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叹道:“简而言之就是机器将大放异彩,在各行各业取代人力、畜力,推动民生百业飞速发展。”
段准皱眉道:“机器?国朝难道没有?譬如水车、织布机、纺纱机之类。”
贾琮哑然失笑道:“准公,世道变了,你说这些顽意儿归根结柢靠人力、水力,其力小矣。
我说的机器是以蒸汽动力或电力驱动之物,可以之制造巨舰大炮并各式各样的物品,不可同日而语。”
段准摇头道:“奇淫巧技或可争一日之长,不过治国理政终究要行大道。”
贾琮也不与他争论,道:“准公所言固有道理,琮的意思日后大道由军机处去行,琮就管奇淫巧技足矣。”
段准眉毛一扬,这倒是个好消息,口中却道:“王爷此言相戏也,摄政王岂能只管技巧小道?不妥不妥。”
贾琮摆手笑道:“准公勿虑,琮并无他意。朝政我没兴趣,准公并朝堂诸公自去和太皇太后商议罢,往后没事我也不会入朝,以示士大夫治天下之意。”
段准深深看了贾琮一眼,拱手道:“王爷此言仆记下了。”
“准公以新法闻名天下,将来也将名垂青史,琮想问公为何推行新法?”
段准道:“国朝积弊日甚,渐至病入膏肓,非新法不足以去腐生肌,赓续王朝气运。”
贾琮抚掌道:“准公此言极是,故当年琮在辽东时便厉行新法,其效甚佳。
如今琮观西夷之器,已明彼辈精擅之道,若不能取长补短,发愤图强,则数十年后,蛮夷必将凌驾天朝之上也。
因此,琮也有些新法,请准公鼎力相助。”
“愿闻其详。”段准明白这是贾琮不当操、卓的交换条件。
贾琮想了想,道:“诸事繁杂,琮现在也没理出头绪,不过主旨就一句话,大力发展工业、商业和海外贸易,为工商界人才开辟光宗耀祖的门道。”
段准沉吟片刻,道:“士农工商,国之四民,朝廷向来重视,若提振工商,则百姓皆趋利为之,则农桑必受冲击。
农者国之本也,稍有不慎则根本动摇,岂非与王爷初衷背道而驰?”
贾琮笑道:“时代变了,工业才是国家根本。准公也不必担心没人种地,没人种地咱就把农业税赋降低,增收工商税,岂非一样?
何况机器普及后,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从事农业。
譬如琮知道西方有一种纺纱机,功效极高,一人纺的纱能顶国朝七八个人工,那节约出的人工,岂非可以干其他事?这不是好事么?”
“竟有此等神物?”段准一惊。
贾琮点点头,又道:“若真的田地荒芜,没人种地了,琮自会负责弄来人口和粮食,买也好、抢也好,准公放心便是。
只要咱手里有枪杆子,难道还会饿死不成?不说其他,单说高丽,只要朝廷有需要,琮立刻便可从高丽运来百万劳力,专职耕种。”
段准道:“填饱肚子容易,只恐此法一行,民心嬗变,民风不纯,皆唯利是图,朝廷再难治之矣,久必生患。”
贾琮哂道:“老大人,老百姓逐利而行,无非是为了过好日子,有肉吃、有房住、有衣穿、有书读,有什么错?
难道世世代代当牛做马辛苦一生,到了落不下一块棺材板,才是圣人口中的良民?
若圣人是这么想的,即便孔孟复生,琮必枭其首,悬于城门,以警天下。”
段准默然,在儒门理想中,小民最好各安其位,本本分分过日子。
你是种地的就一辈子种地,赶车的就一辈子赶车,做小生意的就一辈子做小生意,别想着改变,别给朝廷找麻烦,如此就天下太平了。
贾琮道:“准公,老百姓首先是人,与你我一样是人,不是畜生,咱不能把他们关在圈里,当猪羊养着,只要饿不死,就是太平盛世。
若说老百姓活跃起来后,朝廷不好管治,那是朝廷的问题,说明朝廷已经腐朽,不能与天下万民休戚与共,甚至是倒行逆施,阻碍百姓追求好日子。
这样的狗屁朝廷就应该被陈胜吴广推翻,改朝换代!”
段准心中剧震,这是世代勋贵,当朝摄政王说的话?半晌回不过神来,道:“王爷,若朝廷没了,尊府并诸多勋贵世家又归于何处?”
贾琮摊手哂道:“准公熟读经史,请问前朝的勋贵世家们又归于何处?古往今来,哪有千秋万载的王朝?
咱们口头上说国朝万世基业,那是自己给自己贴金,难道真能传万世?我看传一二十世都难。
不合时宜的东西,自然会泯灭,就像旧法一样。要想万古长青,必须与时俱进,与民同利,此乃不二法门。
想靠压榨老百姓而图长存者,古来诸朝灭亡就是前车之鉴,准公自然深知矣。”
段准默然良久,叹了口气,长身而起,深揖一礼,道:“与时俱进,与民同利。
王爷这八个字真乃警世之言矣,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仆拜服。”
贾琮忙扶起他,笑道:“琮后学末进,哪敢当准公大礼,只是私想着,只要朝廷能让老百姓过好日子,民心、民风再怎么变,想来都不会想去造反罢?”
“王爷说的是,仆目光短浅了。”段准拱手叹道。
“这与老大人无关,毕竟世人皆难超脱自身阶级去看问题,潜意识里都是维护本阶级的利益,无可厚非。
哦,阶级就是,嗯,士大夫与升斗小民。”贾琮笑道。
段准苦笑道:“仆出身贫寒,深知民间疾苦,绝无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之心,只是在其位谋其政,不敢不为国朝江山社稷着想。”
贾琮正色道:“准公,何谓江山?是万里疆域么?是皇权传承么?是朝堂衮衮诸公么?不,都不是。
琮以为,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不外如是。”
段准闻言,深自叹服,拱手道:“听王爷一言,振聋发聩,仆受教。”
“准公过谦了。”贾琮道:“将来新法行时,还请准公多费心,此外琮也不敢说此法就尽善尽美,必定还有许多缺陷漏洞,就有劳朝堂诸公群策群力,拾遗补缺了。咱们一起摸着石头过河罢。”
段准捻须道:“古来变法皆如此,王爷倒也不须过虑,至于一法成与不成,一试便知。”
“准公说的是,改日琮拟定了具体条陈,再请诸公会商。”
段准点点头,看了贾琮一眼,道:“王爷对未来朝局可有打算?”
这是战略高度的问题,贾琮微微一笑,道:“琮以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为好。”
段准毕竟是新党党魁,道:“王爷就不怕有人食古不化,利令智昏,阻挠干预新法?”
这话显然意有所指,如今中立党、学社党都是贾琮拥趸,自然不存在逆流而动的事,新党需要贾琮的支持,更不会为之,其所指自然是陈氏了。
贾琮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准公大可放手而为,谁敢乱伸手,扰乱朝纲,撼动大局,琮自会砍了他的手,不论是谁。”
段准拱手道:“有王爷在,天下定矣。”
贾琮还礼道:“有准公在,朝局定矣。”
两人相视一笑,曾经有些龃龉的国朝两大政坛巨头,在熙丰帝死后,不仅没有你死我活,竟联起手来,也是异数。
贾琮与段准议完后,又召见江风、顾涛、关浦、冯远、陈骥等人勉励了一番。
江、关、冯本就与他一党,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涛却深感庆幸,甚是恭谨感戴,若非采纳了夫人建议,提前卖了贾琮一个人情,很可能这一波变动就被拿下了,即便不像霍董一般落个抄家灭族的下场,中枢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陈骥却有些矜色,只是平平淡淡与贾琮敷衍几句,例行公事而已,说好听点是不卑不亢,说难听点就是没把贾琮这个太傅、顾命之首、摄政王当回事。
江风、冯远等人见状都暗自幸灾乐祸,国舅爷少来神京,还不清楚贾琮的为人,这般矜傲不是自找麻烦么?
贾琮看在太皇太后的面上,也不与他理论,随意说了两句场面话,就要起身离开。
却听陈骥忽然开口道:“王爷,仆有一事相商。”
众人闻言,都告辞出去。
贾琮瞟了他一眼,道:“国舅爷请讲。”
陈骥道:“前儿戴权、霍鹏、董仪、牛彪等作乱,幸赖王爷平定,只是这等谋逆大案,往往牵连甚广,都中不少人都忐忑不安,生怕遭受无妄之灾……”
贾琮摆手道:“国舅放心,此案大逆不道,十恶不赦,诛杀满门是免不了的,不过琮办案素来光明正大,绝不会大肆株连,这个可以放心。”
陈骥道:“王爷此言极是,仆亦深知,只是此案尚未定论,终究让满朝文武不安。
前儿北西东三位王爷就与仆谈论过此事,说他们三家与此案无一丝关联,只因以前与王爷有些过节,望太傅能明察秋毫,高抬贵手。”
说完,见贾琮神色沉穆,又忙补了一句:“这也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如今朝政初定,不宜牵连太过,使得天下惊怖。”
贾琮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冷意,好大胆,竟敢抬出长春宫来压我。
因淡淡道:“既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本王自当遵行,西宁、东平与此事无干,倒也说得过去,北静王么……还须细细甄别。
此乃军中事务,以后国舅就不必操心了,替我上覆太皇太后,此案琮自会办妥。”
陈骥闻言一滞,不知如何回答。
贾琮这话听着客气,意思却一点不客气,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你也配在本王跟前讲情?
看在太皇太后的面上,老子只杀一个,以后再敢插手军务,别怪老子不讲情面,就这么回上去,爷就是这么霸气。
看着贾琮拂袖而已,陈骥眉头紧皱,好个乱臣贼子,以下犯上,把持朝纲,还有王法么!因匆匆往长春宫来。
听完他一番话,太皇太后玉容一肃,斥道:“哥哥糊涂!谁让你自作主张去为三王做人情?
三王本与贾家不睦,上年因和亲的事,连南安王府都灭了,你替他们讲情,还抬出我来压他,得罪了贾琮,有什么好处?”
陈骥被妹妹直言训斥,老脸一红,忙道:“二妹,我这不是想着咱家在军中没人,难得三位王爷投效,岂有不纳之理?
何况三王在军中颇多故旧,威望颇高,如若骤然除之,恐军中生乱,于国朝无益,这才答应替他们说说情,绝无分毫私心。”
太皇太后叹道:“虽是这个话,你却不知贾琮此子性子刚烈,绝非等闲之人可轻慢者,连大行皇帝都未必被他放在眼里,何况是你?
你才入朝,根基浅薄,就敢教他做事?你看看准公如何对待他的,真以为他不敢杀你?”
陈骥心头一凉,迟疑道:“贾琮竟如此大胆?真想做当世董卓么?”
太皇太后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朕正全力避免此事,你日后务必谨言慎行,凡涉贾琮之事,必先报与朕知,然后施行,明白么?”
“是,微臣遵旨。”陈骥被妹妹目光一扫,忙躬身听命,背心已沁出冷汗。
这时才感到有些后怕,别说贾琮敢杀自己,便是眼前之人,必要时候也会毫不犹豫牺牲自己。
太皇太后召自己入朝,是听命办事的,不是给她找麻烦的,若自己再不懂事,恐怕前途堪忧。毕竟陈氏有的是人才,换个人入阁也是一样。
“去罢,此事你不许再插手。”
“是。”
贾琮回府时,册封的诏书、金宝、金册早已赐下,门口的牌匾也换了,换成太皇太后亲笔书写的“靖亲王府”四个金字。
“标下参见王爷!”
“奴才等参见王爷!”众亲兵、家仆跪了一地。
贾琮呵呵一笑,道:“起来罢。两府上下俱赏一年例,大家一起高兴高兴罢。”
众人笑道:“谢王爷天恩。”
旺财又笑道:“公主请王爷回来时进去说话。”
贾琮点点头,进了内堂,见诸女都在,楚婵、宝琴等办完了薛闻的丧事,也从江南回来了。
见他进来,都笑着恭喜。
彼此厮见问候了一番,贾琮看向如意,笑道:“烟儿何事?”
如意白了他一眼,道:“婵姐姐、宝琴妹妹才回来,舟车劳顿,诸位姐妹陪她们先去安顿歇着,晚饭时再细说。”
众女知道她要谈事,忙笑着答应,拥着两女去了,屋内除贾琮外,只有如意、宝钗、黛玉三人。
“拿去看罢,看你如何安排,我们可懒得操心。”如意秀气的下巴一扬,宫女立马呈上一封折子。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