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鹏官邸,内书房
霍鹏、董仪两位大学士坐在上首。
林如海、原河南巡抚,与林如海同时返京任职的丁先、吏部左侍郎边青、兵部左侍郎孟华采、工部右侍郎窦修等新党大员坐在下首。
还有户部尚书晏宁、右侍郎冯远两位中庸派代表,并贾琮的代表庞超在坐。
冯远看了尚书晏宁一眼,见他微微颔首,遂开口笑道:“头回到霍相府上拜访,还别说,相爷家里的茶叶果然比寻常人家的好,下官可有口福了。”
霍鹏笑道:“余不精此道,也分不出什么好坏。若小司徒喜欢,待会带些回去品尝。”
冯远拱手笑道:“下官就谢过霍相恩典了,各位都知道下官家道艰难,京城居大不易,难得来霍相府上一回,总要顺走些东西,才算不枉了。”
众人都笑起来,听出他弦外之音。
这胖子果然难缠,摆明车马要谈条件了,只不知他想带走多少东西。
董仪笑道:“小司徒要拿什么,尽管拿便是,霍相最好朋友,岂是小气之人?即便这里没有,在我家里凑凑,想来也差不了多少。
若还有些欠缺,我俩厚着脸皮去求皇上开恩,只要不是过分之物,料来今上无有不许。”
冯远忙拱手笑道:“不敢不敢,两位老大人抬爱,下官受宠若惊了,愧不敢当。”
他素来不知道客气为何物,今日正好吃了原告吃被告。谁让贾琮这小子是个香饽饽。
晏宁也笑道:“今日在霍相府上吃酒,江相本也想来,只因苏相也在家中设宴,分不开身。
故派我来代领,若早知二位相爷这般盛情,他老人家定也要来的。”
“改日再聚也无妨,只要彼此心心相印,志同道合,人来不来也是一样。”霍鹏笑了笑。
“霍相高见。”
众人都笑起来。
几位大佬谈笑间已确定了今晚讨论的基调。
新党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拉拢中立一脉。
董仪微微一笑,言归正题,道:“诸位对今儿早朝之事,有何高见?”
林如海率先道:“显而易见,这是旧党公报私仇,明劾贾琮,暗兴党争。”
丁先道:“此次旧党不惜放下身段与东厂勾结,这可不是个好苗头,若让他们得了意,顺利拿下荡寇伯,会不会食髓知味,再对付其他看不惯的人呢?”
边青道:“两位大人所言极是,此风不可长,此例不可开,否则朝堂之上,妖氛弥漫,非国家之福也。”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晏宁、冯远对视一眼,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品茶,对这些官场套话恍若不闻,作为成熟的政客,只论利益立场、不论感情对错,这是基本素养。
董仪道:“晏部堂、小司徒可有高见?”
晏宁眼珠一转,唇上两撇八字胡上下翘动,道:“诸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只是此事颇有些为难,毕竟贾家确实犯了事儿,被人拿到了把柄。
东厂也插了一手,想来一应罪证也准备好了,就等着定罪。”
冯远道:“晏部堂所言极是。不瞒诸位,下官与荡寇伯意气相投,相交莫逆,乃忘年之契,还曾蒙他赠诗一首。
但凡有一分可能,也不愿他受此牢狱之灾,今日竭尽所能,只勉强勘破旧党杀局,终究于大事无补。
想来对方还有后着,却非区区所能预料。还望诸位明公多多费心,把我那小兄弟早日救出来罢。”
众人暗骂两人无耻,说了一大篇话,正经事不谈,只顾表功叫苦,无非是要价。
庞超看了冯远两人一眼,道:“二位中堂,各位大人,超忝为荡寇伯幕宾,才疏学浅,眼见东翁受难却无一策分忧,实在惭愧。
今日去诏狱探望,荡寇伯言道此次南下江南,查抄不法士绅,所得赃款赃物总计近八千万银子,只盼朝廷能好生使用,他在狱中也无牵挂了。”
众人都是人精,一听便明。
董仪微笑看着晏宁、冯远,道:“两位执掌户部,这些不法赃款,终究还是要归入国库统筹使用,这件差使可不轻松啊。”
新党众人都皮笑肉不笑看着两人,道:“董相此言极是,这金山银海的差使,能轻松得了?
也就是两位大小司徒才干卓异,精明老练,方才接得下来,换成我们是万万办不了的。”
潜台词便是,你们两只老狐狸,也别太过分了,这么大的饼子,让你们卖祖坟都够了,想不出力就吃下去?我们却也不是傻子。
晏宁、冯远相视一笑,这场面他们早有准备。
“诸位大人谬赞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等自当尽力而为,与诸位同仁并肩携手,维护朝堂正气,扫荡妖氛。
若只是今日之事,我等豁出冠带,与奸邪之徒斗一场也无妨。只恐此事还有大变,那就超出我等所能了。”晏宁贼眉鼠目看着众人,抚着两撇鼠须,“沉痛”地道。
董仪道:“愿闻其详。”
冯远笑道:“董相、诸位明公都目光如炬,哪能看不明白?无非是考较下官和晏部堂罢了。且试言之,望诸公批削指正。
此事某些人和东厂联手,忽然发难,早已非一般朝堂争斗,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等不可不谨慎行事。”说完手指往上指了指。
众人都明白,他指的今上和太上皇之争,这也是实情,一时默然不语。
这死胖子真是奸猾似鬼,不好对付啊。
霍鹏淡淡道:“二位所言,不无道理,何以教我?”
“不敢。”两人忙拱手逊谢。
“冯兄弟口齿灵便,还是你与相爷并诸位大人禀明罢。”晏宁道。
冯远点点头,拱手道:“二位相爷、诸位,方才边大人所言此风不可长,又云朝堂之上妖氛弥漫,愚以为一针见血。
朝堂之事,与东厂何干?若兴起此风,日后我等岂不要仰人鼻息过活?
再进一步,重蹈汉末桓灵二帝覆辙也是势所必然。届时天下大乱,国将不国,我等都成罪人矣。”
众人皱了皱眉头,这死胖子危言耸听,胃口小不了。
林如海道:“冯大人以为如何才能避免此厄呢?”
冯远道:“不才以为,正因道消魔长,才使妖风盛行,唯有众正盈朝,黜邪崇正,方为扫荡妖氛、澄清吏治的根本之策。”
众人对视一眼,这是要官帽子了。
死胖子,要钱又要官,胃口不小,也不怕撑死。
边青是吏部左侍郎,这正是他的职权范畴,因冷冷一笑,道:“冯大人所言颇有道理,只是急切之间,却不好物色正直之士,冯大人可有什么举荐么?”
冯远微微一笑,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笺,道:“下官与各位同僚寻觅观察许久,觉得这些官员,志虑忠纯,才干出众,倒也可堪任用。”
边青接过一看,上面十几个名字,都是知府知州或各部院主事一流的人物。
微一沉吟,这死胖子倒会坐地起价,要说这价码也不算太高,可提拔了这些人,自己人便少了许多位置,一时难以取舍,便将纸笺呈给了两位中堂。
霍、董二人扫了一眼,他们格局大了许多,并不纠结,交换了一个眼神。
董仪笑道:“难得诸位大人心怀天下,为朝廷举荐贤才,这些人的德行政绩,我也有所耳闻,朝廷用人向来是能者上,庸者下,既是干才,理应重用。”
冯远与晏宁对视一眼,想不到新党大佬这么大方,都不讲价。
“听相爷一席话,我等战意激荡、斗志勃发。如今我等后继有人,再无后顾之忧,只愿与朝中奸党殊死一搏。
即便丢官去职、性命不保,也要与他们做过一场,以正朝纲。”冯远起身慷慨陈词。
众人都笑着称赞,心中暗骂,论无耻你这死胖子当属本朝第一,再无耻的话都能说得理直气壮。
晏宁道:“下官来前,江相吩咐,若两位相爷确有匡扶朝纲之心,便让我等听命行事。如今我等众志成城,便请二位相爷示下,我等依令而行便是。”
霍鹏点头道:“好,那我们便议议此事。公载兄,有何高见,不妨直言。”
庞超见众人总算谈好了条件,笑道:“诸位大人,此事愚以为当从三处着手,一者行能臧否,得之舆论;二者以攻为守,乱其阵脚;三者锦衣相助,辨明冤屈……”
众人凝神听完,都抚掌而笑:“公载兄不愧为状元郎,目光深远,虑事周全,我等不及也。”
“些许浅见,贻笑大方。”
――
连日来,朝堂上为贾琮的案子吵翻了天,新党并中庸党见旧党没什么新意,逐渐发力,把案子往新法上引。
只说江南士绅并朝中旧党因不满贾琮诛杀勾结匪寇叛乱的大族豪门,故罗织罪名,群起而攻之,名为反贾琮,实为反新法。
同时,按照锦衣卫提供的情报,对旧党中人发起弹劾。
且江南社党消息陆续传来,各地寒门士子纷纷联名上书,为新法呐喊,攻讦朝中旧党,抗拒新法,抱残守缺。
陈国舅也行动起来,暗中指使部分旧党官员反水,投靠新党。
陈家千年世家,本是铁杆旧党,只因朝堂上风云变幻,皇后授意,如今突然改弦更张,让旧党有些猝不及防,阵营顿时被撕开一块。
旧党则死死咬着贾家作奸犯科之事不放,要求正国法、除奸佞。
特别是近日朱文锋、贾雨村等人被东厂押解进京,在厂狱中轻轻一审,便尽数招供,更增加了他们的说服力。
熙丰帝对朝中局势洞若观火,只让众臣各抒己见,议了又议,眼见朝堂中旧党声势渐渐衰弱下去,也不理论。
这些日子,贾琮在诏狱里好吃好睡,倒也没受苦。
三法司并东厂番子来讯问了几次,贾琮理都不理,只让周威这“御用讼师”去应付。
来人无奈,在诏狱里他们既不能用刑,又不能逼供诱供诈供,来了几次徒劳往返,也就不来了。
十月十二日,距贾琮入狱接近一个月。
今日又是朝会之期。
旧党众人照例提起贾琮一案,新党众人纷纷开口驳斥。
今日宗亲、勋贵也下了场,场面十分热闹。
忠顺王一党并侯伯系勋贵力主严惩。
忠信郡王等人并开国国公一脉则竭力为贾琮辩解,力主轻判。
忽地五军都督府右都督、关阳侯李猛出班奏道:“臣参原京营节度使贾代化在任期间,克扣军饷、倒卖军械、虚报兵额、贪污军费,辜负圣恩,于废太子谋反案中,按兵不动,暗助叛逆。”
“臣参宁国府贾敬,妄求长生仙道,于城外玄真观中,摘取上百童男童女心肝炼丹,尸首埋入后山。
现下一干邪道已捉拿归案,被害者遗体已然掘出。士林、百姓群情激奋、义愤填膺,要求严惩。”刑部尚书邢山站了出来。
“臣参宁国府三等将军贾蓉,重孝期间,淫辱姨母,逆乱人伦,十恶不赦,请旨严惩。”礼部尚书陈道列众而出。
这三项罪名一出,金殿内顿时一静。
新党并忠信、冯远等人一愣,万万料不到旧党看似声势衰弱,却暗藏惊天一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贾家完了。
军机大学士苏浩初冷冷一笑,出班道:“启奏陛下,贾家家风乖戾、大逆不道、罪恶滔天、罄竹难书,臣请将宁荣二府之罪,交由三司并案论处,以服内外。”
“臣等附议!”旧党、侯伯并大量宗亲出班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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