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吸了口气,已从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先看了元妃一眼,让她镇定下来,旋即退了一步,道:“二嫂厚爱,琮愧不敢当。
只是琮身为臣子,岂敢插手天家之事?嫂嫂实在强人所难了。”
此时,贾琮心中已不由得对韩太后升起浓浓的厌恶,此女竟想利用自己和太皇太后争权。
这也罢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倒也情有可原,但孙灿尸骨未寒,便对自己这个妹夫使美人计,这是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人?又置孙灿于何地?
贾琮早已不缺美人,凭他的权势地位,只要稍露口风,昌黎韩氏有什么美人儿都得乖乖奉上,现在他只感到忿怒,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孙灿。
果然,大家士族出身的女子都不是省油的灯,这对儿婆媳便是如此。
不知是从小的教育还是环境造就,只要有机会,她们对权力的渴望甚至远在男人之上,为此可以不惜任何代价,不计任何手段。
什么无意人世、命不久矣、母子团聚都是鬼话,只要韩氏安分守己,太皇太后绝不至于杀她,也不会完全不让她母子相见,最多有所限制,防备小皇帝被她带偏,这也合情合理。
韩氏真正想要的是太皇太后一样的权力,一样的临朝称制、垂帘听政。
想明此节,贾琮漠然俯视韩太后,如一尊毫无情感的神灵。
韩太后见他神色,心中咯噔一声,知道自己急于求成出了昏招,忙歉然道:“琮哥儿莫怪,嫂嫂这些日子心乱如麻,一时情急失言,还望勿怪。”
贾琮见她瞬间收敛媚色,恢复端庄娴雅的样子,不禁暗叹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想了想道:“琮岂会见怪,请嫂嫂保重凤体。”
跟着又补了一句,“若日后有效力的地方,琮自当效犬马之劳。”
韩太后大喜,忙道:“贤弟当为国朝之伊尹霍光也。”
贾琮淡淡笑道:“琮愧不敢当。”
韩太后十分机敏,见贾琮已无谈兴,忙道:“你们姐弟叙叙姊妹情罢,我先回去了。”
“恭送太后。”
“太后慢走。”
姐弟二人送她出去,回身转来,元妃忙拉着贾琮道:“三弟,你怎么答应了帮她?这种忙也能随便帮么,你不会真想……”
贾琮摇头道:“大姐姐,我什么时候说要帮她?”
“你刚刚那句话是何意?”元妃忙问道。
贾琮低声道:“虚与委蛇而已,有个太后在手里也不错,若将来太皇太后看我不顺眼,我不就可以打出这张牌了么?
大姐姐别忘了,太后也是足够资格临朝称制的,昌黎韩氏也是千年望族,不在颍川陈氏之下,想来正因为此太皇太后才有些忌惮她。”
元妃放下心来,小声笑道:“三弟如今也变得老谋深算了,再不是当初那个死挺着不肯当驸马的小子。姐姐还以为你贪图太后的美色呢。”
贾琮哂道:“大姐姐也忒小看琮,琮还不至于为她做对不起好兄弟的事,留个话头只因为她还有利用的价值罢了。
唉,踏入朝堂这个大染缸,当初那个纯洁无瑕的少年是再也不见了。”
元妃白了他一眼,嗤笑道:“还说嘴,凤姐儿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琏哥儿就不是你的好兄弟?”
贾琮笑道:“贾琏是我的兄弟,却不是好兄弟,而且我也成全了他和尤二姐,说起来他还得感谢我。”
元妃啐道:“你呀,在家里胡来我也不管你,在外切忌得意忘形,曹操当年何等英雄,就因为在宛城强纳张绣的婶娘,把他逼得反叛,结果断送了自己的爱子、爱将,可见美人儿有时也是祸水,不可不慎之又慎。”
想到若自己真睡了韩太后,孙炽必定寻自己拼命,自己已亲手杀了一个好友,不想再杀一个,何况如意定然也要厌憎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
贾琮忙道:“大姐姐说的是,琮谨受教,绝不敢肆意妄为。”
“嗯,你听得进便好,我还真担心你如今位极人臣,刚愎自用呢。”
元妃笑道,又聊了两句家常,神色忽地一黯,道:“三弟,好生待你家里的姑娘们,她们都不容易。”
贾琮忙答应着,问道:“大姐姐可是有不顺心的事?说出来,琮必为你办妥。”
元妃勉强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到要在这座空荡荡的宫殿里孤独终老,便有些伤怀。”她如今才三十来岁,正是女性最美好的年纪。
贾琮笑道:“大姐姐勿忧,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琮向你保证,数年之内就带你永远的离开这片牢笼。”
元妃一惊,道:“琮哥儿,你可别为姐姐做傻事,我个人荣辱与你的前程相比算什么?”
贾琮握着她手,低声道:“大姐姐放心,琮自有分寸,不会有事的。”
元妃含泪点头,有弟如此,虽死无憾也。
——
这日,贾琮带王子腾、牛继宗等人去良乡的新军学院视察,见数十世家子弟并三千新军正随着西夷教官指挥操演,不时传来火枪齐射声,但见一阵硝烟过后,百步外的一排靶子被打的稀烂。
不远处的操炮场,数十门各式火炮正对着远处半山上的巨大靶圈狂轰滥炸,隆隆炮声接连响起,扬尘漫天,震耳欲聋。
但见孙炽提了杆火枪拨马过来,笑道:“琮哥儿,你来了!西夷火器果真威猛,虽准度不佳,却能及远,且穿金裂石,威力极大,又极易上手。
脑筋灵光的士卒三五天便能学会开枪,火炮麻烦些,却也不甚难,比国朝培养弓弩手可便捷太多了。”
众人忙见礼,孙炽笑着摆手免了。
贾琮笑道:“若是无用我何必花这么大心思弄来?怎样,此处可缺什么?”
孙炽笑道:“一应事物都齐备,可见王将军下了不少功夫。”
王子腾忙谦逊道:“殿下过誉了,末将惭愧。”
贾琮道:“如此便好,让将士们用心训练,别怕消耗东西,后续弹药会源源不断运来。”
孙炽眼睛一亮,道:“好!那我就命他们放开了练,枪炮这顽意儿便如弓弩一般,都是熟能生巧,孰能生快,不勤练不行。”
“随你练,便是枪炮打坏了也无所谓,自有新的送来。”贾琮笑道。
“得勒!儿郎们,大将军来看望大家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孙炽大喝一声。
校场上众将士齐声喝道:“是!”
“琮哥儿,既然来了,作为学院第一任山长,你不给将士们说几句?”孙炽笑道。
贾琮微微一笑,走到校场前的点将台上。
王子腾等人见状,忙下令集结队伍过来听训。
片刻,三千多将士列成方阵,肃立台下。
贾琮看着身披新式棉甲,手持火枪,威风凛凛的新军将士,心中甚慰,大声道:“诸位将士,孤来看望大家了!”
“末将参见王爷!”众人齐刷刷单膝点地,大声道。
看着台下的嫡系精锐并诸世家子弟,贾琮也没什么顾忌,喝道:“你们手里拿的是什么?”
“火枪。”
“不错,是火枪!更是尔等的性命,是尔等征战沙场的凭依,是建功立业的家伙什!
将来,你们要用它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将来,你们要用它征伐蛮夷诸国,扬我国威于域外;将来,你们要用它为国朝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立下万世景仰的丰功伟业。
你们说该不该把它操练好?”
“该!”
“该!”
“该!”
众人齐声大吼,声震天宇。
诸多西夷教官听不懂汉话,一脸茫然,都在猜测贾琮说了什么,把这些人搞得一个个像打了鸡血,眼睛通红。
“孤用人向来不拘一格,既喜欢用勋贵世家子弟,也喜欢出身草莽的豪杰好汉。
你们只管英勇杀敌,孤向你们保证,军功如火,岂能被案牍埋没,勇士如龙,绝不受鼠辈欺辱!
孤盼望着你们早日建立功勋,届时必与尔等同饮庆功酒!”
众士卒本就是贾琮超高待遇养出来的亲信嫡系,顿时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即刻为贾琮赴死,因齐声大吼道:“标下得令!请王爷放心!”
贾琮笑着摆摆手,道:“继续操练!”
“是!”
当下众将士有序散开,各归本阵,比刚才更加用心操练。
贾琮道:“炽哥儿,这营人马可是我的心头肉,都交给你了,你看着办罢。”
孙炽忙道:“放心,在我手里绝不会给你带垮了。”
贾琮笑道:“那我就放心了,走了,都中还有事儿。”
“且慢。”孙炽忙拉他走到一边,低声道:“你同母后说了么?她老人家怎么说?”
贾琮点头道:“说了,母后同意你去西域巡边,只有一事,不可鲁莽,凭白送了性命。”
孙炽大喜,忙道:“放心,我又不是傻子,如今用火器也不须我披坚执锐,爷现在每晚苦读兵书,又向西夷教头不耻下问,岂是一勇夫?”
贾琮笑道:“好,那我就在都中等你的捷报了。”
“请好罢。你都能打下高丽,爷岂让你专美于前,少不得打下几个西域国家。”孙炽傲然道。
“好!就请君战于西,琮务于东,看谁打的地盘大!”贾琮拱手道。
“一言为定!”孙炽一口答应,又补充道:“不过,粮草辎重火器可别忘了多给我弄些来,就三千人也不抵事。”
贾琮摇头道:“虽推行了新法,国库日益充裕,只是发展工业、建设海军花费极大。
这两年你别想国库里能给你拨太多粮饷来,一切以自力更生为主,这也是当初设立西域都护府的初衷。
不过火器方面我会尽量多给你弄些来,数年之内给你凑个十万大军如何?不过如何供养这十万大军,要靠你自己想办法。”
孙炽本已苦着脸,听到最后一句话,顿时眉开眼笑,拱手道:“多谢子龙,如此我再无他求。
听说西域富庶,特别是伊犁已回归天朝,想来养活十万人不成问题。
若实在揭不开锅,我还可以去弟妹处打打秋风,嘿嘿,弟妹是部落少主位高权重,想来多少会送些牛羊马匹骆驼罢?”
“无耻。”贾琮暗骂一声,竟打法蒂妮的主意,因瞪了他一眼,道:“少打老子的旗号招摇撞骗,还是堂堂王爷,体统都不要了。”
孙炽不以为耻,摊手笑道:“我又不像你会点石成金,没饭吃饿肚子有什么法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军饿死罢?”
贾琮无奈摆手,道:“我会给老刘打招呼,让他负责你的辎重补给,你只管打仗好了。”
孙炽拍着他肩膀笑道:“这才是好兄弟,爷没看错你,到时候多抢几个西域美人儿回来送你。”
“得得,还嫌我家里不够乱?”贾琮苦笑摆手。
虽说大致定了十二个庶妃,不过其中有些人还未完全拿下,还有些人没过明路,怎么向如意、黛玉等人开口还须动脑筋。
孙炽大笑:“你不是好这一口儿么?啧啧,天下第一风流才子竟会为女人苦恼,说出去谁信。”
贾琮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一甩披风去了。
次日,因鸿胪寺卿孔阳华禀报,说首批选派去西夷求学的留学生已全数进京,暂时安置在贡院里,因远洋商团、使节团等已准备妥当,明日就要启程,请贾琮去训示。
贾琮一早起来便往贡院去,见诸多少年有的正蜷缩在号舍里读书,有的在贡院内散步,有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讨论,皆着粗布麻衣,芒鞋布履,寒酸破旧。
“臣参见王爷。”孔阳华忙领着几个官员过来参拜,见贾琮眉头微皱,忙道:“一千学子皆在此处,有何不妥请王爷示下。”
贾琮道:“他们在这里住了几天了?”
孔阳华道:“近的住了半个来月,远的才住三五天。”
贾琮往旁边号舍看了一眼,责道:“你就让这些孩子蜷在号舍里睡觉?”
孔阳华面露委屈之色,道:“回王爷,鸿胪寺是清水衙门,经费有限,实无力负担上千人的住店费用,本想请国子监匀些宿舍出来,太学那些官儿又说人满为患,难以筹措。
想求礼部予以援手,礼部的诸位大人也说财力周转不开,正好贡院闲着,所以将他们安置在这里。不过臣已竭尽所能,确保学子温饱无虞。”
贾琮道:“既有困难,何不早些禀告孤?”
孔阳华小声道:“王爷操心国家大事,日理万机,臣岂敢以些许小事叨扰?”
贾琮无奈摇头,知道这是国朝官僚的痼疾,但凡上官的事,再小也是大事,百姓的事,再大也是小事,老百姓若说有大事,只有一件——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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