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狱犯人本来就少,只有几个被参的外省布政使、按察使在押,见贾琮进来忙作揖问好。
贾琮拱手笑道:“诸位大人有礼,因为什么进来的?”
“唉,奸佞当道,忠良多舛,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说的是,我等都是被奸佞小人陷害,不知少保这是……”
贾琮笑道:“我与诸位一样。”
“爷,床铺好了。”
“嗯。”贾琮点点头,走进最大的牢房,舒舒服服靠在枕头上。
狱卒在旁赔笑着嘘寒问暖,又自告奋勇主动去打热水来服侍。
众犯官哪见过这么坐牢的,都羡慕得流口水,忙拍马屁抱大腿,希冀贾琮拉他们一把。
贾琮略一转念,想到这些人虽必是贪官,但能做到一方封疆大吏,必定是政务上的干才,若没有点真本事,绝不可能当大官。
因官场上人人都想往上爬,凭什么你爬上去了?就凭你会贪?你运气好?一定是你能人所不能。
他向来唯才是举,管你贪不贪,只要事情办得好就行,有心招揽,因笑道:“诸位大人进来几时了?可曾上下打点?什么时候出去?”
众人叹道:“不瞒少保,下官进来半年了,上上下下使了不下五万银子,连个水花也没有。”
“我进来八个多月了,家产能卖的都卖了,听说是霍中堂始终不松口,难呐。”
“小弟才进来两个月,京中故旧都托遍了,该送的银子也送到了,也没个音讯。”
“你们不知,仆打听得上年是西域等各处用兵,今年又遇着京察党争,现在又是妖书案,事涉争储,朝中大人们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功夫来问我等的事?”
贾琮笑道:“这位大人不出囹圉已知天下三分,消息倒挺灵通,不知尊姓大名?”
“下官原湖南布政使姚晁,给少保请安。”
贾琮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就甭客套了,如此良辰美景,难兄难弟,虽在狱中,亦当浮一大白。”
众人笑道:“少保豪情,我等钦佩之至,只可惜狱中无酒。”
贾琮笑道:“一看诸位就没坐过牢,小弟是过来人,早有准备。元霸!”
张元霸忙提了个大包裹进来,里面是一大包切好的熟牛肉,还冒着腾腾热气,浓郁的肉香霎时弥漫四溢,另外还有一大葫芦酒,怕不有五六斤。
众犯官眼睛一亮,忍不住吞了口唾沫,若是以往他们断断看不上这样粗鄙的食物,现在却觉得胜过天下间一切珍馐美馔。
贾琮道:“元霸,叫狱卒来开了牢门,我要与诸位大人吃几杯。”
“是。”
不多时,狱卒颠颠儿抱着一迭粗碗来,又打开牢门,放众人进入贾琮的房里。
“多谢少保高义。”众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感动得眼泪汪汪。
贾琮挨个给众人倒了一碗酒,笑道:“相逢即是有缘,诸位也不必颓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啊不,中老年穷。他日自有雄飞高举之时,且吃一碗。”
“好!诸位,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眼前有限杯。饮胜!”
“干!嘶……啊!好酒!这是神仙醉。”
“许久没吃过了,好酒啊。”
贾琮笑道:“吃菜。这酒醉人,你们别一下就醉了,我倒成了喝闷酒了。”
众人又笑着夹起牛肉大嚼,一口酒一口肉,吃的惬意畅快之极。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烈,姚晁挑起话头,试探道:“听说近来储君之争甚烈,少保可是因此被小人谗害?”
贾琮点了点头,道:“诸位觉得哪位皇子有人君之象?”
众人谁不知道贾琮是皇后的乘龙快婿,都异口同声道:“非二殿下不足以王天下。”
贾琮笑道:“诸位是明白人。”
正说着,忽见狱卒领着一人走进来,来人全身都裹在大氅里,看不清相貌。
“站住。”亲兵按刀而立,将来人拦住。
狱卒忙闪到一边,示意自己只是收钱办事,其他不和自己相干。
那人低声道:“求见贾少保。”说着递上一块牌子。
亲兵接过瞟了一眼,道:“等着。”说完进去呈给贾琮。
“爷,有人求见。”
贾琮接过牌子看了一眼,见是一块羊脂白玉牌,温润如水,触手生温,正面雕的是凤舞九天纹,背面刻的是“长春”二字。
因微笑道:“诸位请回避片刻,小弟见一位朋友。”
“少保自便,我等出去候着。”众人忙告辞出去。
“把人请进来。”贾琮道。
“是。”张元霸亲自出去将人带进来。
贾琮看了那人一眼,笑道:“安公公别来无恙。”
安文尧揭开斗篷的帽子,打了个千,道:“少保可好,咱家奉娘娘命前来探望。”
贾琮笑道:“难为母后还念着我,请公公上禀母后,就说琮一切都好,劳她老人家挂心了。”
安文尧笑道:“来前咱家还担心少保受不得委屈,今日一见才知娘娘慧眼如炬,就这份处变不惊、镇定如恒的气度,堪称人中之龙。”
“公公谬赞了,母后可有训示?”
安文尧低声道:“有。娘娘说此次入狱非同以往,戴权在御前屡进谗言,如今上意已决,绝无侥幸之理。
请少保当机立断,免遭奸人所害,致成千古恨事。”
贾琮目光微动,道:“戴权说了什么?”
“一是尊府秦氏乃义忠亲王嫡女,说少保与烁亲王有所勾结,图谋不轨。
二是锦衣卫有内鬼,揭发少保在广州大肆收购、私造西夷火器、战舰,意图谋反。”
贾琮心中微微一惊,若这两条消息被今上知道,必定不杀自己不会罢休,但手谕上却只字不提,措辞柔和,什么意思?自然是生怕自己知道了会马上造反。
想了想,道:“知道了。”
安文尧见他不以为意,忙问道:“少保可有话带给娘娘?”
“请母后保重身子,琮自会小心。”
安文尧有些急了,道:“少保,这不是小不小心的事儿,今上已下定决心必除掉你,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少保。”
贾琮笑道:“公公可知今儿下午都中来了一支高丽使团?”
安文尧一愣,道:“隐约听说有这么回事,与少保何干?”
“等高丽使节面圣后再说罢,就这么回覆母后。”贾琮道。
“是。咱家告辞,少保保重。”安文尧摸不着头脑,只好走了。
——
高丽派来的国使朴永惠十分懊恼,本应早些赶到神京,哪想到水土不服,刚到榆关便病倒了,耽搁了十余日才抵达。
知道军情如火,心急如焚,刚到四方馆便拉着鸿胪寺接待的官员将国书呈上,又把国礼交割了,又送上重贿,只求速速面圣。
鸿胪寺卿孔阳华见了这封求救的国书,吓了一跳,忙又呈送礼部。礼部不敢怠慢,火速呈到天子案上。
次日,本不是朝会之期,因高丽的事熙丰帝命临时召开朝会,接见来使。
“宣高丽国使朴永惠觐见。”
“宣高丽国使朴永惠觐见。”
太监高声唱名,传召声层层迭迭远远送了出去,朴永惠进了宫,见宫殿宏伟,甲士雄壮,早被天朝上国威仪震慑,忙随鸿胪寺官员战战兢兢走进殿来,纳头便拜。
“臣高丽属国使节朴永惠奉敝国主之命,前来朝见天朝皇帝陛下,愿皇上万寿无疆,恩播万国。”
熙丰帝和颜悦色地道:“平身。尔国书朕已阅览,却不知底细,难以定夺,卿可细细奏来。”
“是。”朴永惠忙起身,奏道:“启禀皇上,三个多月前,高丽突遭天兵讨伐,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敝国王心怀惊惧,六神无主,自忖接掌国祚以来,一应法令无不效仿上国,禀忠孝仁和施政,百姓安居并无变乱,不知为何突遭天兵讨伐。
特命微臣前来请罪,请皇帝陛下开恩息怒,若有圣谕,高丽举国上下无不凛遵,只求化干戈为玉帛。”
熙丰帝皱眉道:“这从何说起,朕何尝派兵讨伐高丽?”
众臣也道:“尊使定是弄错了,天朝从不兴无名之师。”
“说的是,国朝以仁义对万邦,怎会不教而诛?”
“想来是什么海盗、山贼妄称天兵,狐假虎威以壮胆,难道贵国朝廷连区区盗贼都不能平?”有官员嘲笑道。
“高丽无人矣,连敌军旗号都分辨不清,如何应敌?难道贼人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
天朝将士的兵器衣甲旗帜,你们又不是不认识。此外,莫非贼人也会说汉话不成?”
……
众臣或质疑或辩解,或嘲讽或幸灾乐祸,把朴永惠洗刷得体无完肤。
戴权见熙丰帝眼睛一瞪,忙高声道:“肃静。”
众臣才消停了些,暗笑小国荒唐。
熙丰帝道:“你说敌军是天朝官军,可有凭据?”
朴永惠忙道:“回陛下,只因敌军打出天朝定国公旗号,又战舰连天,军容鼎盛,衣甲鲜明,火器威猛,一二月间连下高丽数十城,围困汉城。
敝国也曾遣人与其协商,奈何彼将一意孤行,强要逼退敝国主。
敝国主乃天朝皇帝册封,若无皇帝陛下旨意,岂敢私自退位让人。
故派遣微臣特来求救,请皇上下旨让定国公退兵罢,高丽千万黎民日夜叩望,祈求天朝皇帝开恩。”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贾琮?!贾琮竟悄悄派兵攻打高丽?
震惊过后,江风、冯远、牛继宗等人都眼睛一亮,少保好手段,不知不觉已掌控了灭国之力,只是如今大军在外,今上若是降罪,倒也有些麻烦。
熙丰帝看了段准等人一眼,心中惊怒更甚,明白贾琮的意思,好个贼子,果然拥兵自重!这摆明是打狗给主人看!
贾琮的意思很简单,展示肌肉,向所有人表明自己已成一方雄主,随时都能屠城灭国,让今上或其他人再想下手时,多掂量掂量。
关浦适时出班道:“启奏陛下,臣以为此事干系重大,既涉高丽安危存亡,又涉少保清誉名节,不宜偏听偏信,请召少保上殿自辩。”
“臣等附议。”牛继宗、王子腾、柳芳等人不待文官说话,齐刷刷站出来表态,意思贾琮不仅在外面有人,在朝内也有人,皇上要对付他时,请三思。
熙丰帝冷冷看了诸人一眼,道:“宣贾琮觐见。”
传旨太监忙飞马去了,好在台狱距皇城不远,顷刻即至。
贾琮早有所料,奉旨进宫,硬生生骑行到内务府才下马,随太监上殿来。
众臣见他进来,都停下议论声,牛继宗等人更是目视微笑点头,赞赏敬佩之意溢于言表。
贾琮面带微笑扫了众人一眼,撩衣拜下,启道:“罪臣贾琮参见皇上,不知圣上召见有何吩咐?”
熙丰帝强压着心中怒火憎恨,淡淡道:“高丽国使说你派兵攻打彼国,可有此事?”
贾琮摇头道:“回皇上,臣手里只有六百亲兵,如今皆在都中,何来兵马去打高丽?此无稽之谈,着实荒谬。”
说完把眼一扫,笑道:“莫非朝堂诸公也相信此等笑话?”
新党诸人沉默不语,江风、冯远等人笑道:“正因不信,所以想听听少保的高见。”
贾琮瞟了朴永惠一眼,哂道:“贵使远道而来,就为了说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真可谓疑邻盗斧矣。
贵使说是琮的兵马,有何凭据?莫非旗号上是谁就是谁?贼军若打个天兵天将的旗号,贵国莫非要寻玉皇大帝告状不成?”
众臣无不喷笑,都知道贾琮狡辩,却又奈何他不得,山高皇帝远,谁知道高丽现在是什么情况。
牛继宗等人笑道:“少保所言极是,高丽打不过贼人就来天朝求救,求救也就罢了,连敌军是谁都没搞明白,也是天下奇闻。”
朴永惠忙道:“敌军首脑姓燕,据说乃是定国公亲兵出身。”
众臣哗然,贾琮两大亲兵统领,张元霸、燕双鹰,都中谁人不知?
贾琮摇头笑道:“诸位大人莫要听他一面之辞,琮确曾有个亲兵名唤燕双鹰,因其言语无状,触怒于我,早就被琮打发去了辽东庄子种地,绝非今番袭击高丽之将。
若是不信,琮即刻命人叫他回来,给诸位大人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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