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天亮时,李猛、王宁、王子腾、牛继宗等人一起进宫来。
贾琮在养心殿西配殿会见众人,道:“诸位,城外乱兵可平息了?”
李猛道:“得王都督、王将军、牛将军等人鼎力相助,诸营已澄清了误会,停战止戈,现由各主将带回本营,五军都督府已派人送了酒肉抚慰。”
“善。”
贾琮点点头,知道这么轻描淡写一句话,至少意味着数千上万人死伤。
古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到了他们的位置,士兵生命只是一个数字、一份筹码而已。
他也不问死伤多少,反而笑道:“李大都督、王都督,如今可知道琮并无恶意罢?”
李猛忙道:“少保忠肝义胆,我等岂会相疑?”
王宁也拱手道:“末将素知少保豪情万丈,壮怀激烈,若要取某等首级,绝不屑于使什么阴谋诡计。
单凭麾下新军,便足以荡平天下了,故某等坦然受命而不疑也。”
贾琮拱手道:“多谢二位看重,方才琮奉皇后娘娘旨意同准公等商议了些朝中之事……”
说着把方才的事简要说了一遍,又道:“所要与二位商议者,乃军中之事。”
李猛忙道:“请少保赐教。”
贾琮道:“朝政上行新法,军中也不能抱着老套路吃一辈子,还得有些变动才是,当然不论怎么变,两位始终是军中的栋梁砥柱。”
王子腾、牛继宗等人含笑听着,一言不发,反正贾琮亏不了自己。
李、王二人相视一眼,有些惴惴,道:“听凭少保吩咐。”
贾琮缓缓道:“琮已向皇后娘娘提议,军中当尽快废除冷兵器,全面推广热兵器,发展海军,这是最大的变化。”
李、王二人缓缓点头,若是以往还会反对,不过贾琮凭借新军屠杀皇城禁卫如卷席,哪还有什么意见,忙道:“少保所言热兵器,可是火器?”
“是。”
“此法极好,若全国换装,恐国库中拿不出钱来。”李猛道。
贾琮道:“只能集腋成裘了。若要换装火器,必先鼓励工商业、发展海贸,国朝富人越多,税赋才会越多,国库才越充裕,不求一蹴而就,逐步换装罢。
我的意思,先京军、次九边、后地方卫所。”
“我等无异议。”
“其次,五军都督府建制庞杂、冗员甚多、人浮于事、效率低下,于军务十分不利。
琮已向娘娘建言,改组五军都督府为大将军府,掌管天下兵马。”贾琮淡淡道。
“少保此言极是。”王子腾、牛继宗忙拍手附和,机构一变,意味着所有人的职务都得归零重来。
执掌天下兵马的最高统帅机构重建,这里面不知蕴含着多大的利益。
李、王二人自知无力抗衡,方才已经见识过牛继宗等人手里的强兵,六营兵马压着十四营打,不论是战力、斗志、军械都明显高两个档次,再加上贾琮可以屠城灭国的新军……那还打什么?
政争不是地痞流氓争地盘,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打个你死我活,而是诡诈、妥协、平衡。
李猛执掌兵权多年,自然不会去打一场注定失败的战斗,保留足够的底牌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因拱手道:“少保此言一针见血,某在五军都督府任职多年,深有体会,却无力革新,惟少保这般英雄人物方有此等魄力。”
王宁根基浅薄,更不敢抗衡,忙道:“某无异议。”
贾琮笑道:“既然二位都赞同,重建的细节再议罢,只请诸位放心,琮也是武人出身,不会让咱们为国流血牺牲的弟兄们再流泪。”
“多谢少保。”众人齐声道。
“新帝继位后,万象更新,我等还须通力协作,共同扶保天子,虎视万邦,以往恩怨过节,望两位不要放在心上。”贾琮拱手道。
李猛、王宁忙道:“少保此言,我等无地自容矣,往后自当惟少保马首是瞻,绝不敢有分毫异心。”
贾琮笑了笑,这些场面话不过是维持表面的团结,至于真实想法,大家心照不宣罢。
因此也不理论,拱手道:“如今京军初定,为防宵小擅动闹事,请王都督速去巡视西山大营,牛节度巡视京营,确定无事后,赶回来拥立新帝登基。”
“得令。”二人忙去了。
待二人走后,贾琮又看向李猛,淡淡道:“大都督可知我为何支开王都督?”
李猛心中一动,这是要对付王宁了,忙道:“请少保赐教。”
贾琮摆手道:“明人不说暗话,王都督虽于屠斐之乱中立下大功,毕竟出身不高,根基浅薄了些。
骤居尊位,泰半乃大行皇帝法外加恩,意欲以寒门武将制衡我等勋贵罢了。
因此勋贵中人多有不服者,大都督知道么?”
李猛点头道:“确是如此,王都督一举封侯,执掌雄兵,以一朝一夕之功,媲美我等数代人之积累,开国一脉的勋贵无不颇有微词。”
贾琮指了指彼此,笑道:“说来你我两家也是开国时就册封的世爵,这些年分出什么国公一脉、武侯一脉,其实大可不必。
当年你我祖宗也曾并肩作战,我们倒内斗起来,其实是着了天家的道了。”
李猛也笑道:“少保说的是,自太祖以后,太宗、太上皇都生怕我等武勋铁板一块,故意削了国公府邸的兵权,由众武侯执掌。
无非是使的二虎竞食之计,我等身为臣子,即便看破了此计,又怎敢不奉旨而行呢?”
“朝政讲究平衡之道,防止一家独大,独揽兵权,以致酿成大祸,这无可厚非。
不过咱们再怎么相争是咱们勋贵内部的事儿,忽然多了一帮子泥腿子来抢食……
大都督,你我都有责任维护勋贵们的利益啊。”贾琮缓缓道。
李猛有些意动,贾琮的意思是要把王宁一系赶出顶层圈子了,忙道:“少保所言甚是,不知需要末将做什么?”
贾琮笑道:“不需要大都督冲锋陷阵,只须为家道中落、赋闲在家的勋贵们说句公道话便可。
一张饼子,两个人吃,总好过三个人吃罢?”
李猛心头暗喜,贾琮这个提议实在无法拒绝,若能赶走王宁,京军中又能留出巨大的权力真空。
但又生怕贾琮过河拆桥,逐个击破,先拿下王宁再对付自己,因试探道:“少保的意思是把王都督……”说着斜掌轻轻往下一劈。
贾琮摇头道:“王都督他们虽出身寒门,毕竟是武举出身,带兵打仗的本事是有的,只是底蕴还浅了些,还须历练历练,总不能让他一代人就赶上咱三四代人的积累罢?”
这话的意思显然是要在体制上把寒门出身、无甚背景的武将压制在中低层级了,使得他们若想往更高处走,必须投靠朝中世家勋贵不可,便如辽东节度使杨雄、甘肃节度使刘杰峥一样。
李猛微微松了口气,既然不杀王宁,更没有理由杀自己,因拱手道:“少保说的是,某全凭吩咐,绝无二话。
话说王都督麾下的兵马也急须少保整顿,各营主将毕竟是寒门出身,一掌权便急着吃空饷、喝兵血,也不顾体面,着实不像话。”
贾琮知道他在暗示未来的利益分配问题,因笑道:“大都督与我不谋而合。
王都督手里如今有六营人马,我看事成之后,琮人小力弱,便整治两营,大都督能者多劳,整治四营,如何?”
李猛忙摆手道:“此言差矣,少保当世俊杰,如日中天,合该整治四营,某垂垂老朽,整顿两营已是勉力为之。请少保万勿推辞。”
他也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贾琮说的反语。
贾琮拱手笑道:“也罢,再推让倒显得咱武勋矫情,便如此罢,反正都是为朝廷效力,何分彼此。”
李猛笑道:“正是这个话。”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世家勋贵排挤寒门将领,这是原则问题,是基本立场。
贾琮只是提个头,谅李猛不敢不答应,否则传了出去,他在勋贵内将无法立足,贾琮则将尽收勋贵之心,到时候被踢出局的就是李猛了。
如果一定要有人离场,李猛自然不会舍己为人。
——
次日,宫中兵乱的尸骸、血迹已清理得干干净净,破损的城门、城墙也修补一新,似乎贾琮“清君侧”一事从未发生过,只有禁宫中随处可见的披棉甲、扛火枪的新军时刻提醒朝臣,时代变了。
此次贾琮召来了七千新军,留了四千镇守神京,其余三千都驻扎在京营中,威慑各营,防止哗变。
配合牛继宗等人执掌的六营精锐,足可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太上皇和熙丰帝同日死亡,并无先例,礼部商议后决定将棺椁皆停于乾清宫,供众朝臣、宗室祭拜。
同日,陈皇后携身着特制小龙袍的嫡长孙出来,在灵前祭奠后,安文尧当殿宣读大行皇帝遗诏,四岁的孙度十分活泼,在灵前跑来跑去……顺便即皇帝位。
孙灿王妃神色凄楚,忙将他抱着,接受众臣参拜。
贾琮带头拜倒,山呼万岁。
“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满朝文武、宗亲勋贵跪了满地,陈皇后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看了儿媳妇一眼。
王妃忙在儿子耳边轻声教导。
“平身。”孙度咯咯一笑,看着地下奶声奶气地道。
“谢皇上。”众臣起身。
这就算完成了新帝登基的第一个流程,灵前即位,以明天下不可一日无君。
下一步就是等二十七天孝期满后,举行祭告天地、祭拜祖宗并昭告天下的登基大典,完成登基大典,新皇才算正式登基。
在贾琮并满朝文武合力维持下,二十七天很快过去,没发生什么波澜。
这段时间虽是为二圣守灵,各方也没闲着,都在争分夺秒,紧锣密鼓安插,为即将到来的新朝准备。
陈骥陈国舅已抵达京中,第一时间拜访了贾琮,送上了重礼,并拿出了一份拟提拔重用的官员名单。
贾琮看后笑道:“国舅爷无虑,琮与小国舅合作多年,夙来交厚,对此并无异议。”
名单上都是文官他当然没意见,让他和段准、江风等人扯皮去罢。
陈骥明白他的意思,只要他不从中作梗,那就好办了,因笑着告辞。
贾琮送走这位年过半百,面如重枣的国舅爷,才回内宅看望如意。
这些日子她着实伤痛,几乎等于大病了一场,太上皇、熙丰帝、孙灿天家中三个最疼爱她的男人同时离世,而且孙灿还死得那么惨,另外还饶上一个孙秋,让她悲痛欲绝,连日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
幸得叶天士妙手调理,并贾琮、宝钗、黛玉等日夜陪伴安慰,过了一二十天才堪堪好转。
痛苦都是比较级,黛玉丧父,本来十分哀痛,见如意比她惨了十倍,顿时振作起来,抱着同病相怜之心,两人互相取暖,倒都好了几分。
贾琮回到内宅时,见众女正陪着如意说话,知道她心情不佳,都不敢惹她伤心,只说些天南海北的风土人情逗闷子。
完颜婥口齿伶俐,正绘声绘色地讲述女真人打猎、生活的故事,不时咯咯娇笑,众女听她说的有趣,不由得都对白山黑水心向往之。
贾琮插嘴笑道:“你们可别想了,她们那地方冬天滴水成冰,出门都得把蜡涂在脸上,否则就要冻伤,就你们这细皮嫩肉的,一天都受不了。”
完颜姐妹都笑起来。
众女想到满脸蜡黄的样子如何见人?忙道:“咱们夏天去不就行了?”
贾琮笑道:“夏天么也行,不过她们山里蚊虫可多,你们若不怕被咬得满头包倒也不妨。”
完颜珊笑道:“其实咱们也有驱蚊虫的药水,涂在身上便可,只是味道不太好闻。”
众女无不爱美,除了精油、香粉外,绝不会往肌肤上涂抹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闻言都笑而不语。
如意白了贾琮一眼,道:“就你讲究,难道咱们就哪里都不能去?”
贾琮忙道:“绝无此意,若有暇咱可往西域一行,那边气候干燥,蚊虫少。”
黛玉哂道:“去看你的蛮子老婆么?”
众女大笑。
贾琮干笑道:“这不是公私两便么?”
众女皆啐了他一口。
如意沉默片刻,道:“姐妹们陪我说了许久的话也累了,都去歇了罢,我与琮哥儿说几句话。”
“是。”众女忙起身福礼退下。
“烟儿,什么事?”贾琮见她神色有异,忙问道。
“我皇爷爷、父皇、大哥、二哥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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