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四章 拥兵自重

  冯远皱了皱眉,自语道:“若能削了,自然极好,这几家喂不饱的混账,一年花老子多少钱。只恐骤然行事,恐生不测。”

  贾琮笑道:“想来改日圣上自会垂询,大兄有何妙计禀明就是了。”

  冯远贼眉鼠眼道:“子龙若不先把圣意告诉我,如何能说中圣心?若说得与圣上所思所想南辕北辙,不是糟糕了么?”

  贾琮低声道:“此处不便详谈,兄只须记住九藩必削四个字就行了,千万莫要逆流而动、邀名卖直,徒惹雷霆之怒。”

  冯远忙道:“子龙放心,我又不是那些靠嘴巴吃饭的言官,怎会这么不懂事。”

  贾琮点头与他告辞离去,从今天情况看,第一步劝藩似乎还进行得挺顺利。

  如果诸王服软,那就简单了,凭几个年轻世子顶个卵用。

  如果诸王推脱不来,胁藩、儆藩之策也就顺理成章了。

  ――

  次日一早,贾琮练完功,吃过饭,刚要出门,却见鸳鸯带了两个小丫头过来。

  贾琮眉尖一挑,夸张地看了看天色,笑道:“姐姐似乎来早了些儿。”

  鸳鸯脸一红,白了他一眼,福礼道:“老太太请爷过去一趟。”

  贾琮眉头微皱,这几天忙着筹备削藩的事,哪有时间去陪老太太扯闲篇,因摆手道:“就说爷公务繁忙,什么事下了衙再说。”

  鸳鸯红着脸求道:“爷,老太太说今儿又非朝会,定要请您先过去说几句话,否则奴婢可交不了差呢。”

  旁边晴雯嗤一声笑了,道:“难得鸳鸯姐姐这般软语相求,爷就答应了罢。”

  茜雪也笑道:“我和鸳鸯姐姐从小一起长大,可没见过她这样求人的。”

  “你们两个衙门皂隶,也来欺我。”鸳鸯啐道。

  两人掩嘴轻笑,道:“我们帮姐姐说话怎么还错了,倒要请姐姐责罚。”

  “你们……我不理你们了,爷……”鸳鸯可怜巴巴望着贾琮。

  贾琮无奈摇头:“行,先跟你过去。”说着起身拉着鸳鸯的手便走。

  “这回看在姐姐面上,我可因私废公了,下回姐姐须得……如何?”贾琮侧头在鸳鸯耳边笑道。

  鸳鸯脸蛋通红,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贾琮大乐,没想到泼辣刚烈的鸳鸯还挺害羞。

  一时,到了荣庆堂。

  众人忙给他见礼让座。

  贾琮笑着点点头,道:“给老太太并二位太太请安,不知老太太召见有什么吩咐?”

  贾母把一本册子递过来,道:“这是昨儿老爷带回来的邸报,朝廷要大行新法了,士绅勋贵一体当差纳粮。你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依法办事呗。”贾琮摇头失笑,就为这事儿?

  贾母啐道:“你倒是嘴里含灯草,说得轻巧。前儿才缴纳了亏空,今儿又要行新法,勋贵有多少家底儿,经得住这么着?

  琏儿让账房上算了算,辽东的庄子你管着且不提,单是都中的田地,一年至少要交数万两银子的税赋,咱家哪有这笔钱?”

  贾琮满不在乎摆手道:“老太太多虑了,咱家大业大,还出不起这点钱?您老拔根汗毛比琮的腰还粗,我那边还不是照样缴税。”

  众姊妹听他说得有趣,都不禁莞尔,若非见老太太神色不豫,差点笑出声来。

  老太太啐道:“什么好下流种子,少与我讨便宜,咱家什么样子你还不知?都是穷家薄业的哪有什么钱。”

  贾琮摊手道:“老太太的意思是?”

  邢夫人忙道:“琮哥儿,听老爷说新任顺天府尹是如海公的外甥女婿,你可能去递个话儿,把咱家的免了。”

  原来打的这个主意,贾琮哂道:“大太太消息倒是灵通,不过此事已经圣意决断,谁敢徇私?依我说不如破财免灾罢,或者……”

  “可是有办法?”贾母忙问。

  贾琮坏笑道:“办法倒是有一个,此事乃朝廷政务,琮不好插手,不如老太太把您老的乘龙快婿请上门来,请他老人家给其外甥女婿打个招呼,如今他是天官,谁敢不卖他的面子?”

  众女闻言再忍不住喷笑出声,忙捂着嘴,把眼瞪着贾琮,就你会作怪。

  贾母被他绕晕了,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叫自己找林如海说情,因骂道:“混账东西,越发没规矩。

  什么我的乘龙快婿,如海不是你的岳丈么?要托人情也该你去,难道教我舍了这张老脸?”

  贾琮嘻嘻笑道:“老太太息怒,琮不过顽笑一句,逗您老开心么?”

  “心意领了,你不气我就烧高香了。”贾母气鼓鼓地道。

  “此事找我岳父也没用,何况琮如今的位份,也不好随便欠人情,即便此人是如海公。”贾琮道。

  邢夫人道:“琮哥儿,如今咱家是判官讨饭,实无余力缴纳钱粮,你看怎生是好?”

  贾琮奇道:“新法征税大约十分之一,咱家这么多田地,怎会缴不起税?”

  老太太瞪了他一眼,道:“说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当地里长多少粮食咱就赚多少?

  庄子里、府里这许多人人吃马嚼不花钱?人情往来、进贡朝贺不花钱?一年到头不说存留,恐怕还不够,哪有钱去纳税?”

  贾琮笑道:“这个容易,依我说还得精兵简政。家生子越生越多,都指着那几块地吃饭,自然捉襟见肘。

  不如分出些去辽东种地,那边地广人稀,正是用人之际,还怕吃不饱饭?至于家里的花销么,最好是量入为出,如此也就够了。”

  贾母被他上了一课,气得说不出话来,冷笑道:“你倒会持家,那今年怎么办?说话税吏就要上门了。”

  贾琮看了贾母身后的鸳鸯一眼,见她正焦急地使眼色,意思让自己别把老太太气狠了,因笑道:“头一年府里猝不及防,有些周转不开也是寻常。

  这样罢,琮斗胆背着颦儿给老太太尽个孝心,今年税赋府里出一半,我那边出一半,就当给鸳鸯姐姐的彩礼了。”

  “呸,就会油嘴滑舌。”贾母也被他逗笑了,啐骂道:“我的玉儿可不像你,只会惹我生气,你休要背后中伤。”

  贾琮笑道:“颦儿再好只是您的外孙女儿,我可是您老的亲孙子,何故厚此薄彼?”

  “去你的!我看定是凤丫头把你教精明了,一笔钱还作两处使,又说给我尽孝,又说是鸳鸯的彩礼,当我老糊涂不成?”贾母笑骂道。

  众人都笑起来,看着鸳鸯。

  鸳鸯面红耳赤,忙避入后堂。

  贾琮笑道:“这有何难,琮再把这笔钱分成两半儿,不就行了?”还想讹我的钱,没门。

  “你粘上毛不用扮都是孙大圣,”贾母白了他一眼,道:“去罢去罢,我们老悖晦了,都依你便是。”

  “琮告退。”贾琮笑着去了。

  ――

  这几日,按照熙丰帝授意,诸位皇子并宗室子弟轮番宴请诸藩王世子,以释其疑,以安其心。

  众王世子渐渐陶醉在宗亲兄弟们的热情交往和恭贺提早袭爵的奉承声中,不必细表。

  这日,熙丰帝在养心殿召见诸位重臣,也为削藩之策在朝廷高层中征求意见。

  贾琮抬眼一扫,六大军机、六大尚书并左都御史、四大王爷、三位都督分班而立,还有角落里像条老狗一样猥琐的戴权,小小一间屋子,汇聚了整个朝廷最有权力的人,算是一次内阁扩大会议。

  熙丰帝指着案上三封折子,道:“前日朕念及宗亲之情,着诸王世子带话,邀九边塞王进京居住,今儿距都中较近的三家王府已回了折子,诸位爱卿可猜一猜,他们都说了什么。”

  除几位大学士事先已知折子内容外,其余人等皆不敢轻言,一时殿内沉默下来,鸦雀不闻。

  “冯爱卿,你才智超凡,出类拔萃,可能猜到一二?”

  冯远忙出班奏道:“皇上金奖臣愧不敢当。臣窃以为诸王或是心虚、或是妄揣圣意、或是恋栈权位,未必敢坦然赴京。”

  众人都暗暗点头,诸塞王人老成精,傻子才愿意放弃土霸王的权力回京当个空头王爷。

  熙丰帝道:“冯爱卿一语中的,你们都看看。”

  戴权忙上前将三份折子递给众人传阅。

  兵部尚书孟华采拍着折子冷笑道:“好个冀王,竟敢倚寇自重,不服王命。”

  众人忙问奏的什么。

  孟华采念道:“臣袭爵四世,心恋帝阙,只以北狄叵测,未敢遽议罢兵。近闻圣上既沛赈恤之殊恩,复颁召返之旷典。伏念臣部下官兵,北征二十余载,仰恳皇仁,一并撤回安插。”

  南安郡王斥道:“果然是乱臣贼子,一面说北狄叵测,不敢罢兵,一面又要求撤兵,分别是以此要挟朝廷。”

  北静王道:“幽王这折子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说,‘仰惟我皇上承天御极,神武英文,虽圣躬日理万机,犹无时不以宗亲为念,臣世受天恩,捐糜难报,奈何地方不靖,时有草寇蛮夷犯境,安敢遽请息肩?

  今闻皇上有怜惜之意,准予臣等返京安享晚年,仰持鸿慈,冒干天听,请撤全藩安插’”

  李猛道:“这是在投石问路,试探朝廷的意思了。”

  众人都点头称是。

  林如海道:“晋王这折子却有些不同,‘伏念臣以庸愚,幸生圣世,尸素重任,遭遇尧舜之主,身经太平之年,仰承天子圣恩,假宫商于庸音,披丹漆于朽质,毫无报称,夙夜兢惕。

  近年日薄西山,疴疾日侵,腰脚疼瘅,筋力衰竭,常怀乞退之心,难耐跋涉之苦,虽蒙恩旨,难以骤行,并恳皇恩,宽容时日,将养残躯,但稍好转便即启行’”

  冯远笑道:“前些日子才听说晋王又得了对儿双生子,怎么转瞬之间就垂垂老朽?怕是有诈罢。”

  西宁郡王金铎冷笑道:“分明是借病推脱,晋王与我同庚,今年虚岁四十五,哪里就老的走不动路了。”

  众人都开口附和。

  熙丰帝道:“他们三家的意思都明白了,近的如此,远的可想而知。该当如何,诸卿各自奏来。

  众人知道今上问的是该不该坚持撤藩的意思,心中虽明白,却不敢冒然开口,这等大事若出了问题是要负责的,晁错的故事,他们比谁都清楚。

  段准见众人不敢开口,慨然出班奏道:“回皇上,臣以为诸藩已有裂土封疆之势,拥兵自重之心,此时不撤,必成后患。”

  听他开了口,众人忙你一言我一语奏明。

  “臣附议,诸王挟藩自重,推诿不行,分明有大逆不道之心。”

  “臣附议,诸王听闻圣意,却不敢进京,分明就是做贼心虚。”

  “臣附议,如今九藩尾大不掉,损耗钱粮日益沉重,而边关稳固,外敌并不足为虑,理应撤藩。”

  “臣附议,早有御史言官风闻奏事,言边关之民只知有王,而不知天子,其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也。”

  ……

  众大臣你一句、我一句,都说该当撤藩,有的更贡献方略,说如何撤藩。

  熙丰帝点头道:“虽说诸王有些桀骜难驯,不服君命,但反状未露,倒不便不教而诛,让朕杀戮功臣。

  须得给其改过自新的机会,以保全宗室之情,故今日此间说话,不得泄漏一字。”

  “臣等遵旨。”

  熙丰帝又道:“不过撤藩之举却势在必行,诸卿下去暗中准备,不可走漏风声,嗣后按军机处章程办事,不动则已,动如雷霆。明白么?”

  “臣等遵旨。”

  “若要强行撤藩,理应先撤一藩而震慑诸藩,诸卿以为应先撤何藩?”熙丰帝道。

  众臣相顾无言,方才吵着撤藩时可以畅所欲言,毕竟没有特定对象,段准又当了出头鸟,如今指定对付某王,若拿不下,反噬起来可是要命的事。

  江风看了众臣一眼,微笑道:“诸位同僚黄公好谦,不露圭角,老臣愿抛砖引玉。

  臣以为先撤之藩不宜过远,远则劳民伤财,以劳击逸,非良策也;

  也不宜过近,近则唇亡齿寒,若其不敌,必亡命而去,投靠远藩,则强藩更强矣;

  也不宜过强,强硬为之,师出无名,则各藩惊怖,为图自保,必相互勾连以抗王师。

  须得一着多用为上,既撤一藩,亦控数藩,更慑诸藩,则削藩之举,方能水到渠成,无所阻滞。”

  熙丰帝点头赞道:“江爱卿此乃老成谋国之论,朕深以为然,依你之意应先撤何藩?”

  江风沉声道:“臣以为应先取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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