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傍晚
贾琮带着程灵素再次进了东路院,去“看望”贾赦。
邢夫人、贾琏也在病房里,见贾琮进来,忙起身相迎。
“大老爷好些了么?”贾琮关切地道,见贾赦双目无神,脸颊凹陷,面如死灰,也就比活人多一口气儿。
贾琏摇了摇头,低声道:“叶先生说……只能尽量多挨些日子罢。”
邢夫人抹了抹眼角,叹道:“不知咱家造了什么孽,眼看着家道兴旺了,大老爷还没享一天清福,就病成这样,日后可怎么办?”
贾琮微笑道:“太太不必担心,大老爷虽没享福,您把他的福一并享了,也是一样。”
邢夫人脸上露出掩不住的喜色,忙抽了抽嘴角,强忍住笑意,道:“你哥哥是个没能为的,往后咱家就靠着琮哥儿了。”
贾琮道:“太太放心便是,且去歇歇,我陪大老爷说几句话,给他说说西域咱又打胜了,皇上赏了我入朝不趋,紫禁城骑马的恩典,让他老人家也跟着乐呵乐呵。”
邢夫人、贾琏笑道:“这可是咱家的大喜事,让大老爷高兴高兴也好。”说完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贾琮撩衣坐在床边凳子上,冷冷看着贾赦,道:“别给我装死,让你多活了这么几年,也算对得起你!
老杂毛,当初在荣庆堂时,我便发誓要亲手宰了你,一直不得其便,也怕杀了你须丁忧三年,耽搁了我崛起的时机,不意你竟还想染指我的晴雯,呵呵,你说你该不该死?”
贾赦闻言,双目圆睁,惊惧至极,努力张开嘴巴,想呼叫救命,却只能发出无力的赫赫声,如扯破风箱。
贾琮缓缓道:“如今好了,把你杀了正好能让我暂避朝争的旋涡,你这废物也算为族里出了些微薄之力。
知道么,为送你去见贾珍这废物,我还专门请教了掌刑千户,如何让人在巨大的痛苦中死去,又不留下半点痕迹。
他告诉了我几种办法,我挑了个简便易行的,让你尝尝鲜。”
贾赦吃了叶天士的药,神志已基本清醒,如今听了贾琮这番话,吓得屁滚尿流,没想到珍哥儿都是被这畜生谋害,他竟敢弑父?
可叹他瘫痪在床,惟一能动的就是面部器官,即便想开口喝骂求饶,也只能发出荷荷声。
贾琮冷笑道:“狗东西,上路罢,爷想杀的人谁能逃得掉。”
话音未落,程灵素早已将角落的铜盆端了过来,里面还有半盆水,又从怀里摸出一迭桑皮纸一张张递给贾琮。
“这法子叫如人饮水,不过这里条件有限,没那许多水给你喝,我给改了个名字,叫犹抱琵琶半遮面,怎么样,颇有意境罢?你慢慢体会。”
贾琮呵呵一笑,提起一张浸湿的桑皮纸,轻轻覆在贾赦口鼻上,拍打严实。
贾赦顿觉气闷,口中呜呜连声,四肢拼命震颤,哪里挣扎得动分毫。
第二张纸又覆了上去,好像一把冰冷的剪刀,将贾赦剩余的命脉又剪断了一些。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贾赦清楚感到生命在快速流逝,巨大的恐惧、窒息的痛苦如潮水般涌来,化作浑浊的眼泪夺眶而出,哀求地看向贾琮,希望他念在父子情分上高抬贵手。
贾琮嗤一声笑了,道:“你知道原著怎么说你这种蠢材么?是了,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说着第三张桑皮纸端端正正覆盖上去。
贾赦双眼翻白,因缺氧已昏迷过去。
贾琮冷冷一笑,又盖了两张纸,见他彻底没了动静才罢手。
程灵素伸手探其颈侧,道:“爷,死了。”见贾琮点头示意,方揭下其面上的桑皮纸,捏干揣在怀里,又拿帕子将贾赦脸上的水渍擦干净。
一切归置妥当后,贾琮方才大喝一声“来人!”
邢夫人、贾琏得到消息,忙匆匆赶来,见贾赦脸色青紫,双目圆睁,已然气绝,都哇哇干嚎起来。
贾琮叹道:“方才我将西域大胜的消息告诉了大老爷,哪料到他欢喜过度,竟……唉,报上去罢。”
“是。”贾琏擦着眼泪道。
“后事预备妥当了么?”
“都是现成的,即刻就有。”贾琏道。
贾琮道:“这就好。今年咱家悲事不断,先是太太出了意外,如今大老爷又走了,老太太那里还要缓缓告诉,莫要惊了她老人家。”
邢夫人举帕掩面,抽泣着点头。
贾琮道:“如今家里一切事物就有劳大太太打理了,我那边事情也多,琏二哥多分忧罢。”
邢夫人大喜,贾赦完蛋了,她终于能挺直腰杆子当太太了。
贾琏忙点头答应:“三弟放心,我定侍奉好太太。”
“古人云,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诚不我欺。发讣告罢。”贾琮叹了口气,起身走了。
“是。”贾琏送走贾琮,回头忙命婆子给贾赦净身、更衣。
太医、宗人府来看过,对贾赦死亡并无异议,报了个病故上去。
荣禧堂很快搭好了灵堂,停放了灵柩,可笑的是贾赦身为承爵人,身前没享受过一天荣禧堂的待遇,死后总算得到了。
贾琮也不小气,请了两班各108个和尚、道士摆在一二进院子里,大做法事。
当日便有很多世交故友上门吊唁,贾琮、贾琏、贾宝玉三兄弟披麻戴孝,跪坐灵前,哀哀而泣,与宾客答礼。
贾琮实在哭不出来,觉得让这么多人看到不好,便悄悄让旺财弄了些姜汁来,抹了些在眼睛上,顿时双目通红,泪如泉涌,辣得他哇哇大叫。
宾客见状,无不称赞少保纯孝,堪为国朝楷模。
见重要人物都几乎来了,贾琮也懒得再演戏,长身而起,拍了拍贾琏肩膀,道:“我去外面陪客,你和宝玉在此答礼。”
“三弟只管去,我和宝玉在这里便行。”贾琏忙道。
贾琮出来,先溜到后面内堂洗了把脸,优哉游哉躺在椅上吃茶,金钏儿、柳五儿给他揉腿。
凤姐儿从后楼进来,见他正逍遥,因笑道:“你怎么在这里躺着,外边许多事儿谁打理?”
贾琮伸手一揽,将她拉到怀里坐着,笑道:“自有人操心,爷累了半天了。里面怎么了?”
凤姐儿摇头笑道:“这一阵儿,来了一百多家豪门官宦命妇,公主并两位太太,还有老太太、大太太她们正陪着说话,没我什么事儿,我又是个没位没份的,便出来看看茶饭、点心、灯油、纸烛妥帖没。”
贾琮笑道:“这是你的拿手好戏,自不为难。不过如今你和平儿都有了身子,不许太过操劳,有什么事都交给两位大嫂子去操持,你待会就和平儿回去歇着,知道么?”
凤姐儿含羞白了他一眼,娇滴滴地道:“知道了,大老爷。”若让贾琏见到王熙凤这么千依百顺的样子,保管惊掉下巴。
“得了,我也出去见见客人。”贾琮笑着拍拍凤姐儿的丰臀,起身出去。
此时,荣禧堂左右两侧厢房早收拾出来,作为宾客喝茶说话的地方,众人见贾琮进来,都起身相迎,连道“节哀”。
贾琮拱拱手,做了个四方揖,叹道:“家父辞世,琮痛不欲生,累诸位大人、世交降临寒舍,盛情铭感五内,他日当一一登门致谢。”
“少保言重了。”
“我等与恩侯亦是多年同僚,理应致祭。”
众人忙连声谦逊。
贾琮又看向李猛、王宁两人,拱手道:“安国公、王都督,琮已上表请辞守制,军务就托付给两位了。”
众人虽早料到贾琮丁忧是必然之礼,此时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有些震惊,这个少年巨擘难道就真舍得放下滔天权势?
李猛试探道:“少保节哀,虽说守制是大节,不过如今西域还在用兵,少保身为后军将军,军务繁重,不可遽尔卸甲。
我明日便上奏陛下,请皇上降旨夺情,请少保以国家大事为重。”
众人皆点头附和,大言军中不可一日无少保。
贾琮摇头道:“琮少年从军,未尝在家父膝下尽孝一日,如今岂可再废孝道?
何况西域军务自有刘都护提调,仇总督也可帮着参赞,琮在都中可有可无,若说夺情,并无其理,请诸公体谅琮为人子之心罢。”说着躬身一礼。
众人慌忙还礼,大赞“少保仁孝,有古之贤者遗风。”
忽听管家唱道:“诸位中堂大人遣人代奠,各送挽联一副。冯部堂亲撰祭文一篇,灵前致祭。”
贾琮忙出去看时,见军机处各位中堂都派人送了花圈挽联来。
段准送的是:
弱冠时朱绶垂腰,斗胆长安,星福彭衙,望同威凤祥麟,竟于锦绣场中,华屋初开灵照户。
斜景来红尘梦灭,金布袛园,宝装贝叶,戒得长天秋月,遥忆琉璃界内,莲花应现宰官身。
江风送的是:
念风波崄巇,独能砥柱中流,何图桂折兰摧了,终丧灵椿,直欲效挽郎曼声,再歌黄鸟。
忆月旦褒扬,不惜鼓吹后进,谁期勒马青山下,顿滋宿莽,便当拟楚臣哀些,一问青天。
关浦送的是:
英誉满乾坤,可惜聚口成碑,零落华堂悲一旦。
德徽贻似续,伫看鸣珂作里,延绵福报在千秋。
贾琮看了这联,险些儿笑出来,贾赦窝囊一辈子,有个屁英誉,还满乾坤,臭名满乾坤差不多。
走到堂上,见冯胖子正拿着一篇祭文,声情并茂,涕泪齐流,旁若无人地嘶声诵读,听者无不戚戚。
“呜呼!心柔而泪易堕,年老而心易伤,每闻邻笛,惋焉悲怆!
盖以畴昔之所习见,遂不能不怛于存亡;而况关情如骨肉,眼看葬白骨于榛荒!
呜呼恩侯!凛若冰霜,德洽群臣,徒以母在,孺慕不忘,陈情归里,以慰高堂,大仁至孝,于此无双。
其为人也:慷慨能任,拔济苦厄,挥金不吝,仿古贤豪,于兹为仅,国之麟凤,家之骐骏……”
贾琮听了半天,没听出个名堂,悄悄问庞超道:“先生,冯胖子说的什么?”
庞超低声道:“他说和大老爷情若兄弟,又夸了好一通,都是好话。嘿,冯胖子还真有几分真材实料。”
贾琮撇撇嘴,死胖子,这么下血本,没安好心呐。
好容易等他念完,贾琮使了个眼色,把他带到旁边耳房里,没好气地道:“你和先父很熟么?弄什么祭文,也不嫌肉麻。”
冯远嘿嘿一笑,道:“这不是给你老弟撑场子么?旁人求我写我还懒得写呢,怎么样是否感觉哀思之情,感动上天?”
“少扯淡。我爹死了,我要丁忧,已经上了折子,有什么烂事儿别拉着我。”贾琮瞪了他一眼道。
“别呀!”冯远急了,“这时候正在吃紧,你丁什么忧?过两年再丁行不?”
贾琮哂道:“什么事这么紧急?我反正该办的事儿都办得差不多了,丁忧也好,无官一身轻。”
冯远忙道:“马上要拆藩了,子龙此刻你万万不能退啊,你退了咱们弟兄怎么办?新党那群混账还不把咱们吃干抹净?”
贾琮摇头道:“正方兄,国朝以孝治天下,琮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恋栈不去?
何况今上这回的意思你也看到了,不是我想退,实在是不能不退,否则后果堪虞,你总不想有朝一日给老弟也写一篇祭文罢?”
冯远还想再劝,贾琮已抬手打断了他:“此事我意已决,老哥不必再劝,至于朝堂上的事儿,琮能帮忙的一定帮忙。
请转告江、关二位中堂,非琮故意失信,实是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强求。”
忽听外面报,说十皇子、北静王、林如海等人亲来祭奠。
贾琮忙道:“回头聊,我出去待客。”
冯远见贾琮嗖一声溜走,苦笑摇头,他娘的,白费精神写什么狗屁祭文,混账东西,下流无耻,你倒得了西域,咱们弟兄的事儿说不管就不管了?
贾赦这老不修也不懂事儿,你迟些死不行?是有鬼索命怎的?说死就死,还顾不顾大局?
冯远在房里跺脚暗骂了半晌,见今日时机不对只得罢了,茶水也不吃了,扭头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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