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默然片刻,总不能说你老子毒杀了你爷爷,又杀了你两位哥哥,想杀妻惨被反杀。
这等子弑父、父杀子、妻鸩夫的人伦惨剧,若真直说出来,恐如意无法接受,弄不好价值观都会崩溃,并不是每个女人都有陈皇后那样坚韧的神经。
“此案我已命锦衣卫追查,想来是戴权、牛宇等人想博从龙之功,大逆不道竟想杀害你三位兄长,为其他皇子铺路。”贾琮沉吟道。
如意皱眉道:“他们有这么大的胆子?即便没有大哥二哥老十,难道他就能想拥立谁就拥立谁?
朝中、军中还有母后那里,会凭他们几条杂鱼摆布?这且罢了,皇爷爷、父皇又是怎么回事?”
贾琮尴尬一笑,知道如意出身皇家不好骗,因推脱道:“烟儿说的是,所以此事还须调查。
因事涉天家秘辛,不便大张旗鼓,一时半会也查不明白,好在二哥虽罹难,总算是后继有人,大位还是在他这一脉。”
如意摇头道:“人没了,顶个虚名有什么用。戴权、牛宇他们原本想拥立谁,招了么?”
贾琮道:“招了。”
“是谁!”
“你五哥。”
如意皱眉道:“你是说幕后主使者是五哥?”
贾琮摇头道:“未必。你五哥还没这么大的胆子。”
“那父皇悬于乾清宫的遗诏上写的真是二哥的名字?我听说有人说是五哥。”如意道。
贾琮忙道:“那封诏书我与数十位重臣、宗亲都看过了,确实写的二哥名字,是有两人不伏,散布妖言,被我当场斩首了。”
如意白了他一眼,啐道:“好你个狡滑的混账,竟敢张冠李戴、指鹿为马,若真是二哥的名字,谁敢当面矫诏?”
贾琮笑道:“母后也看过诏书,烟儿若不信,大可询问母后。”
如意嗔道:“呸,我凭什么去问?母后不恼我才怪。”
说着幽幽叹了口气,道:“二哥既是嫡长子,又人品俊雅,他继位也合情合理。”
“正是此理,大行皇帝属意二哥也是顺天应人之举。”贾琮道。
如意虽知其中有猫腻,却深知不宜理论,又问道:“戴权等人可有同党?”
“有。”
“谁?”
“可能是北、西、东三位异姓王。”
如意寒声道:“怎不一并诛杀了?”
贾琮笑道:“且容他们苟且偷生几日,待局面稳定下来,要杀之不过弹指间的事。”
如意轻点螓首,杀气腾腾地道:“只要和我大哥二哥之死有关系的人,都得死!”
“那是自然。”贾琮搂着她香肩道。
如意顺势轻轻靠在贾琮怀里,柔声道:“琮哥儿,你如今大权在握,将来拥戴你的人一定不少,你会想当皇帝么?”
贾琮笑道:“你是担心我和母后还有你哥哥们冲突么?”
如意点点头,苦恼地道:“若真是那样,人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贾琮摇头笑道:“烟儿大可放心,我对皇帝的位子没兴趣。
世人只知天子富有四海,予取予求,却不知当皇帝其实是个苦差事。
你看看你父皇,在位十几年,从未高乐一天,我吃饱了撑的才去挑这副重担,让有本事又想挑的人去挑罢,我不凑这个热闹。”
如意笑道:“历史上许多昏君、庸君、暴君便过得挺快活。”
贾琮哂道:“宝姐姐与我讲战国故事时曾说过,王之蔽甚矣。
若想不被忽悠,就得像你父皇那样,殚精竭虑,呕心沥血。
我宁愿当个闲散爵爷,咱不操这个心,也不受这个气。”
如意笑道:“难为你没有被眼前的荣耀冲昏头脑。”
贾琮笑道:“因为我比世人多了一二百年的见识。皇帝这个东西,终将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我只要确保手里有足够的权柄,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够了,图那个虚名作甚?
当然了,我虽对这顽意儿没兴趣,垂涎三尺的却大有人在,毕竟神器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如意听得似懂非懂,白了他一眼,道:“知道你比世人都高明,行了罢?你能不被权位所惑,我也就放心了。”
贾琮在她樱唇上轻轻一吻,道:“放心罢,我早就对朝廷大事、尔虞我诈烦透了,再辛苦几年,我就退休,咱们都去养老。”
如意嗤一声笑了,道:“你二十几岁就想致仕?也不怕人笑话,人家那些官儿七老八十还想为朝廷再效力几年呢。”
贾琮笑道:“人各有志。”
“你呀,异想天开,到时候就知道什么叫骑虎难下了。”如意哂道。
贾琮大笑:“好,让我先骑你这只母老虎,看难不难下。”
“呸,人家还要守孝呢。”
“没事儿,我还不是丁忧,两免了。”
“去你的!讨厌啦……”
——
熙丰十三年四月十七日是钦天监勘定的黄道吉日,举行孙度的登基大典。
因新帝年幼,不耐繁文缛节,军机处与礼部商议后,又禀明了陈皇后,决定一切从简。
当日,小皇帝身穿造办处现赶制的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十二章龙纹冕服,带着众臣,在太常寺官员引导下,先祭拜了天地、宗祠,随后太和殿升殿,接受众文武朝拜,并从礼部官员手中接过象征皇权的传国玉玺,就算正式登了基。
至于接下来的昭告中外,减免赋税,大赦天下,更改年号,议二圣谥号、庙号,追尊孙灿帝号等事,自有军机处操持,就不用麻烦小皇帝了。
次日,军机处草拟诏书,奉陈皇后为太皇太后,并恭上徽号:端仁慈淑恭安纯德简懿章庆太皇太后。
奉小皇帝生母、孙灿正妃韩氏为皇太后,并恭上徽号:康豫庄惠皇太后。
奉贤德妃元春为太皇太妃,加封号:温懿贤德贵太妃,赐宝册。
同日,皇帝下诏,因朝局不安,急须忠烈干才辅佐,夺情起复贾琮,并册封贾琮、段准等四人为辅政顾命大臣,贾琮为四大辅臣之首。又下诏,增补陈骥、冯远入阁。
次日,当代衍圣公孔星河入都朝觐新帝并太皇太后、皇太后,并上贺表。
同日,四大顾命大臣并全体军机大学士联名上表,以新帝年幼,不能理政为由,恳请太皇太后临朝称制、垂帘听政。
太皇太后走完三辞三让的流程后,勉为其难应众臣所请,临朝称制,御养心殿垂帘听政。
次日,太皇太后在养心殿接见众文武,隔着帘子只能隐约看见人影,只听一缕清凝端雅的声音从帘后传来,更增添了几分高深莫测的意味。
“诸位爱卿,今番宫闱剧变,幸赖少保贾琮见事明白,当机立断,不念自身荣辱羽毛,毅然清君侧、诛奸佞,方才稳固了国朝江山社稷,朕心甚慰。特加太傅衔,赐赞拜不名、剑履上殿。”
临朝称制的太后或太皇太后,代行天子权,在正式场合或诏书中可以自称朕。若只是垂帘听政,则自称予。
“今番平乱,全仰仗大行皇帝遗泽并太皇太后洪福,臣实无尺寸之功,却愧领天恩荣宠,无地自容矣。”
贾琮忙撩衣拜下,加上熙丰帝赐的入朝不趋,紫禁城骑马,现在他已集齐了为人臣的顶级荣誉。
太皇太后道:“有功当赏,不必过谦。诸卿亦知,近日贾太傅被奸人蛊惑圣聪,谗言中伤,虽有大功于国,却屡遭贬谪,数月之间竟从堂堂国公降为了一等将军,如此岂不令国朝有功之臣寒心么?”
贾琮忙道:“太皇太后过誉了,琮世沐皇恩,虽薄有微功,亦多蒙不虞之誉、法外之恩,便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亦不足以报答天恩于万一,岂敢有所怨望?”
太皇太后道:“太傅能任劳任谤,不改初衷,当为国朝楷模。
今江山初定,新帝登基,急须忠贞国士扶保,特赐贾琮靖亲王爵,统摄朝政,协理军机,开府仪同三司。”
殿内众人都是一惊,贾琮一步登天直升亲王,这也罢了,关键是“统摄朝政”四个字重于泰山,简单来说就是摄政王,而且拥有了开府建牙之权,等于朝廷准他自己建立一个小朝廷。
凭他太傅、摄政王外加首席顾命大臣的地位,以后谁还能与他抗衡?
牛继宗、王子腾等人皆喜上眉梢,贾琮得道,他们也要跟着升天了。
贾琮也不再客气,叩首道:“臣领旨,谢恩。”
惊喜还没完,只听太皇太后又道:“五军都督府御下无方,以至宫中有变之时,京军不仅不能平乱,反而自相争斗,敌我不分。
着裁撤五军都督府,仿前朝之例,新建大将军府,统管天下兵马军将,靖王领首任大将军,一应事项与军中诸将商定后,条陈奏上。”
众文官早已麻木,原来贾琮所谓的军中事务是这个,这是要尽收兵权了。
“臣领旨,谢恩。自当尽忠报国,鞠躬尽瘁。”贾琮沉声道。
“今儿就议到这里,众卿退下罢,靖王留下。”太皇太后道。
众臣忙行礼退下。
帘子缓缓左右分开,贾琮见太皇太后身着朝服,扶着太监起身,走到炕上坐了,斜倚着靠垫,看了他一眼,笑道:“发什么呆?骤然当了大官儿,患得患失么?”
贾琮拱手笑道:“儿臣所以发呆,是因母后今日与往常大为不同,故而有些诧异。”
“哦?有何不同?”
“今日母后君临天下,琮仿佛重见大行皇帝矣。”贾琮看着她半顽笑半认真地道。
太皇太后笑着白了他一眼,道:“油嘴滑舌,我还不是和往常一样,只是素来不懂朝政,骤然临朝,手足无措,你们可不许在背地里笑话,否则我可不轻饶。”
贾琮忙道:“这是哪里话?母后庄重端雅,胸怀天下,岂是寻常女子可比?
天生便是统率万方,驾驭群臣的九五之尊,想来绝不在前朝武后之下,儿臣等只有由衷拜服,岂敢有分毫不敬?”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道:“你把我比武氏,我可不敢当,仔细传了出去,天下又要大乱了。”
贾琮拱手道:“儿臣并无他意,实是母后与武后都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巾帼不让须眉,即便手掌乾坤,亦是顺理成章之事,母后若有此意,儿臣当效犬马之劳。”
太皇太后摆手道:“此话休提,如今度哥儿年幼,我只愿他快些长大,把这副担子接过去,然后为大行皇帝日夜诵经礼佛,为国朝祈福,以了残生罢了。”
贾琮叹道:“母后节哀,儿臣并烟儿自当尽心侍奉膝下,让母后余生平安喜乐。”
方才他以言语试探,若太皇太后露出半分想当武则天的意思,他就要重新考虑两人的关系了。
他并不是反对女人当皇帝,太皇太后也确实有当皇帝的手腕能力,只是为天下安定计,国祚还是莫要动摇为好,否则等太皇太后驾崩之后,江山归于谁手?
陈家、孙家不争个你死我活才怪,到那时又是一笔烂账,又不知要杀多少人才能平息了,而吃苦头的永远是老百姓。
贾琮从长春宫出来,先命一小太监悄悄去将段准请来,自到军机处旁边的小院落坐等。
不多时,段准随小太监过来,拱手道:“王爷相召不知有何吩咐?”
贾琮忙起身还礼道:“元辅言重,琮何以克当。”
段准微笑道:“如今王爷统摄朝政,又是四大顾命之首,仆自应礼敬。”
贾琮摆手道:“元辅请坐,近日为大行皇帝丧仪诸公都累坏了。琮今日特来与公剖白心迹。”
“哦?王爷此话何意?”
贾琮微一沉吟,缓缓开口道:“准公,琮本无意于朝政。”
段准呵呵一笑,满脸不信,骗三岁小儿么?
贾琮苦笑道:“知道准公不信,日久自明。只因世道已至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之时,琮若不挺身而出,为国朝掌舵领航,恐国家沉沦之日不远矣。”
段准神色淡淡,道:“少保说的是火器?”
“不,我说的是工业革命。”贾琮道。
“何谓工业革命?”段准奇道,这个新词儿他闻所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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