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考起初以为是接到了诈骗电话,他可从来没租过什么银行保管箱。但他对这个词又很敏感,因为二十年前,父亲周度就是在栖原商业银行的保管箱库房里被捕的。
所以他并没有挂断电话,耐心听到了最后这才搞明白原委。银行那边的确是有个保管箱已经逾期了,居然是二十年前他父亲周度租下的。
如今的银行保管箱业务都是按年计费的,最长租期也就是三、五年,怎么会有在银行放了二十年的保管箱呢?
这就必须得提到当年的改革时代,那种万物竞发、野蛮生长的状态。那时栖原市商业银行刚刚成立,一开业就推出了很多创新业务。
当时的口号是建设服务型银行,要在传统的存贷款利差之外,追求中间业务收入增长。
有关文献中还列举了很多数据,比如国际上某某有代表性的著名银行,其中间业务收入,占到了总收入的百分之多少以上云云。
保管箱,已经是众多新业务中最保守、最稳妥的的一项,但也是个新生事物,大家并不完全清楚具体该怎么干。
于是有人就去找资料,找不到现成的就去找专家翻译外文资料,还有人组织团队去海外考察……有的业务流程甚至是从影视作品里学的。
这是真的,就是从电影里学的!
有的电影里,某人在银行存了个保管箱,几十年后其继承人拿着凭证来到银行……观众皆惊叹,国外银行居然有这种的契约精神与管理水平。
栖原商业银行当时推出的保管箱业务,有的甚至可以匿名保管,只需提供凭证与密码便存取物品。
周度没有选择这种匿名服务,他以实名租用保管箱,留下了身份证号码与联系方式,租用了二十年,并一次性交足了租金与保证金。
在这二十年中,他可以随时来银行存取保管箱中的物品。
这样的服务如今已没有了,因为在实践中可能会导致各种纠纷,后来金融管理机构也出台了银行保管箱业务管理规定,进行了统一的规范指导。
可是在规范出台之前,已经办理的业务却不好处理,有些只能按原协议继续执行。
就比如周度这种一次性租了二十年、并交足费用的保管箱,哪怕联系不上客户,在协议到期前,银行也不可能丢弃或擅自打开。
银行保管箱的租金,这些年早就涨了很多次。周度当年交的二十年费用,放到今天还不够租一年的,但账不能这么算。
今年上半年,该保管箱终于到期了,根据原协议,扣除保证金后,银行还有义务再保管半年并积极联系客户。
周度早已去世,留下的联系方式也早就失效了。可恰恰就在最近这段时间,居然有人跑到银行打听周度的事情,银行反而因此联系上了周度的妹妹周艳。
周艳又提供了何考的手机号,银行便把电话打到了何考这里,这令何考多少有几分惊讶。
特意放到银行保管箱里的东西,十有八九是贵重物品,而大姑这次居然没起贪心。
按何考对大姑的了解,她倒未必一定会贪何考的东西,但以往常的脾气,应该先去银行开箱“替”何考查验一番。
看来上次的事,大姑也有怕了。那批花炮不知去向,令他家躲过一劫,他们不知何考是怎么做到的、又把东西藏到了哪里,越不明所以心里就越没底。
周二何考连午饭都没吃,还特意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去银行办理此事,结果却失望而归,因为手续不全。
他得提供父亲的死亡证明,同时又得证明自己是周度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如果不是,还得到其他共同继承人的认可。
何考问工作人员,既然不能交给他,又打电话通知他干嘛?对方则回答要按规定办事,通知何考,是希望他带好手续过来。
这些手续何考都没有啊,他甚至不好证明自己就是周度之子。因为五岁那年他就被姑父带到派出所改了名字,也落户在姑父家。
他后来是由爷爷奶奶养大的,但直到十八岁那年才正式“分家”,重新落户在爷爷新建的小楼地址,如今算是独门独户。
碰上这种事通常都需要找人,于是无奈的何考就想到了两个人。他首先通过姑父何常山联系上了长青叔,也就是浦港镇派出所的负责人,其次是找到了钱固然。
姑父那边跑了一个星期,终于把相关材料都拿到了。包括周度的死亡证明、何考与周度的父子关系证明、还有他母亲已确认失踪的证明,甚至还有爷爷奶奶的死亡证明。
何考虽是本地人,却没有太过硬的社会关系,但他懂得开口求人。平生第一次支使姑父帮自己跑腿,感觉还有点怪怪的。
他为什么还要找钱固然呢?听到各术门情况时,他就记住了望气门术士多好混官场,还喜欢组织关系网,那么有事就找老钱呗!
钱固然则苦笑着解释,自己只是机缘巧合拜了师父学了术法,跟同门联系并不多,他并非那种传统的望气门术士。
但老钱毕竟出身望气门,想找关系还是能攀上的,解决大事比较难,这种小事倒没问题,完全可以找人打个招呼。
老钱还真帮忙,不知找谁给商业银行的行长打了声招呼,同时还找了名律师,帮何考拟了一份有法律效力的责任声明书。
银行工作人员上次并没有告诉何考需要这份材料,但老钱还是建议他有备无患。何考连那位律师的面都没见着,手续都是老钱帮忙办好的。
何考再次带着这些手续去了银行,恰好赶在十一长假之前,否则就又得耽误很多天了。
接待人员这次没有任何刁难,态度还挺好。但何考耳朵尖,听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其实还应该再要一份公证处的手续。”
无论如何,何考终于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进了保管箱库房。
二十年过去了,设施多有更新,但库房还是那间库房,格局大致未变,一间大屋里有一排排的柜子,角落里还有一个单独的小房间,样子有点像外面的治安岗亭。
不知何时,何考的眼前似是蒙上一层水雾,鼻子也莫名一阵阵发酸。
保管箱不是从现有的柜子里取出来的,而是工作人员从另一个地方单独拿来的,已经二十年了,它与现有设施的型号都不同了。
何考没有钥匙也没有密码。在他的见证下,工作人员用破坏性方法开了锁,全程都有摄像记录,何考还交了拆箱费用。
何考将已拆锁的保管箱拿到了小隔间里,打开后似是尘封二十年的气息。
保管箱只有一个普通的密码手提箱大小,端着感觉挺沉,但里面的东西不多也没装满,入眼是一对黄铜镇纸,剩下的就是一堆文件资料。
镇纸表面錾刻着漂亮的梅枝花纹,何考信手拿起一根,却没掌握好力度,差点把手腕给扭着了,这东西也太沉了,差不多得有十斤重!
其材质不是黄铜而是黄金,一对镇纸得有十公斤。如果不是那种夹了钨芯的假金条,那就相当于买彩票中大奖了!
何考却并无惊喜,只是默默的放下镇纸,这时有一滴东西打湿了手背,他方才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流泪了。
这就是父亲留下的东西吗?他却没有留下遗言交待!
何又拿起那一堆资料。里面好像有财务报表,还有各种交易记录,配着已发黄的照片,何考越看眉头锁的越紧,不仅震惊且疑惑。
他虽然不是专业人士,但也能看出来,这里搜集的都是某个人的黑料!
八达集团董事长顾云腾,原名顾藤,今年刚好六十岁,发迹于三十年前。在周度拉起一支工程队自主创业的年代,刚刚改名的顾云腾,则是江淮省商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他三十岁那年成立了八达房地产开发公司,就是如今八达集团的前身,在旧城改造项目中掘得第一桶金。
到了他四十岁那年,八达集团已是栖原市资产规模最大的民营房地产企业。其总部云腾大厦便在那时落成,至今仍是栖原的地标建筑之一。
何考所在的公司与八达集团有业务合作,所以他也听说过这个人。顾云腾这两年听说有点功成身退的意思,逐渐将集团管理交给了儿子。
其子顾子原绰号肚子圆,今年三十六,是栖原市知名的青年企业家,经常获得各种称号,已担任八达集团总裁。这两年由于父亲渐渐退居幕后,他在各种场合出镜的机会越来越多。
保管箱中的材料却没肚子圆什么事,都是顾云腾的,包括他与时任栖原许多大人物的勾结、交易记录,就算是二十年前的金额,也看得令人心惊肉跳。
何考却莫名叹了一口气,因为这些黑料基本都已经过时了。这二十年来,栖原经历了不止一次大地震!
材料中的人何考不可能都认识,但粗略扫了一眼,有印象的几位好像都上过那种报道,去了作息很规律的地方。
就算还有漏网之鱼,二十年时间,也已经过了法定的最长追诉期。
但也不能说这些材料并无价值,假如在这二十年间,有人还在持续违法犯罪的话,那么这些材料仍然能成为佐证。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么多人进去了,顾云腾倒还是好好的,生意越做越大、涉足的领域也越来越多。
何考很纳闷,父亲哪来的这些材料,是他自己收集的还是从别处得到的?想起父亲曾是隐蛾,可能还真有办法搞到这些东西,可他为何要这么做呢?
看银行提供的原始协议,父亲租下保管箱的时间,就在他出事的一个月前。也就是说,父亲原本就是这家银行的保管箱客户,本可以正常出入库房。
可是他出事的那一天,并没有履行登记进入手续,而是莫名直接出现在保管箱库房里,被值班人员通过监控发现,然后报了警。
父亲当时为何要那样做,已是一个谜题。
何考今天才知道,父亲居然提前一个月就已经在银行租了一个保管箱,他脑海里莫名闪现出两个字——踩点。
没有任何理由,也不要问为什么,就是这么一个突然跳出来的念头。可能是最近关于隐蛾的事想得太多了吧,何考居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据说隐蛾能凭空出现在任何地方,但也应该是有条件的,比如前提就是——这个地方他曾经来过。
是这样的吗?何考也不清楚,这只是他闪念间的猜测而已。
拿起这一摞资料,最下面居然还有一个红本本——房屋产权证。
打开一看,这是观流公馆十号楼六侧的一套房子,建筑面积一百八十平米,四室两厅双卫户型,产权人就是周度。
观流公馆也是二十年前落成的,开发商就是八达集团,位于主城区西部江畔位置,宣传口号是生态江景豪宅,低密度大户型小高层,在当时的栖原算是很高档的住宅社区了。
就算二十年后的今天,观流小区的二手房仍然很贵,不仅因为景观环境与物业服务好,所在的学区也很不错。
父亲什么时候有了这套房子?何考对此毫无印象,爷爷奶奶也应该毫不知情,否则不可能从未听说过。
小区还在,房子自然也在,但二十年没人住,里面也不知变成啥样了,或者早就被人占了吧?
何考将东西都转移到随身带的背包里,对银行工作人员表示了感谢,带着满腹疑问与复杂的心情走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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