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九章 深宫桃花

  陈皇后忙起身出迎:“臣妾参见陛下。”

  熙丰帝携她进去,道:“梓潼在做什么?”

  陈皇后看着花瓶叹道:“臣妾正在赏花。这两日陛下国务繁重,怎么得空到臣妾这里来?”

  熙丰帝与她坐到炕上,叹道:“这几日为西域之事烦闷,特来梓潼这里坐坐。咦,梓潼还写了诗?嗯,笔锋愈发圆熟老辣了。”

  陈皇后见今上顺手拿过她写的花笺,黯然道:“臣妾想着兵凶战危,也不知大皇儿可好,心里着实放不下,恰好见到这支桃花,便顺手写了句旧诗,让陛下见笑了。”

  说着眼眶微红,竟蒙上了一层水雾,慈母之情感人至深。

  熙丰帝放下花笺,握着她手道:“梓潼念子心切,朕何尝不是一般?放心罢,已有确切消息传来,老大平安无事,不日便会抵京。”

  陈皇后喜道:“好,臣妾也放心了。皇上可多派些人前去接应,免得路上耽搁。”

  熙丰帝道:“朕已命东厂、锦衣卫护送,当可无虞。”

  陈皇后合十道:“如此万无一失了,阿弥陀佛,祖宗保佑我儿平安回来。”

  熙丰帝目中隐带深意,看着陈皇后道:“今儿北静王奏了一事,朕拿不定主意,你帮着参详参详。”

  陈皇后抿嘴笑道:“陛下都拿不准,臣妾哪有见解,且臣妾也不敢妄议朝政。”

  熙丰帝摆手笑道:“无妨,咱们私底下说说梯己话,不算议论朝政。”

  “那就请皇上明示。”陈皇后笑道。

  熙丰帝道:“说是西征军粮草尽数被焚,两路前锋军动向又被人猜透,乃朝廷中有人通敌卖国,派遣死士为之,目的就是要让西征军吃个败仗,好在党争中获利。”

  说着似有意似无意看着皇后灿如桃花的明眸。

  陈皇后闻言已知今上对自己生疑,依旧镇定如恒,只是柳眉微蹙,沉吟道:“北静王此言可有些骇人听闻。

  自来火攻乃兵家惯用手段,不足为奇,譬如当年官渡之战,曹操奇袭乌巢,烧了袁绍军粮;夷陵之战,陆逊更是火烧连营七百里,皆是凭借奇谋妙计取胜,却未曾听说是死士为之。

  四王百年世交,向来荣辱与共,南安王吃了败仗,北静王等人想方设法替他开脱罪责,也是人之常情。此外,北静王既说是死士为之,可有凭据?”

  熙丰帝缓缓点头,道:“只是猜测,并无凭据。”

  陈皇后哑然失笑,道:“若是这般,带兵打仗倒简单了,打胜了就是将智兵勇,打败了就说死士害我,军国之事可以如此儿戏乎?臣妾不解矣。”

  熙丰帝若有所思看着皇后,道:“据传来的消息,此次昌吉、迪化、达坂城、吐鲁番四城所屯军粮,几乎同时被焚。

  且无一例外,并未抓到一个防火之人,也无活人看到有人纵火,敌军纵火之说,皆是死者生前所言,其中似乎大有蹊跷。”

  陈皇后闻言,目光一凝,缓缓道:“如此说来,这其中恐怕大有文章。”

  “哦?有何文章?梓潼但说无妨。”熙丰帝道,他每遇难决大事,素有和皇后讨论的习惯,此次更是蕴含深意。

  陈皇后道:“本次南安王亲自领军出征,兵多将广,钱粮充沛,声势极壮。

  可以想见,若其功成,声威之盛,天下无俦。有人不愿让他建此奇功,也是大有可能。”

  “谁?”

  陈皇后看着熙丰帝,道:“凭四王的底蕴,外加廓清寰宇之功,日后军中谁人能制?

  想来五军都督府未必愿意见到南安王建功立业罢?私下掣肘牵制,亦属顺理成章之举。”

  熙丰帝道:“梓潼是说背后之人是李猛、贾琮、王宁等人?”

  陈皇后道:“臣妾不敢断言,只是略作推测,供陛下参详。”

  熙丰帝道:“说的有理,还有么?”

  陈皇后微一沉吟,道:“今次南安王得北静王举荐挂帅出征,其余二王心中作何感想?若南安王顺利建功,岂不把诸王都压了一头?

  以后相处起来,多有不便罢?楚霸王不就是这般么,妒贤嫉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

  熙丰帝道:“方才梓潼不是说四王百年世交,荣辱与共么?”

  陈皇后笑道:“确是如此,并不矛盾。世交之谊,可救人之难,未必能成人之美。表面交好,内里是什么样,谁知道呢?

  若南安王成功,陛下必委以重任,那么其余三王门下出身之人,若想出人头地,必转投南安王麾下,此消彼长,这对三王来说不是好事罢?”

  熙丰帝点头,道:“言之成理。”

  陈皇后道:“其三,朝廷筹画许久,正欲撤除九藩,而西域之大,合九藩不如也,又盛产良马,南安王打下了西域,会不会拥兵自重,另成一藩,成为朝廷心腹大患呢?恐怕朝堂诸公对此不无考虑罢?”

  熙丰帝吸了口气,沉声道:“如此至少便有三方有作案嫌疑了。”

  陈皇后目光一冷,道:“臣妾以为还有最险恶的一种可能。”

  熙丰帝看了她一眼,道:“梓潼但说无妨。”

  陈皇后冷笑道:“只怕此举不单是对付南安王,还顺带对付大皇儿和灿哥儿!”

  熙丰帝眼中精芒闪动,道:“梓潼此言何意?”

  陈皇后道:“大皇儿身为监军,若大军溃败,他难逃罪责,必大失圣眷,如此看似对灿哥儿最有利,不过此等雕虫小技陛下和朝堂诸公岂有看不穿的?

  定会疑心是灿哥儿暗中下手,陷害兄长,以图大位!

  如此,灿哥儿便是明利暗亏,陛下也必会对他心灰意冷,如此一箭双雕,同时除去皇长子、皇嫡子,背后之人意欲何为呢?”

  熙丰帝闻言,瞳孔一缩,神色已冷了下去,陈皇后最后这番话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不过却又不得不承认,确实存在这种可能。

  若老大、老二都完了,这对其余诸皇子来说都是天大的好消息,意味着众人继承大位的几率暴增。

  “梓潼放心,既已看破此等阴险之计,朕岂会让背后之人得逞?”熙丰帝道。

  陈皇后叹道:“这也是臣妾最担心的事,所以请皇上务必派人保护好大皇儿,否则灿哥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熙丰帝点头,安慰道:“梓潼放心,朕心中有数,不会让奸险小人伤到皇儿的。”

  “多谢陛下,臣妾此生别无他求,只希望上苍保佑皇上福泽绵长,万寿无疆,皇儿们都能平平安安,安度此生,若有苦难,臣妾愿一力承担。”陈皇后眼含热泪,动情地道。

  熙丰帝拍了拍她的手,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朕何尝不是如此。皇后歇着罢,朕还得去批折子。”

  “皇上保重龙体,莫要太过操劳,也教大学士们分担分担。”

  “知道了,梓潼回去罢。”熙丰帝笑道。

  “是。臣妾恭送陛下。”

  陈皇后微笑福礼,目送熙丰帝起驾离去,方才袍袖一拂,雍容转身进殿,谁都没主意,阳光不及的阴影里,皇后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次她故意把水搅浑,又将孙灿置之死地而后生,正是深谙今上多疑阴沉的性格。

  这番作为足以迷惑他的判断,客观来说不论什么原因导致兵败,大皇子的履历上都多了一处抹不去的污点。

  何况人言可畏,众口铄金,一个吃了大败仗,急急如丧家之犬般仓皇逃回的皇子,岂能得朝臣、万民拥戴?

  所谓死士陷害之论传出去,谁会相信?吃了败仗就说有人陷害,岂有此理?

  天下人只会认为这是畏罪诿罪的拙劣借口,以此文过饰非,到那时大皇子的名声就更臭了。

  ――

  贾琮在家里“闭门思过”了十好几天,心情才逐渐平复下来,想到自己身在局中,被大势裹挟,虽有子龙之勇,亦无用武之地,可不能让后世丝说嘴。

  因此很有先见之明地请冯远给翰林院掌院学士吴江游打了个招呼,叫他在自己的传记中加了如下一句话:

  某年月日,上召奏对西域兵败之事,众臣皆议和,惟琮逆势而起,力谏不可,上怒逐之。

  看着冯远派人送来的回信,贾琮伸指一弹信纸,露出阿Q般的笑容,道:“行了,日后西域若收不回来,反正与我无关。”

  如意、宝钗等凑过去看了一眼,都又好气又好笑啐了他一口。

  “你倒是爱惜自己羽毛胜过西域万里之地。”如意冷笑道。

  贾琮耸耸肩,道:“这叫穷则独善其身,我都闭门思过了,还要怎地?难道凭为夫单枪匹马就能把西域收回来?算了算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黛玉忍不住笑道:“就你奸猾,早早便把身后名保下来,也不害臊。若天下的官儿都像你一样,青史还成什么样子?”

  贾琮笑道:“颦儿,你说得轻巧,满朝文武,能让老吴卖面子的有几人?何况这本就是事实,我传诸后世,有什么不对?

  总不能让我背个冤枉罢?何况历史么,本就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谁有本事谁就可以去装扮她,不必太过较真。”

  黛玉横了他一眼,啐道:“满肚子坏水儿,这么喜欢青史留名,你做的那些混账事怎么不叫人写上去。”

  贾琮干笑道:“史家写史,惜墨如金,多少朝堂大员毕生功过在史书上就几百个字,我那点儿鸡毛蒜皮的事儿怎么好意思写上去,不是我涂脂抹粉,实是难登大雅之堂。”

  众女皆笑骂奸猾。

  宝钗笑道:“这也是孔子作《春秋》之意,笔则笔,削则削,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琮儿勉强算个‘贤’字罢?”

  “对对,知我者宝姐姐也,我就是这个意思,这可是圣人教诲。”贾琮忙道。

  “宝丫头,你就会护着他。”黛玉嗔道。

  “就是,宝姐姐再惯着他,他都找不着北了。”如意也笑道。

  黛玉酸溜溜地道:“果然不愧是那灯火阑珊处的人。”

  众女皆笑,宝钗得了贾琮那一首惊艳万古的词,自然对他死心塌地了。

  宝钗大羞,啐道:“好好的又打趣我,说的你们没有似的,怎么就不许人家过年吃顿饺子。”

  如意笑了笑,正想说话,忽然想起一事,瞪着贾琮道:“你这混账,还欠我一首诗!”

  “嗯?这从何说起?”贾琮愕然。

  “没良心的,这就忘了?上回你让我进宫求母后……”如意冷笑道。

  贾琮猛然想起上次会考舞弊案,自己请如意进宫说项,力推江风主考,当时答应了她要写一首好诗相赠。

  因笑道:“抱歉抱歉,诸事繁杂竟然忘了。放心,改日本驸马诗兴大发时,定然送烟儿一首好诗。”

  “大家都听到了,不许耍赖。”如意转嗔为喜,道。

  “从来只有你们赖我的账,我何曾赖账?”贾琮调笑道。

  “呸,又浑说!”众女皆含羞娇嗔。

  趁着众人都在,贾琮愁闷多日,心情也好了,黛玉笑道:“今儿还有件喜事。”

  “哦?什么事?”众人忙问。

  黛玉笑着把平儿拉过来,道:“是平姐姐的生儿,咱们可得高乐一日。”

  如意也素来喜欢平儿温厚大方的品格,笑道:“那咱们定是要讨一杯寿酒吃的,恭祝寿星青春永驻,芳华常在,还有别忘了都把寿礼备好。”

  众女都笑着答应,一起祝贺平儿。

  平儿忙羞窘地四处还礼,道:“我是哪牌儿名上的人,怎么敢当诸位太太、姐姐拜贺礼节,实在折煞我了。”

  贾琮笑道:“一家人怎说两家话,我倒忘了今儿是平儿姐姐生日,还好颦儿记得,叫老涂预备饭菜,咱们一家人好生吃一顿。”

  黛玉白了他一眼,道:“早预备下了,你连自个儿生日都忘记,还指望你呢。”

  贾琮笑道:“这不就显出你管家太太的能耐了么?”

  “呸,就会说嘴。”

  众女都笑着恭维。

  正说着,忽听丫头禀报,说袭人过来求见。

  贾琮奇道:“她怎么来了?”

  柳五儿笑道:“说今儿也是宝二爷、岫烟姑娘、宝琴姑娘的生儿,宝二爷在园子里置了酒,邀请爷并诸位太太、奶奶赴宴。”

  贾琮恍然,看向宝钗。

  宝钗笑道:“宝琴确是今儿生,不意岫烟妹妹也是今日。”

  贾琮笑道:“既如此,大家热闹热闹也好,岫烟妹妹的生儿,我是要贺一贺的。把袭人叫进来。”

  袭人进来规规矩矩给众人行了礼,又把邀请的话说了一遍。

  贾琮笑道:“酒宴摆在哪里,我这边人可多,别把你家二爷吃穷了。”

  袭人忙笑道:“国公爷说笑了,宴席就摆在芍药栏中红香圃三间小敞厅内,摆了有五六桌尽够坐了。

  好容易国公爷、公主殿下并诸位太太、奶奶们赏脸,二爷便是倾尽所有,也要招呼好的。”

  如意笑道:“国公不过顽笑一句,倒也不必兴师动众,正好今日也是平儿的生儿,我们这边已备了酒席,叫那边少备些饭菜,待会并在一起也就够了。”

  “是,奴婢代二爷多谢公主赏赐。”袭人忙答应了一声,又对平儿福礼道:“恭贺平姑娘芳辰。”

  平儿与她多年姐妹,素来亲厚,忙道:“你也太多礼了,咱们从小儿什么话不说,怎么外道起来。”

  袭人笑道:“如今姑娘身份不同,自然不比以往,否则叫人见了,还道我们忘了上下尊卑的规矩。”

  平儿嗔道:“就你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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