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王兄,自新帝登基以来,我那府邸周围便多了许多眼线,行动便有人盯着,真真儿是动弹不得,今日也是使了金蝉脱壳之计才混出来,可见是有人不放心我,恐怕要对我下手了。”
贾琮看了他一眼,道:“王爷知道是谁的人么?”
“除了东厂还能是谁?想来王兄也不会浪费锦衣卫的人力,来日夜盯着我这个废人。”孙烁自嘲道。
贾琮缓缓点头,道:“王爷身份特殊,引人注目也不足为奇。”
孙烁苦笑道:“五弟只因贤明就莫名其妙被废了爵、圈禁终身,何况我这个废太子之子?”
贾琮道:“王爷慎言,五皇子是因私结党羽、图谋不轨才被废,怎能说是莫名其妙?”
孙烁歉然道:“王兄说的是,小弟失言。将来若有性命之危时,还望兄看在妹妹的面上,搭救一二。”
贾琮目光微动,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道:“王爷放心,我好歹是朝廷驸马,也算王爷的妹夫,自当尽力周全。”
孙烁摆手笑道:“小弟可不止一个妹妹。”
贾琮神色一冷,道:“王爷此话何意?”
孙烁缓缓道:“王爷新册的庶妃秦氏本叫孙炵,是烁的嫡亲胞妹。
当年大变之前派人悄悄送去养生堂以防万一,并早早与代化公定下婚姻,其左脚踝内侧有两个星状烙印,是我亲眼看着父王烙上的。
想来王兄应该早已知道她的身世了罢。”
贾琮沉默片刻,道:“为何令尊选择将女婴送走,而不是送走王爷?”
孙烁苦笑道:“当时我已十二岁,我若不见了,岂能瞒得过人?
也只有我在,才没人追究女婴。舍妹那时尚在襁褓,用个买来的农家女婴替换了,才未曾被人察觉。”
“那替换的女婴何在?”
孙烁叹道:“早已在那晚兵荒马乱中不见了,或许是死了,或是被人捡走了,我也不知道。”
贾琮道:“这么说来,秦业收养可卿也是早就安排好的?”
孙烁点点头,道:“不过他本人并不知此事,毕竟养生堂也不是什么好地方,父王总要为妹妹寻个吃穿不愁还能读书的人家。”
贾琮冷冷道:“此事可卿并不知情,我也不希望她知道,徒增烦恼。”
孙烁忙道:“小弟自当守口如瓶,一切听王爷吩咐。”
贾琮点了点头,长身而起,道:“看在可卿的面上,若有人要无端对付你,我会出手。”
孙烁大喜,一揖到地,道:“多谢王爷。小弟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贾琮看了他一眼,道:“但说无妨。”
孙烁道:“如今王兄功盖当世,威望隆重,又执掌天下兵马,位极人臣,青春正盛。
有兄在一日,后族便不能得志,太皇太后亦不能真正君临天下,更会担心兄被人劝进,黄袍加身,行废立之事。
譬如水火,决不能相容,早晚要对兄下手,王兄不可不防。”
贾琮淡淡道:“王爷这话倒有些意思,不知琮该如何防备?”
孙烁道:“烁有一法,可根除你我之忧。”
贾琮似笑非笑地道:“愿闻其详。”
“废幼帝,扶我身登大宝,待得局势平稳,烁再禅位于王兄,如此我不必再担心太皇太后对我下手,过朝不保夕,提心吊胆的日子。
王兄也可龙翔九天,大展宏图,岂不快哉?”孙烁道。
贾琮一惊,道:“王爷竟舍得将万里江山都让给我?”
孙烁哂道:“我只是个幽禁府中的废人,万里江山与我何干?
相比起来还是自家性命为重,何况我若禅位于妹夫,想来妹夫不会亏待我,更加不会猜忌我,我与妹妹也可团聚相认。
总比现在如同囚犯的日子舒心罢?君不见,古来废太子一脉哪有善终的?”
贾琮道:“王爷有此想法倒也合情合理,不过我对当皇帝不感兴趣。告辞。”
孙烁见贾琮语气坦然,不似作伪,顿时知道失算,他本来预料贾琮一听这个话立刻便会和自己合作,至少会表达极大的兴趣,毕竟两人已经联姻,自己又一无所有,只能依靠他。
双方强弱悬殊,极易形成互信,没想到竟被他一口回绝。
“王爷!恕我冒昧,天下人都想坐那个位置,为何兄弃如敝履?
凭王兄的才干,便是恢复汉唐荣光亦指日可待,难道竟一点也不动心?”孙烁急道。
贾琮摇头笑道:“我爱江山,更爱美人。王爷再会。”说完开门而去。
孙烁眉头紧皱,看着贾琮离去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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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粮厅,位于通州城内,是户部下属仓场衙门直管的最重要机构,由户部派得力郎中掌管,二年一换。
其下有经承十八人,具体负责各项事务,分管东、南、西、北四科及河税科、收支科、铜科、白粮科等,负责验收漕粮及由通州至京水陆转运与北运河河工等事务,并掌通济库银之出纳。
绝对算是都中品级不高,但权势极重的衙门,否则其主官也用不着两年一换,出发点固然是防止贪腐,更多的意思还是轮流坐庄,雨露均沾,免生矛盾。
此时,坐粮厅朱红色大门斜对面的酒楼上,三个身穿玄色飞鱼服的汉子正在二楼靠街雅间内大快朵颐,谈笑风生,外面大堂上散坐着七八个锦衣校尉,神色冷酷,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吓得众食客慌忙结账走人。
“老赵,你说这个案子咱从何处入手?”
“庄头儿既派了这个差事给咱,说不得要下些功夫,不能让北司那群崽子小看了,我看如此如此。”
“好,就这么办!”
“嗯,此法可行,既要查出猫腻,又不能打草惊蛇。”
“让弟兄们赶紧填肚子,吃饱喝足咱就要办差了。”
“放心,这回跟来的都是精兵强将,查这点事儿还不是手到擒来?”
“事情虽不大,却大意不得,你们也不想退回去当个小旗、校尉罢。”
“那还用说,这趟差必办得漂漂亮亮、天衣无缝才显得出你我兄弟的手段。”
“正是这个话。”
不多时,众人结账出门儿,径往坐粮厅去。
“锦衣卫办案,叫郎中以下官员来见。”赵百户大喇喇将牙牌一亮。
“是是是,各位大人请。”门子见众锦衣卫上门,早被吓尿,慌忙派人去通报。
不多时,坐粮厅大小官员闻讯赶来正堂。
朱郎中陪笑道:“不知诸位大人降临有何吩咐?”
他品级虽高,不过面对执掌生杀大权的锦衣卫百户时仍要卑躬屈膝,何况本身屁股就不干净。
赵百户略一拱手,道:“本卫接到举告,说通仓有些贪腐弊案,奉上峰命令,特来调查,有叨扰之处望朱大人海涵。”
朱郎中心中略松了口气,听这口气不像太严重,忙义正辞严地道:“大人言重了,朱某生平最恨贪官污吏,上任以来,对仓禀之事倒也颇为小心,不曾听过有什么弊案,你们听说了么?”
最后一句话是对属官们说的。
众人忙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道:“闻所未闻。”
朱郎中点头道:“若说通仓有弊,实是下官失察,请大人彻查,我等全力配合。”
赵百户道:“有朱大人这句话,我等就放心了。老周、老刘,你们先去看看钱粮收支账册,我去仓里看看。”
“是。”
朱郎中忙道:“我陪大人去仓里看看。”
赵百户皮笑肉不笑地道:“多谢,朱大人请。”
“大人请。城内有西仓、中仓、东仓等仓廒,不知大人想先看哪一处?”朱郎中道。
赵百户道:“先去个近处的看看罢。”
“也好,那就先去西仓。”
行不到一炷香时分,已到了大运西仓,但见仓廒阵列,连山并建,井井有条。
赵百户道:“此处贮藏的都是漕粮么?这里共有多少漕粮?”
朱郎中忙道:“通仓所储的皆是漕粮。每年抵京的漕粮,京仓贮四成,通仓贮六成。王经承,西仓共有多少粮?”
“回大人,西仓现有官粮三十七万两千六百余石。”王经承忙道。
赵百户当先走进一间仓廒,果见粮包堆得满满当当、整整齐齐,仅这一廒就不下数百石。从校尉手里接过匕首,随意在粮包上一划。
哗啦……金黄色的饱满谷粒瞬间倾泻而出,左右上下连刺几包皆如此。
赵百户笑道:“果然都是上等好米。”
朱郎中笑道:“我等身负重任,不敢不小心谨慎,但凡与样米不符的漕粮,皆不入仓。”
“哦?何谓样米?”
“大人有所不知,各地漕粮启运前,皆要封存一石粮,快马运到都中各仓,称为样米。
若运到的粮与样米不符,便可知是中途掉了包,此举也是为了确保漕粮安全。”
赵百户道:“原来如此,倒是个好法子。咱再去其他廒看看。”
“大人请。”
连走了七八个仓廒,皆是满仓。
赵百户赞道:“如此多粮食,不知多久才能吃完?”
朱郎中笑道:“这些粮食看起来多,寻常百姓也还吃不着,都是供应都中文武百官、勋贵宗亲、各个衙门的禄米,还有京军数十万将士口粮禄米,看起来多,却还有些不够呢。”
“通仓若全部装满,能存多少粮?”
“大约三百万石。”
赵百户点点头,道:“本官初步看了看,仓粮并无异样。不过……我等办差总不好大而化之,还得仔细些才好,免得上头问起来吃挂落。”
朱郎中神色微变,干笑道:“大人的意思是?”
“让力夫把外层的粮包搬走,我看看内里是否一样。”赵百户道。
众人闻言皆脸色一白,额头不觉沁出冷汗。
朱郎中强自镇定,道:“如此也好。王经承还不快去叫人。”说着向他连使眼色。
王经承会意,忙道:“是,卑职这就去,大人稍待。”说完飞奔而去。
“大人,咱去外面坐坐如何?”
“也好,朱大人请。”
“请。”
不多时,王经承回来悄悄将一包东西递给朱郎中。
朱郎中点点头,笼在袖子里回来,为难地道:“大人,城里力夫都上码头卸漕粮去了,如今城里竟不好寻人,要不改日再查如何?这是本仓账册,大人一看便知。”说完将一个布包奉上。
赵百户微微一笑,这些套路他自然熟悉,伸手一按便知是轻飘飘一叠纸张,哪里是账册,分明是银票。
因笑道:“这倒不巧了,罢了。诸位大人公务繁忙,我们也不耽搁时辰了,看账册也是一样。”说着将布包塞到怀里。
众官见他收了贿赂,都松了口气,喜笑颜开。
朱郎中笑道:“多谢大人体恤,我等回衙门坐坐如何?”
“也好,既然来了我也当与诸位大人请教些仓上的门道。”赵百户道,检查仓廒不过是障眼法,好趁势查问诸官员。
“不敢不敢,请。”
回到衙门,赵百户道:“两人一组,分别询问诸位大人。朱郎中,请准备几间空屋子,我们问完话便走。”
“这个容易。”朱郎中满口答应,忙让人安排。
值房里,赵百户看着资历颇老的慕经承,例行公事问了几个不疼不痒的问题,慕经承客客气气回答了。
“慕大人,听说你们这衙门油水颇丰?”赵百户笑道,神态随和如唠家常。
慕经承忙道:“大人听谁说的,都是谣言。咱这衙门看似钱粮如山,可又不由我们使用,都是朝廷的公帑,上面还有仓场衙门、户部管着,我们便宜落不到,责任却重如泰山。
每日里上衙都是如履薄冰,生怕出了岔子,别说中饱私囊,便是漏了雨、失了火都是天大的罪过,甚至仓里的鼠患多了些,我等也要忧心忡忡了。”
赵百户笑道:“大人过谦了,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坐粮厅诸位大人靠着金山银山,难道还能饿着?
只恨我没读过什么书,以前月饷只有几两银子,好在王爷恩典,现在能领二三十两银子,已颇知足了。
不知大人一年能挣多少?闲话几句家常,与公务无关,不必记录。”
慕经承谨慎地笑道:“下官不敢与大人媲美,一年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就百十两银子,说来惭愧,其中还有不少是下面的孝敬。”
这些都是官面上人尽皆知的潜规则,也不必隐瞒。
赵百户道:“嗯,想来坐粮厅十八个经承年俸应大致相当。”
“大人说的是,同僚们都大同小异。”
“坐粮厅里谁管着密符?”赵百户忽然问道。
慕经承心中一凛,不敢不答,道:“是下官、宗经承,还有朱郎中共同掌管三把秘钥。”
赵百户道:“旁人能接触密符么?”
“不能。若要取出密符,必须三把秘钥同时打开密匣上的三把锁才行。”
“好,如此倒也严密。”
“事关漕运大事,敝厅岂敢疏忽。”慕经承道。
“现在说回刚才的问题,请慕大人为我解惑,既然贵厅十八个经承收入相当,为何独独您和宗经承家资丰厚,远超同侪?
莫非有什么点石成金的妙法?”赵百户嘴角忽然浮起一丝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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