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炬见孙炫出师无功,心中暗笑,三哥也不揣摩父皇的深意,就事论事,岂能讨得了好?
因吸取教训,拱手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此案映出朝廷之三大弊端。”
熙丰帝眼神微动,提起几分兴趣,道:“哦?哪三弊?”
孙炬见状大喜,忙强压着喜色,沉声道:“其一是朝堂党争日甚。有些重臣不单在朝堂上争斗,还把脑筋动到了皇子身上,不单争夺现在,更争未来;
其二是枭臣尾大不掉。从今日朝堂情况看,近半数文武对此案并无明确表态,态度暧昧,首鼠两端,似有观望之意,亦有婉拒之态,可见贾琮之势成矣;
其三是不安苗头隐现。二哥既然私结重臣,焉知其他皇子和朝中重臣没有私相授受,私下勾结?儿臣以为此等动摇国本的苗头理应彻查,以防类似事情复发。”
熙丰帝点头道:“老四所言在理,见微知著,鹊巢知风,善。”
孙炬难得被熙丰帝夸奖一回,激动得手臂微颤,忙躬身道:“儿臣见识浅陋,父皇谬奖。”
孙炫暗骂一声,奸猾小子,老子不给你探路,你善个屁。
熙丰帝又看向老五孙炆。
孙炆神色不动,躬身道:“儿臣观妖书一案,方知父皇之明,旷古绝今矣。”
孙炫、孙炬窃笑,老五也太天真了,凭拍马屁也想蒙混过关?
熙丰帝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明在何处?”
孙炆道:“前代君王虽明,不过镵血脉,投毒药,副肌肤,虽治病亦伤身;
古之明君,一叶知秋,洞幽察微,见其病于毫末,未及萌芽而除之,虽明却未尽善;
而父皇入神坐照,洞烛机先,病未有形而除之,可谓明之极矣。”
熙丰帝欣慰一笑,指着孙炆道:“老五,你越发机伶了。”
孙炆笑着躬身谦逊,与今上对视一眼,聪明人说话从来不需要说明。
孙炫、孙炬不知两人打的什么机锋,只道老五投机取巧,博了父皇欢心,都十分不伏。
“去罢,各自引以为戒,安心读书、观政,把朕的意思转告其他兄弟。”熙丰帝摆摆手。
“儿臣遵旨。”三人行礼退下。
熙丰帝深深看了老五孙炆一眼,老怀大慰,方才三人回答只有他说的深合心意。
老三、老四见事都太浅了,就妖书案说事儿,根本没想过从更高的位置看这个案子。
所以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将错就错,处置老二和贾琮,不是为了这封区区妖书,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不是防老二,而是防将来外戚、勋贵尾大不掉,把持朝纲。
只有孙炆看明白了这点,却又没点破卖弄聪明,这就是聪明人。熙丰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正当熙丰帝自以为得计,借着妖书案再次削弱贾琮之时,另一封“妖书”如雨后春笋般从城内各处冒出来,似在嘲笑朝廷和今上的“昏聩”,一两日间席卷神京内外酒楼、茶肆,许多朝臣家里也被人趁夜投书,借着前一波妖书案的热度,迅速搅动漫天风云。
一波更大的立储旋涡正在快速形成,舆论形成的巨大压力很快传递到朝堂,立储问题眼看无法回避过去。
众朝中重臣皆如履薄冰,生怕今上询问自己的意见,有贾琮的“前车之鉴”谁敢胡乱表态?一时京中波诡云谲,气氛空前紧张。
贾琮看着眼前这封情报,疑惑地道:“先生,您看这封妖书又是怎么回事?”
庞超笑道:“前次的妖书是为了对付二皇子和你,这次的妖书则把矛头对准了大皇子,鼓吹嫡子不贤,理应立长,把大皇子捧到天上去,文武百官、士林百姓见了作何感想?”
“请先生赐教。”
“这封妖书么,一来是为二皇子开脱,意思皇子殿下未必与妖书有关;二来则是逼今上决断,前次妖书你处置了二皇子,这封妖书处不处置大皇子?
若处置了,一定会有第三第四封妖书,把其他皇子都举荐一遍,到时候今上就被动了,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
若所有皇子都得了罪过,岂非等若二皇子无罪?”庞超笑道。
贾琮恍然笑道:“这就是先生以前与我说的,打翻砚台掩盖污点之法。”
“然也。”庞超道:“作这妖书之人似乎不仅想把水搅浑,为二皇子脱罪,更想投石问路,把今上真正的心意问出来,看看他究竟属意于谁。
如此有了明确的目标才好对症下药。我推测,若今上还不建储,以定国本,往后源源不断的妖书一定还会冒出来。”
贾琮点头道:“先生一针见血。您猜是何人在操纵此事?”
庞超笑道:“以上是第一种动机,对你对二皇子都有好处,有此动机者不是呼之欲出了么?”
贾琮忙道:“先生是说皇后?”
“还有陈国舅。”庞超道。
贾琮想了想,道:“那第二种可能呢?”
“那就简单许多了,或许是某位皇子暗中下手,或其支持者在替他铺路,清扫障碍。
先除去二皇子,再除去大皇子,如此一来其余皇子的机会不就大大增加了么?”
庞超道,“不过这些都是雕虫小技,古人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皇子要想问鼎天下,特别是兄弟如此众多的情况,朝中若无助力那是休想。
藏是藏不住的,想悄无声息,一夜之间就夺了大位,那是痴人说梦,绝无这个道理。
想笼络人心,总要交通来往,只需命人盯着朝中重臣、掌兵勋贵的宅邸,看什么人拜访了他们,久而久之自见分晓。”
贾琮抚掌笑道:“先生说的是。越是做大事越瞒不住,譬如打仗,越是大仗越早被敌人侦知,因事关重大,必涉及无数资源人马的调动,哪里瞒得住人?
想偷偷摸摸打天下、干大事,绝无此理。从目前九头蛇、锦衣卫掌握的情报看,诸位皇子都没什么异动,没看出谁有鱼跃龙门的意思。”
庞超笑道:“这是自然,皇子么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谁敢轻举妄动?何况今上、皇后都非等闲之辈,谁敢自作聪明?
即便他们野心勃勃,也得手里有钱,夹带里有人才好办事。
如今皇子众多,除了大皇子、二皇子有些拥趸外,其余皇子哪个朝臣会去投靠?风险太高而收益的可能太小。”
贾琮道:“若是皇后的反击手段,琮应怎么做呢?”
“静观其变,含而不发,看皇后究竟意欲何为。”庞超道。
“嗯,这个容易。先生以为今上会如何应对?”贾琮问道。
庞超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今上圣心深沉,如渊如海,这我可就猜不透了。
不过,我推测今上应不会顺从舆论的意思,贸然立储,而是会采取一些手段,平息争议。”
贾琮奇道:“今上为何不直接立太子,不就再无妖言立足之地了么?”
庞超摆手笑道:“这个么一方面是保护太子,你想,今上早早把他立起来,不就成了个靶子,让你和皇后这些人疯狂进攻么?
不是当了太子就一定能当皇帝,你看义忠亲王不就被今上算计了么,所以太子看似显赫,实则也是危机四伏,在如今局面下,诸皇子都难保平安,所以今上绝不会早早捧出太子。”
贾琮点头道:“有理有理,若旁人当了太子,我是一定要弄他的,只有二殿下或十殿下当太子,才对我有利。”
庞超笑了笑,道:“至于另一方面,则是今上放不下皇权,恐被太子分薄了,故也不会早早确定太子。”
贾琮奇道:“这是何意?难道太子还能和今上叫板?”
“太子自然不敢不恭,只是既当了太子,住了东宫,就得开府建牙,培养自己的班底,熟悉各项政务,否则什么都不懂,他日如何接掌大位?此乃应有之义。
可如此一来,太子权威必定日重,你们逛青楼都知道捧新不捧旧的道理,朝臣谁不是人精?
贾琮笑道:“正是此理,对皇帝来说大权旁落比杀了他还难受,特别是今上这种明君圣主。
傻子才早早捧个接班人出来,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有了年轻新锐的接班人,谁还听老头的话?”
庞超笑道:“这是其一,最可虑的是,若太子羽翼丰满了,有一天忽然等不及想早些上位,岂不麻烦大了?”
贾琮笑道:“那就等若废太子案重演,今上是过来人,定要防备。”
“故对今上来说,此时太子之位空悬为好,不过舆论甚嚣尘上,也不能不管,否则朝廷体面何在?
毕竟储君关乎国本,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若没个说法,恐天下不伏。”庞超道。
“先生说的是。”
此时熙丰帝也看到了戴权呈上的情报,登时面沉如水,双眉紧锁,思忖这第二封妖书的来龙去脉。
“可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戴权战战兢兢地道:“回陛下,奴才已命番子全力寻根溯源,可此案似乎早有预谋,数百封妖书同一时间凭空出现在都中,上至大学士,下至贩夫走卒,都知道了,想收缴也有所不及,至今……至今尚未查到源头。”
熙丰帝眼中寒芒一闪,道:“你怎么看此案?”
戴权躬身道:“奴才想来,此案与诸位皇子无关,乃别有用心之人设计栽赃陷害。”
“何以见得?”
“因诸位皇子并其身边之人乃东厂重点监控对象,此案前后并未发现任何异常,足可断定与皇子无干。”戴权道。
熙丰帝缓缓道:“那你说与谁有关?”
戴权偷偷瞄了眼熙丰帝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奴才以为贾少保嫌疑颇大。
他性子刚强,仗着圣眷功高,素来不肯吃亏让人,如今被降了爵位,收了兵器衣甲,心中定然不伏,再造妖书混淆视听也不无可能,且以他的势力,做成此案也是轻而易举。”
他与贾琮有怨,故第一个把他搬出来。
熙丰帝冷冷一笑,若真如此,那就是自取灭亡,道:“还有么?”
戴权忙跪下磕头,道:“回皇上,奴才不敢说。”
“说。”
“是。奴才斗胆猜测,或是国舅爷不忿二皇子被罚,故……以此报复。凭颍川陈氏的底蕴,做成此事也不为难。”戴权结结巴巴地道。
熙丰帝缓缓点头,这也与他所想的吻合,只是还有半句话戴权不敢说,既然提到了陈国舅,皇后岂能置身事外?
因开口道:“召诸位大学士、三品以上文武并诸皇子乾清宫见驾。”
“奴才遵旨。”戴权心中一凛,乾清宫寻常时候都不用,莫非今上要宣布储君人选?
一个时辰后,所有人都到齐,在乾清宫肃立候着。
不一时,熙丰帝从后殿缓步出来,一步步走上御阶。
“臣等参见陛下,恭请圣安。”
“儿臣给父皇请安。”
熙丰帝微微抬手,道:“都起来罢,召你们来只为一事,都中又出了妖书,你们知道了罢?”
“知道了。”众人不敢不答,忙躬身道。
熙丰帝点头道:“朕登基以来,本想着多多历练诸位皇子,以便让有才能者脱颖而出,故迟迟不定太子名分。
现在看来有些天真了,正因太子未定,坊间朝野对此颇为瞩目,才有人趁机屡次伪造妖书,妖言惑众,离间君臣,挑拨父子,使得人心浮动,朝政不安。”
段准躬身道:“陛下所言极是,臣等无能,不能为皇上分忧,死罪。”
“臣等万死。”众臣忙躬身请罪,一个个心中激动莫名,听这意思今上要定立太子了?
熙丰帝摆手道:“此乃朕的过失,与诸位爱卿无关。今日召诸卿前来,便为此事。太子人选朕心中已有定夺。”
众人屏息凝神,都不敢开口,更不敢询问,只是肃手而立。
“不过此刻还不宜公布,以免为歹人嫉恨,反而掀起争端,使得都中动荡。”
熙丰帝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张迭好的明黄纸笺,缓缓道:“朕已将传位诏书写在纸上,若他日不忍言之时,诸公可共同取而观之,奉旨行事。”
“皇上。”众臣忙跪倒,神情悲戚,好像熙丰帝马上就要驾崩一般。
熙丰帝笑了笑,道:“诸位爱卿不必如此,人谁不死?
朕从未想过长生不老,只要再生之时多为江山社稷、天下万民做几件事便罢了。
若日后诸位还在朝中,当好生辅佐新君,便如辅佐朕一般。”
“臣遵旨。”众人忙叩首道。
熙丰帝又看向诸皇子,道:“尔等也不得心怀异志,嫉贤妒能,甚至窥伺神器,谋夺大位。
若真如此,则既违朕意,又损了兄弟情谊,人人得而诛之。明白么?”
“儿臣明白,自当遵从父皇旨意,绝无二心,否则天人共弃。”众皇子连忙表态。
熙丰帝点了点头:“如此,朕便放心了。”说完看了戴权一眼。
戴权忙捧着个玉匣上去,放在御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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