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章 公正廉明

  包刚峰道:“至于秉德、秉仁、秉方的文章么,饭后再看罢,我怕现在看了饭都吃不下。”

  包夫人没好气道:“没见这么贬低自己儿子的,看都没看你怎知道好坏。”

  包刚峰摇头笑道:“文章之道,讲的是妙手偶得。秉德他们虽也算用心,奈何天分所限,就欠缺这点灵气。能领乡荐便是极限,想金榜题名么,难难难。”

  包夫人不服气地道:“我偏不信。”

  包刚峰笑着摇头,岔开话题道:“门上说有人给我送信?”

  “喏,就是那包,我还没拆呢。”包夫人看向旁边几上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

  包刚峰迟疑道:“不会是……”

  “你就放心罢,都知道你是驴脾气,谁给你送金银财宝。也没个姓名落款,想来是寻你告状伸冤的。”包夫人啐道。

  “那就好,晚上再看,先吃饭。”

  昏黄的灯火下,包刚峰先拆看无名氏的包裹,眼睛一扫,登时神色剧变,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这……这,都中竟有此等骇人听闻的大案?!是谁想借自己的手扫除贪腐?可这等案子又岂是区区顺天府尹能办的?

  若是要办,也说得过去,毕竟案子发生在顺天府地面上,合该自己管辖。

  只是看着卷宗上指证的幕后之人竟涉及国舅陈氏、靖王贾琮,其余朝堂大员更不知牵扯多少,包刚峰又陷入沉思,犹豫要不要将此事先禀告段准。

  凝思良久又缓缓摇头,若先禀告恩师反而容易挑起党争,将此案搅得更加复杂,何况此案恩师也未必办得下来,不如由自己孤注一掷,将此案大白于天下,就算靖王、陈国舅报复,也不会牵连恩师。

  包刚峰神色坚毅,快速将案卷看了两遍,见人事详实,有理有据,确非凭空杜撰的栽赃污蔑,旋即奋笔疾书——《请彻查严办侵盗漕粮疏》:

  “臣窃惟方今朝廷清明,法令备具,虽四方万里之远,涵泳德泽如在畿甸。

  不意贪黩之吏,徒肆中饱;刁顽之绅,蚕食鲸吞。上则病国,下则害民。首善之都,竟成盗乡。

  官吏刁绅,狼狈为奸,上下其手,贪得无厌。渔利于民者,贪也;蠹蚀于官者,侵也。太祖曾言,治国莫要于惩贪。

  若夫朝廷之府库且所不顾,更何民瘼之可矜,何民膏之足惜……

  臣劾国舅陈骏,伪造符扇,盗取漕粮数以千万石计,祸国殃民,其天下之第一大贼乎!

  其中神仙酒坊,获赃利良多,靖亲王、紫薇舍人薛蟠身为东主,其能置身事外乎……”

  次日,包刚峰将彻夜写好的万言书亲自送到了通政司。

  小吏笑道:“呈个折子,老大人怎么亲自过来?”

  包刚峰道:“事关重大,不敢轻忽,请即刻呈军机处各位中堂阅示。”

  “好好,老大人这是建言、论政、奏事、弹劾还是……”小吏一边登记一边说道。

  “弹劾。”

  “好,弹劾。”小吏笑道:“谁值得老大人写这么厚一封折子弹劾?也算三生有幸了。”

  “国舅陈氏、靖王。”包刚峰说完转身便走,独留小吏站在当地瞠目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慌忙将奏折呈到通政使处。

  通政使也吓坏了,不敢耽搁,亲自带着折子送到军机处。

  靖王、陈骏被弹劾的消息如深水炸弹从通政司爆炸,震波快速激荡神京官场,或喜或忧。

  涉漕粮贪腐的官员得知贾琮、陈骏同自己一起榜上有名,顿时松了口大气,暗笑老包以卵击石,若独弹劾自己还有些麻烦,却不自量力连国舅、靖王爷都不放过,这不是找死么?

  次日朝会,贾琮亲自进宫主持。

  见礼毕,贾琮开门见山道:“昨日听闻有位大人参了孤一本,说是什么收受赃粮,且不是一般的粮,是漕粮!

  诸位大人都知道,孤府里产业颇多,都是交给管事打理,于其中内情不甚了然。

  若经查实确是如此,孤绝不文过饰非,推诿罪责,常言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该领什么刑罚孤自领,请御史言官,诸位同僚见证。”

  这番话掷地有声,众臣皆点头称善。

  冯远忙道:“仆管着户部,若真出了此等骇人听闻之事,难辞其咎,甘愿领罪。”

  他表了态,户部众官员忙道:“臣等回去便彻查此案。”

  贾琮看向包刚峰,道:“包大人所劾之事可有凭据?抑或是风闻奏事。”

  包刚峰出班道:“回王爷,臣已将一应线索罪证呈送军机处,据臣愚见,其大关节上应无差。”

  贾琮喟然叹道:“包府尹真乃国之诤臣也!设若无君,孤处贼窝而不自知也!请受孤一礼。”说完深揖一礼。

  包刚峰忙侧身避过,逊谢道:“臣莽撞冒渎,触犯尊颜,岂敢当王爷大礼。”

  贾琮哂道:“什么尊颜,那是给自己脸上贴金,若无刚峰兄,孤这张脸黑如锅底还沾沾自喜,诚可笑可耻矣!

  准公,令高足颇有乃师之风骨也!我看唐时魏征不过如此了。”

  段准忙道:“刚峰行事冲动,以下犯上,若非王爷雅量正直岂能容他。”

  贾琮摆手道:“包府尹奏的是公事,乃是为朝廷尽忠,谈不上冒犯,若他知情不举,孤倒要治他的罪。

  都说将军额上能跑马,孤难道会做讳疾忌医的蠢事?

  今后诸位臣工若发现孤或者孤身边的人有违法犯科之事,尽管弹劾,孤绝不怪罪。

  以前曾听人讲过一个故事,孤深以为然,说是战国时一个诸侯喜纳谏言,还给赏赐的,后来国内各项弊政皆一扫而空,令人神往。”

  冯远笑道:“王爷莫非说的是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能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期年之后,虽欲言,无可进者”

  “对对对,这是谁?”

  “是齐威王。”

  贾琮抚掌道:“好!齐威王是王,孤也是王,难道他做得到,孤做不到?就以此事为例,孤当效仿古人。

  顺天府尹包刚峰,忠直诤谏,不阿权贵,实满朝文武楷模,孤甚嘉之。

  其所奏之事若查证属实,即授资政大夫,赐金鱼袋,以示孤广开言路,闻过则喜。”

  “臣谢王爷恩典。”包刚峰拱手道。

  段准忙出班道:“王爷贤明宽宏,实乃国朝之幸也。”

  众臣忙拍马屁。

  陈骥一张脸漆黑如炭,暗骂贾琮无耻,自己唱高调说漂亮话,把陈家架在火上烤,忙给一御史使了个眼色。

  那御史会意,忙出班道:“王爷虚怀若谷,臣等佩服,只是包大人弹劾之事颇有些混淆。

  若说查贪赃枉法的官吏,倒也罢了,怎么将王爷和陈氏牵扯进来?

  方才王爷也说了,家大业大,生意众多,都是下面管事在打理,即便有些不规矩,也是管事的罪责,与王爷和国舅何干?臣以为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臣等附议。”听说是为两位大佬开脱,不少人都开口附和,部分是陈骥的人,还有部分是上赶着拍马屁的。

  贾琮瞪了他一眼,板着脸道:“此言差矣!官吏也罢、管事也罢,其侵占的都是国家的漕粮,怎能说是混为一谈?

  何况此事孤和国舅家也是得利者,岂能拍屁股走路?

  孤明白各位大人的爱护之意,但若病在肌肤时不及时除之,难道等病入骨髓之时抄家灭门么?

  请诸公勿复再言,此案就从孤和国舅家查起,以儆天下!陈中堂,此事你可有异议?”

  陈骥见满朝文武望过来,贾琮又一副“清如水明如镜”的样子,只得满口苦涩地道:“王爷所言极是,仆无异议。”

  贾琮笑道:“好,陈中堂深明大义,孤佩服之至,此事就这么定了。三法司……”

  “臣在。”三司正堂忙出班道。

  “此案关乎国朝吏治、国家气运,极其重大,着三司会审,严禁徇私枉法,尽快查个水落石出!锦衣卫全程监审。”贾琮道。

  “臣等遵旨。”

  下朝后,冯远悄悄拉着贾琮道:“王爷,若三司真查起来……如之奈何?”

  贾琮哂道:“奈何什么?我早问过了,受赃退了就行了,最多打板子,反正又不是打我。”

  “真退啊?那可不是个小数。”冯远咋舌道。

  贾琮瞪了他一眼,道:“难道我方才说的都是屁话?我若不退,那些贪官污吏岂能死得心服口服?”

  冯远嘿嘿笑道:“子龙这招自罚三杯,着实高明,所谓行胜于言,朝廷又能发财了,太皇太后那里也好交差。”

  贾琮叹道:“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若依着我的脾气,全部砍了便是,可又得顾全大局,着实不痛快。”

  冯远道:“此乃常理,大行皇帝如此雄才伟略,这许多年可曾痛快过一日?

  上至皇帝王公,下至贩夫走卒,都不痛快。要说痛快,恐怕只有当了神仙才痛快。”

  贾琮笑道:“是啊,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利禄、七情六欲、宏图霸业忘不了啊。不过尘世间也有些事儿挺痛快。”

  “愿闻其详。”

  “为人民服务。”

  冯远大笑,拱手告辞而去。

  贾琮回到家里,将如意、宝钗、黛玉并凤姐儿等人召来,道:“今日朝里我已下令三司彻查此案,而且从咱家查起,说话就有人找上门来,酒坊的账目可曾清楚了?”

  宝钗忙道:“清楚了,历年来低价漕粮共收买了五百一十三万七千三百四十五石,其中三百六十八万六千二百八十八石已酿了酒,转卖了一百四十三万三千六百石,还剩存粮一万七千四百五十七石。”

  凤姐儿听到转卖二字,在一边讪讪不敢说话,小心翼翼瞅了瞅贾琮,生怕又被训一顿。

  贾琮道:“酿造用粮和存粮其利也不是咱家独占,由陈、贾、薛三家按占股退赔,至于转卖的,咱家自己赔。算下来要赔多少?”

  宝钗忙道:“算下来每石粮须赔六钱三分银子,酒坊共须赔二百三十三万余两,咱家占四成,须赔九十三万余两,转卖部分须赔九十万余两,合计咱家须赔一百八十万余两。”

  “赔这么多?”凤姐儿忍不住道。

  贾琮瞪了她一眼,道:“你觉得多了?你以为赔这点银子能买到相应的粮食么?远远不够!连三分之一都买不到。”

  凤姐儿皱眉道:“都是按市价赔偿,怎会买不到?”

  “说你胸大无脑你还不伏,户部真拿这许多钱去采购几百万石粮食,粮价必定飞涨,哪有那许多粮食给你买?

  你知不知道一石粮从南方运来都中要花多少运费?”贾琮没好气道。

  “花费多少?”凤姐儿问道。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做这行当的,反正肯定不便宜。”贾琮摆了摆手,道:“若真把运费算进去……唉……赔不起啊。”

  宝钗劝道:“琮儿,咱家无意犯禁,能按市价退赔已足可表率天下,就不必吹毛求疵了罢。”

  凤姐儿忙帮腔道:“对对,咱家又不是直接侵吞的漕粮,运费和我们什么干系?”

  贾琮想了想,道:“罢了,我肯主动退赃对此时来说已有相当进步的意义,运费合该陈家去赔。”

  如意有些担心,道:“此案母后知道么?她老人家那里……”

  贾琮笑道:“还没来得及禀告母后,想来以母后之贤明,定会让两位国舅爷依法退赔的。”

  如意白了他一眼,道:“这么大笔银子,拿什么赔?”

  贾琮耸耸肩,道:“谁让他们乱伸手。”

  忽见晴雯进来说道:“爷,宫里天使传旨请您进宫一趟,说是太皇太后召见。”

  贾琮笑道:“这回恐怕要请母后把压箱底儿的银子也拿出来了。”

  如意嗔道:“还不快去,母后跟前说话仔细些。”

  贾琮笑道:“放心,本驸马和国舅爷这回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同病相怜。是了,待会我还可以问母后借点银子还债。”

  “去你的,奸诈小贼。”如意笑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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