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从书房出来,见到来人是素云,便问:“什么事?”
素云忙道:“回国公爷的话,大奶奶听说家里老爷出了事,快急死了,特命我来寻爷出个主意。
若爷有空去园子里说句话,大奶奶想当面向爷请教此事。”
贾琮暗叹一声,道:“走罢,我去看看大嫂子。”
“多谢爷开恩。”素云忙引着贾琮进了园子。
不多时,到了稻香村,李纨得信早已带人迎出来,寒暄过后,引贾琮进去坐了,又命碧月泡上茶来。
贾琮第二次来这里,见一切陈设如故,随口道:“大嫂子似乎清减了些儿,兰哥儿可好?”
李纨强笑道:“托你的福,我这里都好,兰哥儿去年中已过了顺天府试,还蒙黎府尹点为了案首。”
“好,兰哥儿是个读书种子,再接再砺,定能金榜题名。”
李纨心急如焚,忍不住问道:“琮哥儿,听说国子监出了大案子,家父……已被东厂拘捕,这是怎么回事?”
贾琮只得把妖书案始末说了,叹道:“大嫂子,此案非同小可,若陛下认真追究起来,不知又要杀多少人。
姻伯此番适逢其会,那妖书虽与他无关,毕竟事发于国子监,恐怕难辞其咎。”
李纨闻言,吓得六神无主,眼泪汪汪,颤声道:“琮哥儿,你看可还有救?只要能留得性命便可。”
贾琮迟疑道:“大嫂子,若人在诏狱我还能说得上话,在厂狱……唉……”
“你不是和宫中戴内相交好么……请他打个招呼,想来内相不会拒绝。”李纨忙道。
贾琮苦笑道:“嫂嫂,我与戴权交好这是多久的老黄历了,难为你还记得。
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口蜜腹剑了,我不打招呼还好,若去求他,只怕姻伯必死无疑。”
李纨面色一白,道:“难道就没法子了么?琮哥儿,你知道家父是冤枉的啊……”
贾琮叹道:“不单是我,所有人都知道,姻伯还没这个胆子敢妄言立储之事,可事发在国子监,总得有人负责。
如今琮自身难保,恐无力襄助姻伯脱困。请大嫂子见谅。”
李纨一惊,木然呆坐椅内,连素来如同天神下凡,一手覆灭南安王府的贾琮都说没办法,李守中还能有生路?
东厂是个什么地方,她虽是足不出户的深宅妇人也有所耳闻,进了厂狱大门,还想平平安安出来,绝无可能。
贾琮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静坐不语,在党争面前,李守中这种小角色便如蝼蚁,说不准什么时候运气不好便被碾死。
除非自己现在马上起兵造反,否则绝无可能把他从戴权手里捞出来。
为区区一个李守中就贸然造反,押上身家性命,贾琮自问还没有这么上头。
李纨呆坐片刻,侧头看了贾琮一眼,见他一言不发,忽想起他的“秉性”和“战绩”,不觉脸蛋一红,凤姐儿、尤氏两个嫂嫂都被他祸害了,难道自己也难逃虎口?
想到这里,李纨自以为明白了贾琮的意思,暗骂下流种子乘人之危,这当口儿竟待价而沽。
一时眼波流转,将贾琮上下一打量,虽着素服银冠,亦难掩其英武不凡,卓尔不群之质,想到前几次被他“调戏”,心里便有些慌乱,再也恼恨不起来。
贾琮见她神色古怪,以为她悲痛过度,忙问道:“大嫂子可好?姻伯的事我自会尽力,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不成请你莫怪我。”
李纨擦了擦眼泪,道:“谢你还不及,怎会怪你。”说着眼睛一扫,道:“你们出去伺候,我和国公爷说几句案情,不许旁人来打扰。”
“是。”素云、碧月忙招呼了几个小丫头出去,又带上了门。
李纨暗道自己也只有这一件东西或能让贾琮动心,为救老父,遂有决断,缓缓起身把门闩上。
贾琮一惊,结结巴巴地道:“嫂嫂……这是作甚?”
李纨咬着唇儿,手捏着衣带,转身款款行来,低眉婉转道:“琮哥儿,若你肯搭救家父,嫂嫂……什么都依你……”
说完面色涨得通红,站在贾琮身前,一副予取予求的样子。
贾琮吓了一跳,没想到李纨竟使美人计,慌忙起身后退,哐当一声,身下玉璧纹红木云石圆凳被他绊倒,骨碌骨碌滚到一边。
“大嫂子何出此言?琮绝无此意。”贾琮忙摆手道。
李纨含羞啐道:“上回你不是还劝我另选良人?怎么今日倒缩手缩脚了,装什么样儿。是不是嫌我老了,不如你凤嫂子、尤大嫂子好看?”
贾琮干笑道:“嫂嫂休要误会,琮绝非此意。再说,你和凤姐儿她们也不同。”
“有何不同?难道我就不是你嫂子?”李纨穷追不舍,既然拉下脸来,就非拿下这色坯子不可。
贾琮见她逼过来,忙绕着小圆桌连连后退,苦笑道:“嫂嫂,我若乘人之危把你……那个了,还是人么?
再说,就算我把你那个了,你倒是安心了,回头我又办不成事儿,你岂不恨我入骨?”
李纨道:“我只要你尽心去救,成与不成都不会怪你。你大可放心。”
贾琮见她粉面含春,含羞带怯的样子,不禁怦然心动,旋又克制下来,暗道即便要吃掉李纨,也不应选这种交易的方式,有什么意思?
因正色拱手道:“嫂嫂开恩,小弟正在丁忧。日后再议不迟。”
李纨闻言红着脸啐道:“呸。好个大孝子,既是丁忧怎么又动不动往潇湘馆去?你丁的什么忧?”
贾琮尴尬一笑,道:“嫂嫂有千里眼不成,小弟佩服。”说着便想开溜。
李纨也是逼上梁山,骑虎难下,忙返身堵住门,嗔道:“你这混账,若不给个说法,我定不放你去。”
贾琮第一次被女人逼到这份上,无奈摊手道:“嫂嫂,你要什么说法?”
李纨大着胆子道:“除非你答应救我爹爹,否则我就去你家里闹,还要对宝丫头和林丫头说你欺负我。”
“你怎么把话反着说?”贾琮恨得牙痒痒,道:“竟敢威胁本国公?我看你是活腻了。”
说着探手将她拉过来,压在圆桌上,照着她圆润饱满的臀儿,啪啪啪重重拍了几巴掌。
“哎呦!好痛,你……你轻些儿,死人!”李纨痛呼道,声音竟有些柔媚。
贾琮心中一荡,险些儿忍不住要先干为敬,忙在她臀上轻轻揉捏了两把,道:“说,还敢不敢勾引小叔子?难道不知我乃国朝柳下惠?”
李纨恼羞成怒,便要大骂。
贾琮见势不妙,早丢下一句:“我派人去看看姻伯。”说完拉开门跑了。
“什么好下流种子!”李纨忙直起身,回手抚臀,看着贾琮的背影心中大骂,“什么柳下惠,呸!”
贾琮没想到的是拒绝一个美貌女人的主动,这是对她最大的羞辱,因为她不仅放弃了尊严和体面,还失败了……这是难以接受的。
李纨想到虽是自己主动,不过被贾琮占了便宜,还是有些难堪,更让她不忿的是,贾琮面对她的投怀送抱,竟假装正经,岂不是说她不如凤姐儿和尤氏?
想到此节,李纨又羞又愤,暗暗打定主意,先保全了老父,再与那混账东西算账。
——
厂狱里阴风阵阵,浓郁的霉臭血腥气味在昏暗的牢房中盘旋,污血在地上凝结成冰,北方的早春依旧寒冷。
李守中被单独关在一间刑房,浑身是血,蜷缩在茅草堆里奄奄一息,已被提审过一轮,该招的都招了。
显然东厂不打算放过他,不过也顾及读书人身子弱,又上了年纪,生怕一个不慎弄死了,可不好交代,故暂且让他歇口气儿。
一个狱卒端着餐盘进来,盘内有酒有肉、饭菜管够,倒不是东厂伙食经费充足,只是怕李守中病饿而死。
“喂,起来吃饭!”狱卒踢了踢李守中小腿,喝道。
李守中饿了一天,闻到菜香,忙哆哆嗦嗦爬起来,捧起饭碗就吃。
那狱卒左右看了看,蹲下身子劝道:“我说老李,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这么不明事理?
你嘴巴再硬,难道还硬得过咱们的手段?迟早要招,何必皮肉吃苦?咱们也乐得省事儿不是?”
李守中泣道:“大人明鉴,非是下官不招,实是此案我也蒙在鼓里,招无可招啊。”
那狱卒见四下无人,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片,递到李守中眼前,上面空无一字,只印了一枚新制的定国公印。
“你……”李守中大喜,以为贾琮派人救他。
狱卒低声道:“少保命我传话,让你好汉不吃眼前亏,东厂要什么口供,你便给他什么口供,一切以保全性命为上,不要做无谓抗争,明白么?”
李守中忙道:“明白明白,劳烦替我谢过少保天恩。”
那狱卒不理他,将纸片塞进口里吞下,转身离开。
次日,东厂掌刑千户花元良继续审理妖书案,还未动刑,李守中已连声道:“大人,下官招了,下官招了,切莫动刑。”
花元良笑道:“好好,李大人肯开口,下官也免得麻烦,毕竟古人云,刑不上大夫,对你老先生不恭,下官心里也不好受。
那就说说罢,此案是何等来历?”
李守中忙道:“大人,下官上了年纪,脑筋糊涂,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请大人提点。”
花元良笑道:“就从幕后指使者说起罢,上面有人顶缸,你李大人身上的罪责也要轻些儿不是。”
李守中道:“是是,这幕后之人身份非同小可,下官迫于其淫威,不得不苟且相从,绝无半分不忠不孝之心。大人可猜到此人?”
花元良见他上道,配合地道:“莫非是定国公?”
“正是。”李守中见东厂果然志在贾琮,哪里还客气,脑中灵感如泉涌,瞬间编了一个曲折离奇,大忠似奸的妖书案出来。
听得花元良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赞道:“大人口齿便给,思路清晰,下官佩服。都记下了么?”
“回大人,记下了。”
“给他画押。”
拿到李守中的供词,花元良如获至宝,忙亲自进宫给戴权禀报。
“督公,李守中招了,妖书案分明是定国公在背后策划,为的就是借西域大胜之势,替二殿下摇旗呐喊,凝聚声望,企图逼迫圣上顺从民意,册其为太子,以博从龙之功。”花元良道。
戴权眉开眼笑地看了看供词,道:“好好,查清了就好,我这就奏明陛下。此案你们办的不错,嗣后重赏。”
“督公青眼赏识,卑职等岂敢不誓死效命?”
戴权呵呵一笑打发了他,径回养心殿将供词呈上。
“陛下,李守中已招供,妖书一案乃定国公指使,因其与二皇子交厚,极欲扶保他登上储位。
恰逢西域大胜,故妄造了这封妖书,命李守中在太学中悄悄散发,为二皇子呼吁,冀望利用士民舆论逼迫陛下立二皇子为太子。”戴权道。
熙丰帝眼神阴鸷,冷哼一声,接过供词看了一遍,虽心知此事未必如此,不过却颇合他的心意,正好借机再削贾琮一刀,且也无人敢不服。
心中念头一转,淡淡道:“近来朝野之间奇谈怪论蜂起,此为一例。你提督东厂,还须仔细,不可使妖言惑众。”
戴权忙拜下,道:“奴才遵旨,皇上放心,奴才定让下面人加紧查访妖言,还京师朗朗乾坤。”
“嗯。”
次日,朝会。
熙丰帝命将早已抄录多份的东厂上奏案情折子传示众臣,淡淡道:“前日太学妖书一案东厂已然破获,诸位爱卿有何高论?”
众臣飞快看完折子,无不暗暗心惊,莫非彗星般崛起的定国公要陨落了?
新党众人忙出班奏道:“臣以为定国公私相授受,操纵争储,大逆不道,理应严惩。”
“臣以为定国公居心叵测,不忠不孝,结交皇子,意图不轨,请皇上从严发落。”
“定国公知法犯法,恃功自傲,插手建储,阴设妖言,紊乱朝纲,若不重责,难正国法。”
“臣……”
当下十数个新党大员并李猛、王宁等重臣轮番发难,大有将贾琮置之死地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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