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七章 四面合围

  慕经承闻言一颤,忙道:“大人此话何意?下官……下官不明所以。”

  “念给慕大人听听。”赵百户冷笑道。

  “是。”校尉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念道:“经查,慕立轩在都中开设有两间酒楼、三间客栈,并购入四进宅院两处,蓄养奴仆数十人,家中藏银数万两、古玩器皿若干;

  慕嘉睿名下共有良田七千余亩,其中水田三千余亩,旱地四千余亩。”

  慕立轩就是慕经承,慕嘉睿是他的独子。

  “慕大人果然持家有道,虽陶朱不及也,以微薄收入竟经营出偌大局面,羡煞小弟矣,可否赐教?”赵百户略带戏谑地问道。

  慕经承脸色早已吓得煞白,汗出如浆,结结巴巴道:“大大大……大人,卑……卑职行止不检,确实多收了些孝敬,愿献一半给大人,求大人开恩。”

  赵百户道:“多谢大人美意,不过本官此来却不为银子,你说是收孝敬,这也罢了,当官的不收孝敬,还叫官么?”

  “是是,卑职惭愧。”慕经承提起的心稍稍放下来。

  “不过,慕大人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为何十几个经承,就你和宗经承家产丰厚,远超他人?难道别人就不收孝敬?

  还是说你们二人的孝敬与众不同?”赵百户淡淡道,“非要我说的那么明么?慕大人,有些话说明了可就不好听了。”

  慕经承心头一紧,颤声道:“卑职愚钝,请大人明示。”

  赵百户冷哼一声,道:“十八个经承中,只有你和宗经承管着密符,又只有你二人出奇的豪富,当我们锦衣卫都是吃干饭的么?你是想在这里说,还是去诏狱里说?”

  慕经承嘴唇哆嗦,颓然道:“卑职愿招,求大人开恩。”

  “说罢,本官算你主动出首。”

  “谢大人。”

  慕经承一五一十招完,赵百户皱眉道:“就这点?”

  “卑职绝无半字虚言,此事大人与朱郎中、宗经承印证便知,卑职哪敢耍小聪明。”

  赵百户道:“去罢,此事不得泄露分毫,否则你罪加三等!”

  “是是,卑职明白。”

  “传朱郎中来。”

  众人问毕,都是一套说辞,并无矛盾之处,赵百户想了想,道:“先回。”

  路上,刘百户道:“老赵,按他们几个的供词,确能证明有人曾借走过密符,而且答应每年给他们丰厚的回报,至于此人是谁,却都语焉不详。”

  周百户道:“慕、宗二人是奉当年的坐粮厅郎中之命行事,并不知那人身份,如今的朱郎中上任不久,不过是沾前任的光,更连那人的面都没见过。

  看来这条线索还得落到当年的郎中身上。七年前坐粮厅是何人执掌?”

  “是现任工部右侍郎王斯。”

  “此人是新党中坚,倒有些麻烦,回去禀过庄千户再下手。”

  “好!”

  庄青得知此事后,命令密查。

  当晚,王斯在家中服毒自尽,留给上门的锦衣校尉一具尸体。

  堂堂朝廷重臣突然死亡,等若给才平稳下的神京投下了一枚炸弹。

  官方公开口径是病故,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安抚人心之辞,但其畏罪自杀的小道消息早已传遍都中政坛。

  往日与他来往密切、有些瓜葛的官员无不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不少人都已写好了遗嘱,等着锦衣卫上门。

  不过锦衣卫却没再出手,似乎调查已经结束,默认了王斯“病故”的结论。

  王斯的死看似又掐断了线索,其实也等于告诉了锦衣卫,你们查的方向是正确的。

  庄青神色沉凝,肃立堂中,将要禀的话又在脑中过了两遍,忽见后堂转出一人,忙躬身道:“参见王爷,卑职特来禀报案情。”

  “这么快就有消息了么?说罢。”贾琮坐到主位,摆手道。

  “是。回王爷,经查,坐粮厅存档的密符确曾被人借走,有掌管密符的郎中、经承供词为证,由此可以推知通州手里的密符扇并非唯一。

  属下顺藤摸瓜,查到当年做主借出密符扇的坐粮厅郎中,也就是现任工部右侍郎王斯时,此人已畏罪自杀身亡。

  毕竟死的是新党大员,如今都中颇有些风言风语,卑职不敢擅专,请王爷裁夺。”庄青道。

  贾琮想了想,道:“有些什么风言风语?”

  “有的说王爷要开始对新党下手;有的说锦衣卫还在调查宫变谋逆案子,要大兴冤狱;

  有的说朝廷又要借反贪为名捞钱;有的说王斯自杀不是畏罪,而是后面还有大人物,让他不得不死。”

  贾琮缓缓道:“你怎么看?”

  庄青道:“回王爷,卑职以为这条线索不宜再查,否则畏罪自杀的官员还会更多更大,恐生动荡,于大局不利。

  如今只在都中浅浅一查,便有侍郎级官员暴毙,若查到漕运衙门……彼处十二万漕丁恐作乱生事,酿成大祸。”

  贾琮沉吟道:“你有什么打算?”

  庄青躬身道:“卑职以为幕后之人消息灵通,本卫摸到哪里便掐到哪里,不如将计就计,先放过官员这条线索,诈作束手无策,以慢其心,再从别处着手,四面合围,待其反应过来,早已无力回天。”

  “还有什么线索可查?”

  “回王爷,事涉巨量漕粮,总不可能凭空消失,想来幕后之人截取漕粮后定要出手,卑职已命人暗中调查都中各大米行、粮行、货栈的货源,当有所获。

  且此事干系太大,绝不是偷偷摸摸杀几个人便能遮掩过去的。”

  贾琮抚掌道:“好!孤命你彻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谁!不过,事情未定论前不可走漏丝毫风声,就当没有此案,以免被人利用,反而陷入被动。”

  “是,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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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子是足丰粮行年轻的老伙计,十二岁就在粮行里跑腿儿,至今二十六七,还没成家。

  不是不想,是家里穷没钱,四五口人都指着他卖力挣钱吃饭,哪里还谈得上成家的事儿。

  俗话说,一过二十七,就喊稳不起。毛子现在正是“稳不起”的年纪,看老母猪都和貂蝉仿佛。

  不过按他的根基家底儿,便是想娶个“退休”的窑姐儿传宗接代也不可得。

  之所以一直在粮行里干,只因这里至少还有一项“福利”,每个月都能以极低的价钱买到一些陈米、霉米,所以这里的伙计异常稳定,傲视同侪。

  今儿毛子更意气风发了,因为一个发小破天荒请他到酒楼里吃酒,因此打了烊回家换上干净衣裳就去了,额外还揣了几张油纸在身上,准备吃不完打包回家,也给家里老小打打牙祭。

  “哟,蛮牛,近来少见,在哪里发财?”毛子一眼就看到檐下等候的发小,拱手笑道。

  “瞎混,快来。”蛮牛忙笑着引他进雅间,低声道:“今儿你娃要发财了,发大财。”

  毛子一愣:“什么意思?”

  “待会便知。”

  “边员外,这是我那位发小,毛子。”蛮牛陪笑道,“毛子,这是边员外。”

  雅间里坐着个头戴纱帽、身穿锦袍的中年人,也不起身,随意拱了拱手,道:“幸会,请坐。”

  毛子点头哈腰打过招呼坐下,只把眼看着蛮牛。

  蛮牛朝他使了个眼色,意思稍安勿躁。

  边员外笑了笑,道:“听说毛子兄弟在米粮行当里摸爬滚打了多年?”

  毛子道:“不敢当,只是从小在店里做活计,至今也有十几年了。”

  边员外道:“这样说来,兄弟对这行里的门道都门儿清了?”

  “不敢不敢,略知一二。”

  边员外笑道:“不必过谦。我准备在都中开一家米行,特请兄弟来指教一二,放心必有重谢。”

  毛子眼睛一亮,忙道:“员外请讲,我绝不藏私。”

  边员外随意问了几个米行的问题,毛子都答得头头是道,忽又问道:“不知贵行的货源是哪里来的?进价几何?”

  毛子一愣,摇头道:“员外,我只是个打杂的伙计,这些事儿掌柜的才知晓,我哪里知道呢。”

  边员外笑着掏出一根黄澄澄的金条摆在桌上,道:“想来兄弟自有办法知道。”

  毛子顶多见过掌柜手上的金戒指,哪见过金条,登时呆了,心中的贪欲恨不得从口里钻出来,将这金条一口吞进肚子里。

  “边……边员外,这是……这……”

  “这二两金子是给兄弟的辛苦钱,事成后另有重谢。”边员外道。

  毛子激动得险些儿晕过去,忙不迭点头道:“员外放心,包在我身上。”

  边员外起身笑道:“如此就拜托了,何时能有回音。”

  “三日之内。”毛子想了想道。

  “好。三日后还在此处相见。我还有事,二位慢用,账已结了。”边员外拱手自去了。

  毛子两人忙起身相送。

  “怎样,这回有钱娶媳妇了罢?别说兄弟没关照你。”蛮牛揽着毛子肩膀笑道。

  毛子脸都笑烂了,道:“多谢多谢,到时候定请你吃杯喜酒。”

  本来他对东家还有些感情,不愿出卖太重要的机密,不过二两金子彻底摧毁了他的底线。

  呸!东家赚那么多钱,掌柜的五十好几了还纳了三房姨娘,老子凭什么一个婆娘都娶不上,去你娘的。

  毛子想到掌柜,忽然问道:“蛮牛,他怎么不直接问掌柜?为何来问我?”

  蛮牛嗤笑道:“同样一句话,问掌柜和问你是一个价么?”

  毛子挠挠头,笑道:“这些生意人都是人精,谁便宜用谁。”

  “可不是。”

  当晚,毛子一夜未眠,一大早便神采奕奕去上工,忙乱了半天,好容易觑了个空儿,朝掌柜笑道:“掌柜的,咱粮行生意这般红火,啥时候给我们涨几文月钱。”

  掌柜的笑骂道:“小兔崽子,你满神京打听打听,一两银子的月钱还管你一顿茶饭,这样的活计好不好找,还不知足呢。”

  也就毛子是老资格敢说这个话,若换成新入行的伙计,当天就得卷铺盖走人。

  毛子笑道:“看您老还较真儿了,顽笑一句值什么。”

  “去去去,忙你的去,少跟我在这儿扯淡。”掌柜没好气摆摆手。

  “别啊,掌柜的,有件事想和您商量。”

  “什么事?”

  “我一个姑表兄弟在城里福顺米行干伙计,他说那边生意做不下去了,月钱只给七钱,想来咱这边儿干,问问还招人么?”毛子道。

  掌柜的想了想,道:“前儿才招了一批你是知道的,现在哪有空额,过些日子再说罢。”

  “行,您放在心上就行。我那兄弟说,连他们掌柜都想跳槽了,说这年头的米,进价高、卖价低,实在没法弄。

  我说咱足丰粮行可兴旺着,有您老操持着,咱卖一石米加送三升,生意还越发好了。

  他还不信,说我吹牛,说卖米都是缺斤短两,掺沙掺糠,哪能多给。”

  掌柜的捋了捋八字胡,笑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他懂个屁。”

  “您说的是。他听掌柜说,如今朝廷推新法,米价也推高了,这粳米每石进价便要一两二钱银子,卖才卖一两五钱,扣除店面伙计,人吃马嚼的,根本没多少赚头,说我吹牛,断无每石加送三升的,说咱定是卖的陈米。

  我说你来咱店里看看,这又白又圆又润的米是陈米?”

  掌柜的哑然失笑,道:“你也不啐他,咱足丰的招牌是什么时候竖起来的?新米是新米的价,陈米是陈米的价,什么时候糊弄过人?”

  “我说定是你们掌柜动了手脚,故意虚报了进货的米价,挖东家的墙角,咱们这边儿就好好的,同是一两五钱的卖价,咱还加送三升,怎么能月钱还比你高呢。”毛子憨笑道。

  掌柜嗤一声笑了,道:“他说的也不算错,籴米粜米的价是这般不错,可是他那福顺行怎能和咱们相比?

  凭他怎么缺斤短两、掺沙掺糠、以陈充新都干不过咱们。”

  毛子笑道:“那是,掌柜就是这行当的诸葛亮,他们怎么干的过?”

  掌柜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傻小子,他进货要钱,咱进货不要钱,能比么?”

  毛子一愣,挠头道:“掌柜,进货还有不要钱的?难道天上掉下来?”

  掌柜笑道:“也差不多,每年自有粮米从天上掉下来。这个话不许告诉旁人。”

  “是是。”毛子不敢再问,唯唯而退,心中却不明白,为什么进货不要钱,暗道就把这个话原封不动告诉边员外,他不信就算了,反正到手的二两金子是不退的。

  他却不知边员外是专办此案的锦衣卫密探,怎会在乎这几个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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