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既是先国公的意思,就这么办吧。凤哥儿,你替琮哥儿收拾一个院子,好生安置了,一应事物与环哥儿一样。”贾母在内宅混了一辈子,怎么看不穿贾琮的小九九,不过想到他一身的伤痕,心中也是不忍,毕竟是亲孙子,便顺水推舟点了头。
凤姐儿忙答应着,道:“这大半夜的也没法收拾,不如过几天我收拾出来,再把琮哥儿挪过来,老太太意下如何。”
贾母正待点头,贾琮忙打断道:“无妨,凤嫂子你慢慢收拾,这两天我就在你院子里挤一挤,太爷的意思是叫我即刻搬过来,琮怎敢拖延?二嫂子你不会不收留兄弟吧?”开玩笑,若今晚再回东路院,估计要被打死,凤姐儿果真毒辣,轻轻一句话就想断送自己。
王熙凤素来要强,连对贾琏都要想方设法压过一头去,何况是对贾琮,哪知今晚却连连吃瘪,心中恨得痒痒,却又无可奈何,自己当嫂子的难道还能把亲兄弟往门外推,传出去自己的名声还要不要?
当下佯怒道:“琮哥儿说的什么话,你来二嫂子这里,我迎你都迎不及,哪会不留你?也罢,你就先去我那里厢房住,你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可好?”
贾琮笑道:“那琮就谢过嫂嫂美意了。”见事情都办的差不多了,正待告退,忽见角落里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大眼睛、瓜子脸、削肩膀、水蛇腰,虽身着丫鬟服饰,却难掩其绝色容颜,真个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贾琮忽然想到一人,只是不知是也不是。
贾母见贾琮定定地望着角落,转头一看,笑骂道:“你这猴儿,盯着我的晴雯干什么?还不退下去,这是我留给宝玉使唤的,你若想要丫头,我另派两个与你就是了。”
贾母这一说,众人都笑了起来,晴雯面皮薄,吃羞不过,躲入里间去了。
贾琮心中大定,既然确定了是晴雯,无论如何也要替她逆天改命,前世他最爱的两个红楼人物,小姐中是宝钗,丫头中则是晴雯。
不知是不是受到美人刺-激,脑中灵光乍现,眼珠一转,笑道:“老太太说笑了,琮怎敢和宝玉相争?只是看这位姐姐生的面善,多看了两眼罢了。”
林黛玉掩嘴轻笑,大有深意的白了贾宝玉一眼,意思是莫非男人都是一个套路?薛宝钗则眸光闪动,似笑非笑看着贾琮,看他接下来又说什么。
“看也没用,这个丫头言谈针线都好,宝玉求了我不知多少次,我才答应了给他,却不能给你了。”贾母拍着贾宝玉的头道。贾宝玉探出头来,朝贾琮做了个鬼脸。
“老太太过虑了,琮并无此心。”贾琮忙摆手澄清,“琮只是刚刚想起一事,事关重大,险些忘了说,故而发呆。”
“还有事?”贾母心又提了起来,“莫不是你太爷还有吩咐?”
“确是如此,太爷临走前还专门为老太太填了一首词,托我转交。”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特别是钗、黛、探、宝玉等人更是眼睛发亮,刚刚那首诗虽然雄壮,却不大中女儿家的意,这次写给老太太的,必然是闺阁之词了。
“快取笔墨来。”不等贾母吩咐,鸳鸯早已命人抬来一张小几,摆在贾琮面前。
贾琮一愣,忽然想到自己根本不会写毛笔字,虽然继承了小贾琮的记忆,可是谁知道有没有连写字的本事都继承下来,若是拿起笔发现不会写字,不是露馅了吗?
忙道:“老太太,太爷这首词以琮观之,可是一首相思之词,这大庭广众下写来,似乎有些唐突。”钗、黛、探等人见他卖关子,恨不得一把掐死他,纷纷给他投去一个再不坦白交代仔细着的眼神。
凤姐儿察言观色,发现不对,以为贾琮是信口开河,忙见缝插针道:“琮哥儿,既是情词,太爷怎么不径托梦于老太太,偏要你转交,可不是你胡诌的吧?”
贾母闻之,也露出狐疑之色,哪有丈夫给妻子写情诗让孙儿转交的道理?
贾琮道:“凤嫂子说的是,当时我也是这么问太爷。太爷说,老太太已有了春秋,经不起大悲大喜,何况老太太福禄深厚,必享遐龄,此时离老太太登仙之日尚早,因此现在还不到见面之时,故而他只在暗中见了老太太一面,填了一首词,命我转交。况且琮这点墨水,能胡诌出太爷的诗词么?”
众人点头,这番话入情入理,先荣国公担心老太太身子骨,故而不敢托梦,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代善……你若见我一面,我还要这劳什子福禄干什么,即便是跟你去了,也是心甘情愿,你为什么就不见我……”听到先荣国公时时处处念着自己,贾母又泣不成声。
王夫人、凤姐儿等又忙劝慰,“老太太先别急着哭,太爷还有诗词要给您呢。”
贾母回过神来,连声道:“对对,琮哥儿,快给我写来。”
得了这个空子,贾琮已想好应对之策,拱手道:“琮字迹拙劣、不堪入目,恐玷污了太爷的妙词,便请三妹妹代笔吧。”说着抬手示意婆子把笔墨给探春抬过去,探春擅书,欣然领命。
贾琮整了整思绪,曼声道:“其词云,蝶恋花·寄爱妻如烟……”众人都屏息凝神听着他吟哦,只有贾母脸色微微一红,自己的闺名被孙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出来,让她也是微感羞窘。
“倏忽天人相隔数十年矣,今番一晤,红颜白发,美人迟暮,唯不变者情也,感慨万千,故作此词。”
宝钗、黛玉等人眼中已满是小星星,只听这个题记,一个深情男子的形象便已跃然纸上,探春更是激动得手臂微微发抖,忙用左手握住右腕。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暮。”
厅中响起一阵抽冷气的声音,众人面面相觑,这是怎样一阕惊才绝艳之词,短短几句话,道尽了离别之苦,重逢之悲,意境哀婉感伤,动人心魄,却又不落俗套,不加粉饰,真实自然。
此刻的贾琮就像一团耀眼的火焰,吸引了所有人,特别是诸位奶奶、小姐的目光。
众人正待他吟出下片,却见他一副便秘的样子,也管不得事关老太太隐私,纷纷催促。
“下面呢?”迎春道。
“快说下阕词。”宝玉道。
“琮哥儿,你又在卖关子了,仔细你的皮。”这是黛玉。
“琮哥儿,快说下阕,否则我不带你顽了。”这是贾环。
只有宝钗猜到了几分,只是娴雅端坐着,笑看贾琮。
贾母正沉醉在词的意境中,心中情丝万缕,眼中泪光莹然,忽见贾琮一言不发,忙道:“又干什么,还不快说。”
“回禀老太太,琮记性不好,有些想不起来了。”
“你,你这猴子,要气死我不成?一阕词都记不住,要你何用?你怎么对得起太爷的嘱托?”贾母拍着茶几骂道。
“母亲别急,琮哥儿本就不擅文辞,让他慢慢想一下吧,母亲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贾政忙站起来安慰,又对贾琮道:“琮哥儿,你好生想想,务必想起来,这是先荣国公遗作,何等贵重,可不能有闪失啊。”他也是酷爱诗词之人,比所有人都想一窥全貌。
“是是是,我再想想。”贾琮闪到一边坐下,抓耳挠腮地“苦苦”思索,不时看贾母一眼,眼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狡猾之意。
心思灵活如凤姐儿、宝钗、黛玉、探春、贾环等这时已回过味来,贾琮哪里是想不起,分明是有所求,在待价而沽。而他所求,显然是美人也,不禁纷纷怒视着他。
贾母见众人脸色不对,略一思索就明白过来,又好气又好笑,在鸳鸯耳边轻轻说了两句话。鸳鸯笑着答应,回了里间。
不一时,晴雯红着脸,提着个弹墨花绫水红绸的包袱出来,如一株娇艳欲滴的芙蓉,静静站在贾母身边,贾琮顿时眼睛一亮。
贾母没好气地道:“你这猴子若能记起下阕词,我便让晴雯跟你走,若你想不起来,就让她随宝玉去了。”贾宝玉心中大急,汗都下来了,一时间在心中拜遍了诸天神佛,保佑琮哥儿千万别想起来。
贾琮干咳了两声,正色道:“老太太,琮岂是挟诗勒索之人?方才实是没想起来。”贾宝玉心中大骂,狡诈卑鄙之徒,还说不是勒索,怎么人一出来你就想起来了。
“那现在想起来了吗?”
“托老太太洪福,琮想起来了。下阕词是: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好词!”贾政忍不住拍案而起,“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这是何等鬼斧神工之笔!母亲,非是儿子狂言,父亲大人若非登天成仙,也绝无如此仙笔。”
说着,把探春写的词捧在手里,看了又看,品了又品,如饮仙酿,如醉琼浆。最后不无艳羡地道:“此词一出,母亲大人可流芳百世矣。”
贾琮暗笑,国学大师的力作岂是等闲?
贾母看着这个书呆子般的小儿子,啐道:“我还用你教,还不拿来我看。”
“是是是。”贾政忙将纸递给贾母。
贾母看了两遍,珍而重之叠好,放进袖子里。
贾琮适时告退,“天色也不早了,琮就不扰老太太休息了。”
“你去罢。”贾母也没心情搭理他,却见他盯着晴雯朝自己挤眉弄眼,显然没忘了刚才的彩头,白了他一眼,道:“晴雯跟着去罢。”
众女见贾琮惫赖的样子,均笑起来,凤姐儿暗暗发狠:“好个泼皮,今日倒让你得了意。”
贾琮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退了出去。忽觉宝钗那桌旁边一道柔柔的目光射来,下意识侧头一看,顿时心中一麻,如遭雷击,暗呼天底下竟有这等美人,不是祸水便是妖孽,不敢再看,匆匆离去。
晴雯红着脸给贾母磕了头,跟着他去了。
经他这么一搅合,众人也都没了闹元宵的兴头,草草放了焰火,纷纷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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