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刚送走庞超,便见程灵素拿了一叠泛黄的案卷过来。
“什么事?”
“爷,刚才那位陕甘总督的底查清楚了。”
贾琮点点头,回身走进书房,斜靠在罗汉床上,笑道:“过来,爷懒得看,你大概说说罢。”
程灵素柔顺地伏在他怀里,道:“他……是个穷官,恐怕是天朝最穷的官儿。”
“嗯?怎么会?”
“仇智歆祖籍神京,入仕前家中仅几十亩薄田,有个结发妻子,并无姬妾。
如今他身为封疆大吏,地未增一垄,房未增一间,妾未增一人,反而多了几个子孙吃饭,更加一贫如洗。”
贾琮微微皱眉,道:“查清楚了?他有几个儿女,都在干什么?”
“仇大人共三男二女,两女已然出嫁,长子在广西做个县丞,二子、幼子俱在家中读书,侍奉母亲。
据锦衣卫传来的可靠消息,他家里只有书山,没有金山银山。”
“他……”贾琮想了想,道:“他的俸禄呢?他难道不收孝敬?”
“他的俸禄除每年寄两三千两家用并资助族内子弟读书外,其余都贴补了边军将士衣食,他收的孝敬也是如此。”
程灵素叹道:“爷,你看他骨瘦如柴的样子,不是没原因,想一个堂堂总督,竟三五月吃不上一回肉食,能不瘦么?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贾琮也吃了一惊,忙坐起身,把程灵素手里的卷宗看了一遍,也忍不住摇头叹道:“这才是真正的圣人门徒,名教子弟!
既能齐家,亦能治国,连其妻也清贫自守,不慕繁华,这些年竟在族内资助出了七八个举人进士,利害厉害。”
程灵素掩嘴笑道:“这样的官儿天下少有。”
贾琮忽然问道:“咱家族学里可出了什么读书种子么?”
程灵素摇了摇头,贾芳并不在族学读书,贾兰贾菌贾芝等早已去了书院,论族学本土人才,还真没有。
“他妈的,糟蹋我这么多钱,待会去传话,把这群废物都重打二十鞭子,不上进的孽障。”贾琮气道。
“是,爷莫动气,仔细身子。”程灵素忙宽慰道:“世家大族,也不能指望个个都成才。”
贾琮摆摆手,心里已经躺平,论教育子弟,贾家拍马也及不上那些真正书礼传家的士族。
这个和权势富贵无关,而是真正的家族底蕴。
这股书香之气,一代代人浸润下来,深入骨髓,不是贾政这种只停留在口头上的“诗礼传家”能比拟的。
“老仇是个清官,与他合作我也放心些,至少不用担心军费银子被黑了。”贾琮笑道。
程灵素道:“那他家里……”
“暂时不必管他。这样的人家不是小恩小惠能收买的,以后再说罢。若太过急切,引起误会就不美了。”贾琮道。
“爷说的是。那位西域美人儿,爷准备如何处置?”程灵素笑道。
贾琮哎呦一声跳起来,险些忘了内宅还有个定时炸弹。
“我先进去看看。对了,给周威传讯,告诉他南安王变节投敌,叫他速速查明报来。再把消息悄悄放出去,另外让温振写个密折奏上去。”
“是。”
内堂里,如意、宝钗、黛玉等人听法蒂妮简要描述了西域各部族在贼军铁蹄下的惨状,想到无数妇孺惨遭蹂躏,既感义愤填膺又悲痛莫名,狠狠帮着她骂了两句阿布赖、白衣军的兽行,又陪着流了不少泪水。
法蒂妮红着眼睛道:“多谢诸位美丽的夫人替我们族人说了公道话,我虽远在西域,也时常听说定国公是百战百胜的大将军,所以才随仇大人上门请求他的帮助,绝无非分之想。
若国公爷不弃,让我当个喂马放羊的丫头就够了。”
众女相视一笑,暗暗点头,这西域姑娘倒也懂得礼数,就是生的古怪了些儿,不知琮儿看上她什么?
中原女子向来以纤弱、白皙、贞静为美,见到高鼻深目、蜜色肌肤、前凸后翘、长腿高挑的西域姑娘自然觉得古怪。
如意看了宝钗、黛玉一眼,摇头笑道:“法姑娘,琮哥儿怎舍得让你去喂马,这不是暴殄天物么?”
法蒂妮不太明白她的话,不过也大概知道是赞美的意思,见众女都眼带深意,因红着脸低下头不知说什么才好。
“烟儿说的是,法蒂妮是西域各族的明珠,我若当粗使婆子使唤,老天也不容。”贾琮笑着走进来。
宝钗白了他一眼,道:“前面的事儿妥了?”
贾琮点点头,道:“南安太妃找死找到咱家来了,我自然不能让她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走着瞧便是。至于法蒂妮么……”
说着侧头看了西域美人儿一眼,贾琮略带遗憾地道:“不用我说,你们也看得出来,她属于自由自在的西域,强行把她拘在深宅大院里,反而毁了她。”
众女抿嘴一笑,这混账什么时候转性儿了?
法蒂妮听出贾琮有拒绝之意,忙起身道:“大人,我……我是自愿的,我愿永远追随您,为您效劳。”
贾琮哑然失笑,道:“我要你效什么劳呢,我之所以答应全力主战也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你不必觉得欠了我的人情。
过几日尘埃落定,你就随仇大人他们返回西域罢。以后若想得起我,逢年过节给我寄点吐鲁番的葡萄干儿就行了。”
法蒂妮咬了咬丰润的朱唇,不知说什么好,只深施一礼,感激莫名看着贾琮。
“行了,不必多礼,你万里奔波想来也累了,下去歇着罢,这几日就住在我家,闲来和她们说说西域风光。”贾琮摆摆手。
“谢大人。”
金钏儿忙过来把她领着去了。
黛玉揶揄道:“今儿可不巧了,咱们都在家里,妨了某些人的好事,竟要忍痛割爱,我看着都疼。”
众女无不掩嘴轻笑,楚婵道:“这样的异域美人儿,送到了嘴边,琮儿竟然舍得放了?”
晴雯笑道:“我就说爷看不上西域女人,你们非不信。”
宝钗笑道:“不是不信,是说不通。只听过狼吃肉,何曾听过狼吃草,不由得咱们不信。”
贾琮被众女一顿调侃,佯怒道:“你们好胆,竟敢冤枉好人,爷虽风流却不下流,若借职务之便将良家妇女据为己有,成什么人了?
再说,爷能喂饱你们已是难能可贵,再多个女中豪杰,不得累死我?”
“呀!浑说什么!”
“快撕了他的嘴。”
“不要脸,猪鼻子插大葱。”
“不害臊,满嘴胡吣什么!”
……
贾琮哈哈大笑,与众女追打顽闹一番,抱着如意坐下来,捏着下巴不无惋惜地道:“可惜可惜,我如今在都中当官,若在西域高低把法蒂妮这般美人儿收入帐下,嘿嘿……”
黛玉白了他一眼,道:“现在为何不可?”
贾琮摇头道:“不好不好,即便她自愿跟我,不过远离故土,人地生疏,她终究不会快活,我为一己私欲,而使她一生郁郁,有什么意思?”
黛玉点头笑道:“算你老实,没害了人家姑娘一生。”
如意略带酸意道:“才许他四位大家的缺儿他都来不及用,又去扒拉西域美人儿?贪多嚼不烂,没得教人恶心。”
众女闻言,都别过身去偷笑。
贾琮脸上挂不住,作色道:“哼,别人我嚼不烂就罢了,烟儿大可不必担心,本驸马无论如何先把你嚼烂了,省得教人小看。”说完将她抱起来,往榻上走。
“混账东西,又发疯了!大白天的干什么!快松开!”
如意满脸通红,又踢又打,哪里挣得脱,忙呼救道:“宝姐姐、颦儿,你们快来救我。”
众女红着脸,各自站在原地没动,这么多人怎么好意思上去帮忙呢?
贾琮回头“狞笑”道:“谁都不许帮忙,否则爷定不轻饶。”
众女羞笑一声,忙散了。
几个宫女忙笑着进去服侍两位主子盘肠大战。
――
次日早,贾琮换上朝服若无其事上朝,行至午门,见文官队伍中仇智歆早已候着,正与冯远等故交同僚交谈。
百官忽见贾琮出现,都微微一愣,旋即笑着拱手打了招呼,牛继宗等早已上前簇拥着贾琮站到勋贵行列,低声说着话。
文官队伍里众人虽不动声色,行若无事闲聊,心中都在暗暗咋舌,贾少保也太桀骜了些,竟明目张胆抗旨,真以为圣眷不衰么?
江风、关浦、冯远等知情人都笑了笑,有贾琮在前面冲锋陷阵,他们乐得跟屁股后面捡便宜。
想到若西域收复,那么大的地盘,又不知可以安插多少官儿,心中就暗暗兴奋。
因这次贾琮必然要和新党剧烈冲突,使得他必须联合中立和社党两派,方可抗衡,要联合自然要付出相当的诚意。
勋贵队列里,北静王笑着拱手与贾琮打了个招呼,道:“世兄今日可是有什么紧要大事上奏么?”神态温文尔雅,让人如沐春风。
贾琮淡淡笑道:“确是有些事儿,否则琮也不敢贸然抗旨出门。”
北静王赞道:“世兄公而忘私,真贤臣也,何罪之有?”
“王爷谬赞了。”
不一会,钟鼓声响起,左右掖门打开,文武官员鱼贯而入,进了保和殿排班站定静候天子圣驾。
须臾,再次鸣鞭,鸿胪寺官员唱道:“皇上驾到。”
众臣忙拜下,山呼万岁。
熙丰帝登上御座,抬眼一扫,果见贾琮立于勋贵队列之中,眼神顿时微微一冷。
好多年不曾见过这般大胆妄为的臣子,竟敢屡屡抗旨,视皇命如无物,因淡淡瞟了戴权一眼。
戴权心领神会,悄悄给几个科道言官使了个眼色,又看向贾琮,微微冷笑点头,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那几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慌忙出班奏道:“臣有本奏。臣参当朝少保、定国公贾琮蔑视天命,抗旨不遵,闭门思过之期未到,擅自出门,实乃欺君之罪!”
“臣附议,弹劾定国公枉顾天恩,不知悔改,大逆不道,目无君上,请皇上严惩。”
“臣附议,弹劾定国公恃功自傲,桀骜不驯,欺君罔上,不知敬畏,请皇上严惩。”
……
四五个年轻言官一拥而上,给今日早朝上了一道开胃菜。
贾琮面不改色,等他们说完,方才出班奏道:“启奏圣上,臣毅然抗旨上朝,实有不得不奏之事,嗣后甘愿领罪。”
熙丰帝看了他一眼,道:“何事?”
贾琮从怀里掏出庞超连夜给他写的折子,奏道:“臣参西征大将军、南安郡王狄炎三大罪!
其一,手提二十万雄师,未曾大战一场,便即全军覆没,葬送西域,丧师辱国,有更甚者乎?
其二,圣上宽仁不予追究,只命狄氏遣一女和亲,不料南安太妃寡廉鲜耻,狼心狗肺,竟至臣家中当面矫诏,行李代桃僵之计,命臣三妹代为和藩,是可忍孰不可忍?
其三,锦衣卫西域密探奏明,南安王被俘后贪生怕死,竟变节投敌!
更有甚者,竟替胡人说降了许多宁死不屈的天朝将领,言道‘兵败被俘,回京亦无幸理,何不效李陵故事,在西域某一番富贵’”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南安王爷竟然投降了?那南安王府完了,丧师失地并叛国投敌,丹书铁也没用。
只听贾琮续道:“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背弃历代皇恩,枉食朝廷俸禄,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国法,不杀不足以儆百官!臣请夷其族、抄其家!请陛下圣断。”
戴权忙下去接过贾琮手里的折子,呈给熙丰帝御览。
熙丰帝不置可否,缓缓翻阅这封死劾南安郡王的折子,口中问道:“诸位臣工有何见解?”
牛继宗、柳芳等十余勋贵忙出班奏道:“臣等附议,狄炎昏聩不明,葬送大军在前;
苟且偷生,变节投敌在后,虽祖辈有些功勋,亦不足以抵过,若不严惩,则军法天威尽丧矣!”
冯远亦是一脸沉痛地道:“南安王若真效仿李陵故事,倒还情有可原,也不想想他是何情景,人家李陵是何情景?
他也配碰瓷儿李少卿?当满朝文武都是傻子不成?
当年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戎马之地,抑数万之师,虏救死扶伤不暇,悉举引弓之民共攻围之。
转斗千里,矢尽道穷,士张空,冒白刃,北首争死敌,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
身虽陷败,然其所摧败亦足暴于天下。彼之不死,宜欲得当以报汉也。
他呢?二十多万大军,兵精粮足,器具齐备,刀枪成林,挥汗成雨,一战未接,寸功未建反遭劫营,粮草尽毁全军覆没。
这也罢了,胜败兵家常事,不过身为勋贵,世受皇恩,竟不能死节,变节投敌不说,还反过来替贼人卖命,劝降我军将领!
此等人面兽心、无君无父之辈若不严惩,纲常何在?法度何在?”
冯远一番慷慨陈词,顿时煽动起朝堂氛围,数十文臣出班奏道:“臣等附议,请陛下严惩叛逆!”
这是早已商量好的,直接先将南安王打成叛逆再说。
关浦、江风两人亦出班道:“老臣以为诸位同仁所言甚是,南安王变节事贼,罪大恶极,理应严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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