走出来。

  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白点的碎花裙,头发盘在脑后,发梢之间,有几根明显的白发。

  妇人不高,一米五几左右,胖瘦匀称,唯独腹部有些微微的赘肉,她眼角长满了鱼尾纹,脸上也没有南方女人的白皙,反而是健康的小麦色。

  看到黄蛮的下一秒,眼泪就开始在眼睛里打转,最后不顾身边还有旁人,一把抱住了高高壮壮的黄蛮:“想死妈妈了!你知不知道妈妈都快担心死你了。”

  “要不是堂哥说你一切都好,妈妈就要买火车票去找你了。”妇人松开手,擦了擦眼角的流出的眼泪,这才缓过来心情,看向旁边于大为二人,伸出手:“你们是黄蛮的领导吧,我听他堂哥说了,你们送黄蛮回来,谢谢,谢谢两位领导。”

  “婶子您客气了,俺不是领导,俺哥是……”姚金斧说完,朝于大为坏笑了一下。

  于大为白了他一眼,伸手与黄蛮母亲的手轻握了一下:“婶子您别听他瞎说,我一直把蛮子当兄弟,也从来不以什么老板、领导自居,我就是个养破车的。”

  “有你这句把黄蛮当兄弟的话,我就放心了。”妇人脸上的笑容明显更多了一些,眼中也对于大为尽显欣赏,她伸出褶皱的手抓着于大为就往屋里走,“走,进屋说。看你们俩也很年轻,跟小蛮差不多的岁数,以后就叫我黄妈吧,不用见外。”

  黄妈是个待人十分亲切的人,将几人迎进了屋子里以后,便开始嘘寒问暖起来,嘴里不停念叨着火车上不太平,能一路安全到达真是万幸,说什么也要出去庆贺庆贺。

  同时也感谢着,能一路护送小蛮回到家,犹如亲哥哥一样,她特别感动,说什么也要请两人好好吃一顿。

  于大为感觉太过破费,便开口婉拒,然而却被黄蛮打断了。

  之后他才知道,原来黄蛮家里就是开饭店的,还是开的庆城老火锅店,如此便是真真的勾起了于大为的兴趣。

  他上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吃过庆城的老牛油火锅。

  黄妈闻言决定不出去了,就在家里吃。

  她要亲自给大为跟斧子露一手,黄蛮毛遂自荐,拉着大为哥跟斧子哥去买食材,妈妈就在家里负责熬牛油。

  似乎是见到了妈妈的关系,又似乎是有两位哥哥在身边,黄蛮原本回家前的胆怯,因为家里的氛围被冲散了不少。

  三人去了附近的菜市场,于大为跟姚金斧像保镖一样,一左一右保护着黄蛮。

  或许是因为他们俩的关系,当黄蛮遇到曾经的旧识,也能平静的说几句话,甚至还能大方的告诉自己如今在干什么。

  卖菜的大叔听到黄蛮如今是个开挖掘机的师傅后,都忍不住夸赞对方选择了一个好职业,也开始打起了感情牌,想让他家不争气的儿子跟蛮子学习一下开挖掘机。

  黄蛮越聊越自信,虽然婉言谢绝,可那种真真实实被人尊重的感觉,好像再次被找回来了。

  期间,他们还碰到了黄蛮初中时候的女同学,那位女同学如今早已结婚,身旁还带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见到黄蛮的时候也是很热情的询问近况。

  其实大家都在这附近小区居住,再加上又是同学,多少都知道黄蛮那几年家里蹲的事。

  她很开心黄蛮能走出来,于大为二人也是从这位女同学那里得知,原来自从黄蛮父亲去世以后,黄蛮才越来越不愿意出门。

  女孩的老家在鲤鱼池村,当年初中毕业在沙坪坝打工的时候,还曾经跟黄蛮相过亲。

  如今时间匆匆而过,只留下了当初无尽唏嘘。

  于大为能听得出来,其实眼前这位朴实开朗的女孩,对蛮子还是很有好感的,奈何他当初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能感觉到女孩语气中的惋惜。

  黄蛮说,从前很多女孩,都愿意找沙坪坝的男孩处对象,结婚生子,只是他从来没往那边想过。

  回到家以后,姚金斧跟黄蛮负责收拾客厅,于大为则帮黄妈收拾厨房,好奇之下便聊起了那个女孩的事情。

  黄妈听了也忍不住感慨,如今自家的小蛮确实跟离开家之前的黄蛮不一样了,人不自卑了,爱说话了,虽然还是很耿直,但如今学会了开车,整个人浑身都散发着自信。

  而这一切都离不开黄丰仓帮忙找的这位小于老板,他真的很用心的在照顾自家孩子。

  黄妈话语中总带着感谢,这份恩情就算千恩万谢也不为过。

  于大为是又不好意思,又很心疼理解黄妈。

  如此个子小小的母亲,能养出那么大大白白的儿子,这本身看起来就像个奇迹。

  他也能明白,黄妈曾经一定是为了蛮子操碎了心。

  闲聊中,黄妈在厨房也讲起了黄蛮他爸爸的事迹,他爸爸算是黄妈的表哥,俩人结婚很早,但一直都要不上孩子。

  直到他爸爸四十左右的时候才有了黄蛮这个儿子,那时黄妈都三十五了。

  孩子顺利出生,二人是喜极而泣。

  黄爸是个特别有能力的人,尤其老一辈传承了一些做饭的手艺,所以早在黄蛮还小的时候就开了一个小火锅店,也不能算是火锅店,就是一个十六平方米的临街铺子,但店里生意很好。

  黄爸对黄蛮也非常有耐心,属于慈父那种类型,每次黄蛮被邻居家的小孩子欺负了,都是黄爸又是安慰,又是维护,然后还会给黄蛮做好吃的。

  两个人像父子,更像是朋友。

  或许正因为如此,黄蛮在失去父亲时,便会觉得天塌了,身边再也没有为他遮风挡雨的那把伞了。

  于大为这才明白,然后开始安慰着黄妈妈,跟她讲述着这一年来黄蛮的变化。

  如何努力学习开挖掘机的技术,如何向身边的请教,对待他们屯子里的人有多好。

  至于打架斗殴那段,于大为掐了没说,毕竟不是啥光彩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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