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陈骏在家里焦头烂额,作为家族里专管银子产业的三爷,这回是栽狠了。
漕粮案东窗事发,太皇太后、陈骥都将他臭骂了一顿,朝廷上下都盯着他这个国舅爷,就看他退不退赃。
贪官现在希望都放在他身上,若他伪造密符扇冒收漕粮都可以逍遥法外,那咱只是在仓里吃点算个屁?
“爷,此案定是靖王在背后动手脚,前些日子锦衣卫本就在查漕粮,咱已把该断的线索都断了,哪知锦衣卫忽然不查了,老包又突然上了折子,凭顺天府的酒囊饭袋能查到那些机密之事?
安公公也说,定是靖王不欲得罪太皇太后和国舅,故命锦衣卫暗中将此案捅给了老包,想借他的刀杀人。”大总管禀道。
陈骏皱眉道:“这话也说不通,我与贾琮合作多年,一向融洽,并无龃龉,且漕粮的利他也得了不少,怎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难道他就不退银子?图个什么?”
“这……靖王说不定是博名。”
陈骏摇头道:“他不像个贪图虚名的人,要说他好名,会连嫂嫂、侄儿媳妇都收入房中?还是在孝期呢。就这一条,他的名声就好不了。”
“爷说的是,靖王行事,往往出人意表。只是这案子……若当真退起来……一时还有些拮据。”大总管道。
陈骏点了点头,心头也气闷,别看贪得多,大家族里花钱也快,这些年侵吞漕粮换来的银子,早就用得差不多了,要一次性拿出近千万现银子,以陈家的底子也是相当困难。
“爷,刑部和锦衣卫的人拿着拘牒上门,说要拿韩、李、张、周等七个管事并……并大总管。”小厮急匆匆跑进来禀报。
“爷……”大总管吓了一跳。
“什么?!到我府上拿人?!谁给他们的胆子!”陈骏大怒,一拍扶手起身出去。
到大门外,见刑部官吏带着一帮捕快并一群锦衣校尉站在门口。
“哪位大人要拿人?”陈骏眼睛一扫,淡淡道。
“下官刑部直隶清吏司郎中闻明瑞,见过国舅爷。因尊府管事涉嫌侵盗漕粮,这是三司联名签押的拘牒,请您过目。”那官儿陪着笑脸,躬身呈上文牍。
陈骏冷笑道:“此案我听说了,府里出此孽障,我也气愤。贵司要拿这几人,我由衷欢喜,只是怎么到寒舍来拿人?
难道是说我窝藏要犯?实话告诉大人,这几个管事我也经年未见,实不知他们逃到何处,大人去别处搜捕罢。”
“这……”闻明瑞面露难色,陪笑道:“国舅爷,下官等收到风声,说这几个人乔装改扮躲进了尊府,不如……”
陈骏抬手打断了他,冷笑道:“怎么,莫非大人以为我在包庇人犯?”
“不不不,下官绝无此意。”
“若大人要搜查寒舍,你这拘牒还不济事,去宫里请个海捕文书来罢。哼!”陈骏说完,甩袖子便要回去。
“大人……您看这……”闻明瑞一脸为难看着随行监察的南司缇骑千户荆参,上头只让抓人,可没准他搜查国舅府邸。
荆参身负贾琮密令,却不把陈骏放在眼里,因冷喝道:“且慢!”
陈骏回头道:“大人有何见教?”
荆参皮笑肉不笑地道:“好教国舅得知,这封拘牒乃三司签押,除了皇宫去不得外,其余地方都可去得,如今人犯就藏身贵府,王爷或许还蒙在鼓里。
下官以为,王爷还是派人将他们寻来交给我等,如此大家都好,若等我们进去搜出来,可就不好看了。”
“你敢!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有几颗脑袋!”陈骏戟指怒道。
荆参笑道:“此处是国舅的府邸,下官自然知道,不过靖王殿下有严令彻查此案,便是王爷的府邸也许我等搜查,难道国舅不许?
若下官徇私枉法,不劳国舅动手,先就人头落地了。”说完瞪了闻明瑞一眼,道:“还愣着干什么,搜!”
“是是。”闻明瑞忙挥手命捕快进去。
“大胆!”陈骏喝道,旁边早有十几个小厮上来把门堵着,拦着捕快纷纷喝骂起来。
“闻大人……”众捕快一脸无辜扭过头来,心中也憋屈,若换个人家早打进去了。
荆参看不过去了,冷笑一声,轻轻摆手,早有锦衣校尉冲上前,锵一声拔出绣春刀,瞬间砍翻四五个小厮,余人早惊呼作鸟兽散。
“你……你们……要造反!”陈国舅看着满地鲜血,连退了几步。
荆参道:“不敢,贵府小厮阻挠锦衣卫公务,我等迫于无奈出手,还望国舅见谅。
尊府不比别家,我等先礼后兵,一炷香以内,请国舅将人交出来,否则弟兄们就得罪了,若冲撞了贵府女眷,还请国舅海涵。”说着带人走进大门,占据了前院。
众捕快似乎也被浓郁的血腥气激发了凶性,一个个如狼似虎驱赶下人,占据了各处要道。
陈骏见荆参目射寒光,不敢再说,慌忙跑进内堂,沉吟半晌,决定不吃眼前亏,先把人给了再说,因吩咐小厮去带人。
大总管得知后,忙跑出来哀求。
陈骏安慰道:“不必担心,你先随他们去,我这就进宫面见太皇太后,定把你们捞回来。”
大总管泣道:“多谢爷天恩,您可快些儿,奴才这身子骨可禁不住折腾。”
“放心,去罢。”
待打发了荆参等小鬼,陈骏越想越气,暗道找二姐没来由又被骂一顿,不如先去找贾琮探探口风,忙驱车往靖王府去。
贾琮本就在家里等他上门,忙命人将他引到正堂来。
“哟,国舅驾临,未曾远迎,还望恕罪。”贾琮拱手笑道。
陈骏也没心思寒暄,苦笑道:“叨扰王爷,特来求救。”因把方才的事说了。
贾琮怒道:“混账!无法无天!竟敢到国舅府上滋扰伤人,孤定要重办他们!”
陈骏忙道:“王爷息怒,当务之急是那案子如何了解?”
贾琮叹道:“此案孤也正伤脑筋,老包那个人你知道,认死理,疯狗一般咬着不放,且此案朝野内外瞩目,自从老包那折子上后,弹劾的折子雪片般递到军机处。
孤想着破财免灾,已命人砸锅卖铁把钱退了,足足一百八十多万两现银子,唉……”
陈骏心头打了个突,那我不是要赔死?忙道:“王爷,我那里……实在拿不出这许多银子,您看可否通融通融。”
贾琮摆手道:“国舅,若是别的案子孤能说上话绝不推辞,此案孤也牵涉其中,避嫌唯恐不及,怎敢去打招呼?
前儿太皇太后召见时,孤已想了个法子,将退赃时限放宽到三个月,国舅也能轻省些儿,只要如数退赔,既往不咎,就算要拿人开刀,也找不到国舅您的头上。”
陈骏暗骂一声,说来说去还不是要退,轻省,轻省个屁,让你拿一千万银子出来,看你轻不轻省。
口中却道:“王爷,此事都是那几个下人瞒着我私自干的,我实不知情,不如把他们明正典刑,赃物能追回多少算多少,如何?”
贾琮心头冷笑,淡淡道:“国舅,虽是下人所为,毕竟也是为了主家,以孤看来不如咬牙退了,否则其他贪官污吏见您不退,他们如何伏气?
太皇太后才临朝不久,若让人误以为断事不公,偏袒后族,损公肥私,叫天下人如何看?
即便今日国舅爷躲了过去,终究为家里埋下了天大的隐患,将来皇上亲政,查问起来……江南甄家就是前车之鉴,请国舅三思。”
陈骏听他提到甄家,悚然一惊,因为甄家就是贾琮亲自查抄的,其中威胁之意不言自明。
忙拱手道:“王爷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这就回去筹措银子。”说完起身告辞。
贾琮笑道:“我送送国舅。”
“王爷留步,留步。”陈骏拱了拱手,快步去了。
贾琮站在台阶前,做个样子,看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微微招手,程灵素忙闪身过来。
“吩咐下去,让锦衣卫盯着陈家,不许他们少退一分银子。”
“是。”
贾琮刚欲返身回去歇着,忽见旺财引着柳湘莲进来,另外还带了个人,因站在阶上笑道:“湘莲兄近来可好?”
柳湘莲笑着拱手:“给王爷请安,卑职甚好,今日特来禀报一事。”
陆承安见了贾琮,忙趴在地上磕头:“学生陆承安叩见靖王千岁。”
“平身。”贾琮抬手道,看着柳湘莲。
柳湘莲忙道:“正是这位陆兄有要情禀上。”
贾琮点点头,道:“去书房说话。”
外书房里庞超正在办公,见贾琮来了,忙起身相迎。
“先生且坐,正有一事请先生听听。”贾琮笑道。
庞超点点头与柳湘莲打了个招呼,命童子斟上茶来。
柳湘莲先将陆承安上京告状无门的事情说了,道:“陆兄,王爷当面,你有什么冤情但说无妨。”
陆承安激动得浑身颤抖,忙躬身道:“禀王爷,学生乃熙丰七年江西举人,家中也算过得去,只因漕政太苛,百姓日夜倒悬,不堪其苦,故屡次上书府县,请求减免苛征。
不意触怒了官府,说学生煽动刁民,抗交漕粮,不仅派人殴打学生,还查抄了家产,更对敝乡变本加厉、横征暴敛。
百姓见地方官府暗无天日,贪暴苛虐,因凑了银子,托学生进京告状。”
贾琮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说你是举人……”
“是,以前是……”陆承安有些难堪,道:“进京前已被巡抚衙门削了功名。”
贾琮想了想,道:“你也算有些肝胆,不过孤不能听你一面之词,既然你自称是江西举人,孤便考考你,看你是真是假。”
陆承安忙道:“王爷诗词冠绝天下,学生不精此道,望尘莫及。”
贾琮笑道:“诗词小道耳,自然要考学子最拿手的圣人经义。”
陆承安精神一振,肃手道:“王爷请出题。”
贾琮随手拿过书架上的《大学》,翻到第十章看了一眼,笑道:“这句话你应颇有感触,如保赤子,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如何破题?”
陆承安道:“这句话出自《尚书·康诰》,《大学》引用过来,以往学生并不明白此句微言大义,如今倒多了几分感触。
就破以诚求者无不中,《书》言可明立教之本矣,请王爷赐教。”
贾琮尴尬一笑,他哪里懂这顽意儿,但见庞超抚掌笑道:“妙妙!好破题,全题在握,高屋建瓴,深微能尽诚求之蕴,不愧为江西举人。”
“先生,好在何处?”贾琮忙问道。
庞超笑道:“《大学》里这句话意思是要像父母爱护新生婴儿一般,心里真诚的爱护百姓,虽然不一定能做到十全十美,但也相差不远了。
诚求者无不中破后三句,《书》言二字破第一句,可明立教之本单点诚字,说破了圣人本意。
只要能做到诚字,自然而然会生出仁义忠孝诸般品德,根本不须专门的学习,就好像父母细心呵护婴儿一般,没人教他们,这是人的本性。”
贾琮点头赞道:“果然有几分真才实学。好,有何冤情细细道来。”
陆承安忙道:“禀王爷,如今地方官吏借漕粮肆意加派,巧取豪夺,百姓辛苦一年,果腹尤有不能。
就以交粮为例,明明按例只该交一石,却要足足缴到两石五六斗,此外还有各项费银,名目繁多,百姓实难承受,请王爷做主。”说完跪下磕头。
贾琮叫起后,道:“若算总账,一石漕粮运到都中,所费几何?”
陆承安道:“视地方远近有所不同,至少三四石粮是要的。”
贾琮一惊:“岂非每年耗在路上就有一千多万石粮?”
“王爷英明。”
“该死!”贾琮大怒,啪一声扭断了黄花梨的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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