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
贾母搂着贾宝玉坐在罗汉床上一顿摩挲、安慰,“我的心肝肉儿!你生气,要打人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你真是要气死我呦。”
哄了半晌,才把宝玉的魂儿哄了回来。
“老太太,姐姐妹妹们都不同我顽了,我还要这玉干什么,不如摔了干净。”贾宝玉泣道。
“胡说,姊妹们不同你顽同谁顽?”贾母道,又问原由。
李嬷嬷忙添油加醋说了一通,说得贾宝玉更委屈了,一个劲往贾母怀里钻。
薛姨妈在旁也有些尴尬,毕竟是在她家出的事,忙道:“今日之事,定是宝丫头的不是,我来时就千叮咛万嘱咐,说姊妹们都在这里,你是姐姐,定要照顾好兄弟姊妹们,不成想还是出了岔子,万幸祖宗保佑,宝玉的命根子没事,不然真真是让我们无地自容了。”
贾母摆手道:“姨太太莫要冤枉了好人,宝丫头素来懂事知礼,我是知道的,往日她们几个姊妹顽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都好好的,单单这次琮哥儿在就出了这档子事,定是琮哥儿这不省心的闹的事。”
王夫人也点头安慰道:“妹妹这么说可就太见外了,我们家的孩子不识礼数,在梨香院闹事,反倒让妹妹来赔情,哪有这个道理?快别这么说了。”
“就是,姨妈也太多心了,宝丫头的品格里里外外、从上到下,谁不说声好儿?偏你硬要往闺女儿头上泼脏水,没见过你这么当妈的,我都看不下去了。”王熙凤笑道。
“你这泼皮,又胡说八道,什么泼脏水,难听。”贾母啐道。
众人见贾母笑了,纷纷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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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贾环一溜烟跑回家,暗道老爷此刻应该在娘的房里,便悄悄摸到赵姨娘窗根下偷听,果然听到里面传来吃喝谈笑声。
“老爷,您尝尝这个烩三鲜,奴觉得还能入口。”赵姨娘夹了一筷子菜送到贾政嘴边,神态温柔娇媚、巧笑嫣然,哪有半分平日里泼辣粗野的作风。
“嗯,倒也鲜嫩可口,与你有异曲同工之妙。”贾政在内室中也是骚话连连,引得赵姨娘扭着身子,连声不依。
“老爷,您再饮一杯,奴给你说个笑话。”
“哦?若是说了不笑,我可要罚你,嘿嘿。”
“老爷又来欺负奴家。”赵姨娘娇嗔,此时的赵姨娘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人比花娇,身段风-骚,撒起娇来让贾政也有些吃不住劲。
“咳咳,你先说来听听。”
“话说一女子要出嫁,对于那夫妻之事十分恐慌,哭着问嫂子:‘夫妻之礼是何人所制?’嫂子说:‘周公’。女子大骂周公不已。婚后满一月,女子回娘家,问嫂子:‘周公何在?’嫂子说:‘他是古人,寻他做甚?’女子说:‘我要做双鞋谢谢他。’”
噗,贾政大笑,搂着赵姨娘正要怜爱一番,忽听窗外也是“嗤”一声笑。
贾政一愣,赵姨娘已大怒,插手喝道:“环哥儿,你这孽障!还不给老娘滚进来。”
噔噔蹬,贾环一路小跑进来,见贾政纳头便拜,“老爷快去救琮哥儿,宝玉又使坏了。”
“发生了何事?你一一道来。”贾政听事涉宝玉及贾琮,忙问道。
当下贾环与李嬷嬷心有灵犀般也把事情“加工”了一番,不过方向却相反,把众人如何请贾琮东道,如何吃酒作诗,贾宝玉又因被贾琮抢了风头,摔玉装疯的过程说了一遍,其间自然把自己轻轻摘了出去,好像贾宝玉在演独角戏一般。
贾政也没听出名堂,道:“琮哥儿做了什么诗?”
贾环说了。
贾政把茶盅往地上一摔,恨恨地道:“这个畜生,往日里看着倒还温文有礼,不成想竟是个嫉贤妒能、心胸狭隘、卑鄙无耻的小人!”
说毕,一脸铁青便往贾母上房走去。
贾环不理赵姨娘的呼唤,一脸偷笑跟在贾政屁-股后面,宝玉,看你这回怎么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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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庆堂门口的帘子忽然打起,一群人鱼贯而入,屋内笑声一敛,显得有些肃杀,倒有些像是公堂审案的意思。
贾琮当先进来,见荣庆堂上灯火通明、珠翠辉煌,府内几个重要女眷都在,也不在意,走到中间给贾母磕了个头,道:“给老太太、太太、姨太太、二嫂子请安。”
众女随后也一齐福礼。
贾母看也不看他,只是摆摆手道:“姑娘们都坐吧。”把贾琮晾在当地。
贾琮看着贾宝玉像个癞皮狗一样缩在贾母怀里,心中微叹,曾几何时自己的祖母也是这般溺爱自己。
“琮哥儿,我问你,你怎么欺负的宝玉?莫不是以为得了太爷的托梦,就可以无法无天了么?我告诉你,别说是太爷托梦,就是玉皇大帝、如来佛祖给你托梦,你也休想越过宝玉去!”贾母瞪着地上的贾琮斥道。
“老太太息怒,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是我一时不慎冲撞了宝玉。请老太太责罚。”贾琮深知荣庆堂不是个讲理的地方,对面的人也不是讲理的人,索性大包大揽,干脆认下了。
毕竟两世为人,心智早已成熟,不会像小孩一般天真到想去辩解什么。前世曾看到一句话,成熟的人会为理想卑微的活着。没想到今天发生在自己身上。
贾宝玉见贾琮这么光棍,心中一松。
贾母见他毫不辩解,倒也出乎意料,准备好的说辞,竟没地方使,不禁一窒。
王夫人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也不训斥,也不开解,像一尊泥塑木雕的菩萨。
薛姨妈转头看着想说话的宝钗,给她使了个眼色,宝钗便黯然低下头去,将手里的帕子缠了一圈又一圈。
王熙凤适时开口道:“琮哥儿,你也太不安分了。前儿你说得了太爷托梦,要住到这边,老太太待你如何?又是命我给你准备院子,又是把手里拔尖儿的丫头不给宝玉,偏给了你,又让你一应用度和环儿平齐,你还要怎样?怎么今天你就作起妖来?可见人心不足蛇吞象,老太太一番好心算是白费了。”
贾琮心中暗叹,凤姐儿果然好口才,一番话有理有据,直接把自己定性成了忘恩负义、天生反骨的小人,前世看红楼梦他就十分欣赏凤姐儿杀伐决断、泼辣刚强的作风,没想到现在落到自己头上。不过他心中也释然,以自己和凤姐儿的关系,她若不落井下石就不是凤姐儿了。
听了这番话,贾母脸色明显转冷,王夫人的脸也更木了几分,她绝不容忍任何人伤害贾宝玉。
贾琮忙道:“凤嫂子言重了,常言说得好,牙齿和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何况兄弟二人?老太太明鉴,琮对宝玉的人品向来敬重,岂有冒犯之心。此番既生嫌隙,琮自请去城外庄子上读书习武,以免在家中搅扰了姊妹们顽乐,惹得长辈生气,请老太太、太太恩准。”
他现在最怕的是被送回东路院,既已得罪死了贾赦,回去不被打死也要被圈禁至死,哪还有出头之日。不如走为上计,躲到城外,眼不见心不烦。不需要太久,只需一年半载,待自己功夫初成,到时候再有人想强压自己,至少可以一怒而起,杀他妈个血流成河,就凭府里的废物小厮,能阻挡自己?即便最后当个江洋大盗也好过给贾府这艘破船陪葬。
想到这里,捏了捏袖子里的银票,这是自己现在唯一的凭借。
众女见他说得可怜,都眼眶红红地看着别处,不忍看他,情知贾琮受了天大的委屈,却无可奈何。
宝钗鼻子一酸,险些流下泪来,忙闭上眼睛,紧抿着柔唇。琮哥儿,真的好可怜,又好有骨气,让人心里好生怜惜敬重。贾琮这番话实际上就等于是宣布放弃府里一切财物的继承权,早早儿的便出府自去过活的意思。
林黛玉冰泉般的大眼睛也黯淡下来,还说有妙计,躲到庄子上就是你的妙计么?
凤姐儿无声一笑,看你小子还得意到几时。
贾母、王夫人心中一动,贾琮话说到这份上,她们也不好再多苛责。
贾母看了看怀里的宝玉,心中也在犹豫,若是把个这么大点的亲孙儿就这么撵到庄子上去,传出去岂不是让别的豪门人家笑话贾家家风不正、尊长不慈、苛虐庶子?
忽听门外传来一声怒喝:“岂有此理!”
贾宝玉身子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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