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
白雪纷飞。
龙台宫门外显得格外寂寥。
触龙立于龙台宫门之外,用尽全力对着王宫嘶声呐喊:
“大王身为王者,当明辨是非、明辨忠奸!”
“诚有诸多同僚对大王直言上谏,却皆是一心报国!”
“公子嘉固然曾为太子,自大王登基之后便囚于府,只求让大王能明其心意。”
“大王如何能随意将公子嘉并诸多忠臣尽数论罪下狱?!”
“此实为昏君之举!”
“大王有误,左师当直谏!”
“现,左师触龙求见大王,以谏直言!”
触龙身后,毛遂等数十名赵国重臣跪坐于地,双眼死死的盯着龙台宫,眼中燃烧着浓浓怒火和不甘!
近几代赵王的寿命都普遍不长,在场所有赵国重臣都不止服侍过一任赵王,甚至经历过赵王偃初登基的场面。
所以他们很能理解赵王迁因年幼而做出的种种奇葩事,以及赵王迁的身不由己。
也正因如此,他们更不能允许郭开蛊惑赵王迁,借由赵王迁之手排除异己。
郭开直接借赵王迁之名,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将公子嘉和数十名正直忠臣论罪下狱更是突破了他们的底线!
赵国的菁华已经不多了。
若是再放任赵王迁和郭开这么胡闹下去,赵国的底子就要空了!
为了大赵,为了先王的托付,为了他们自己背后那与赵国利益深度捆绑的家族。
即便那些被入狱的臣子中有他们曾经的政敌,有他们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人,他们依旧云集于此,恳求赵王迁明察!
龙台宫的宫墙之上,郭开俯视着城外这位五朝老臣、托孤重臣、佐政大臣,轻声笑道:“他好像一条犬啊!”
郭开身后,十余名朝臣宦官失笑出声:“哈哈哈哈~郭相形容的实在是太过准确!”
“大王正忙着与美姬嬉闹,哪有时间理他?他却依旧在宫门外狺狺狂吠,与犬何异!”
“还是条烈犬呢!”
赵葱笑而拱手:“相邦,下官请命,领兵将这些狂吠之犬尽数下狱。”
“龙台宫乃是我大赵重地,更是大王寝居之所在。”
“岂能由着他们随意吠叫?!”
郭开却笑着摇了摇头:“莫急,莫急。”
“左师终究是先王钦定佐政的重臣,勿论左师做了什么,都不能论罪入狱。”
“否则天下人如何看待本相?”
“诸位且坐,且看。”
郭开并不在意天下人如何看他,但郭开很在意赵王迁怎么看他。
若是因为一个触龙就让赵王迁对他心生警惕,那就太不值得了!
龙台宫外,触龙、毛遂等人吞风饮雪,高呼喝骂不休。
龙台宫上,郭开、赵葱等人凑近炭火,吃着烤肉饮着温酒,时不时还手指触龙等人谈笑取乐一番,好不欢快。
直至天色渐晚,喊了一整天却滴水未进的触龙等人终于遭不住了。
“左师,先回府休息吧。”
毛遂搀着触龙起身,认真的说:“左师不惧风雪,承受苦寒。”
“相邦却居于龙台宫上,宴饮享乐。”
“下官以为,相邦就是希望能以此耗去左师的心神和体力。”
“若是有朝一日左师病倒,朝中佐政大臣便仅剩相邦一人,再无人能与相邦为敌。”
“除相邦之外也再无人有资格教导、管束大王。”
“我大赵,该当何如!”
虽然郭开等人躲在门楼之上,但那些时不时落下的目光很难不被触龙等人发现。
嗅着空气中的肉香,触龙的内心更加悲戚:“噫吁嚱!先王错看相邦!”
“错看相邦矣!”
“本官如何能安心回府?如何能安心入睡!”
毛遂沉默数息后,轻声一叹:“宫门卫兵、侍郎、宦官皆听相邦号令。”
“相邦又以大王年幼不愿理政为由,禁止大王参与朝政。”
“若相邦不允许我等面见大王,我等就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大王,更遑论面君直谏了。”
“下官再谏,若欲劝谏大王,唯有唤回武安君才有希望竟功!”
毛遂看的很清楚。
他们这群人在外面跪坐、高呼,都没有任何意义。
只要郭开不打开宫门,他们的呼声即便能飘入高墙也无法传入赵王迁的耳中。
当一切常规手段都无法让郭开开启宫门,那么他们就只能采取另一种手段。
唤回李牧,武装震慑!
触龙毫不犹豫的否决:“不可!”
“调遣大将乃是唯有大王才能下达的命令,本官不过只是左师,无权召回武安君。”
毛遂焦声道:“左师您不只是左师,更是大赵的佐政大臣,您召回武安君也无人能说什么。”
“且武安君深信左师,只要左师一声令下,武安君必定会迅速率军还朝,解此困局!”
身为左师,触龙的职责就是劝谏赵王迁。
调动大将这种不在触龙职权范围内的事,就算李牧愿意听从他的调遣,触龙也不愿去做!
触龙摆了摆手:“武安君乃是代我大赵镇守西侧、提防秦军的大将,不能轻动!”
“若是本官果真召回了武安君,那本官与相邦又有什么分别?”
“大王日后若是效仿本官此举,本官又该如何劝谏!”
“此等不合律、不合礼、不合制之谏,休要再提!”
毛遂悲声道:“左师,相邦他已在做不合律、不合礼、不合制之事。”
“若我等依旧死守礼制律法,我等如何与相邦斗?”
“这一次,是公子嘉并数十名忠臣被毫无缘由的论罪入狱,那下一次呢?”
“再下一次呢?”
“若是任由相邦如此施为,则大赵距离亡国已不远矣!”
“下官拜请左师为大赵担负骂名!”
触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触龙始终以极高的标准要求自己。
在担任左师之后,触龙更是始终以身作则。
在触龙看来,只有他以身作则的先成为一名正直的人,才有资格去劝谏君王不去做昏庸之举。
而今日,毛遂却将一个难题摆在了触龙面前。
是为了给大王做个好榜样而继续做一个正直的人。
还是为了赵国的存亡而毁去自己维系了一辈子的金身?
足足数十息后,触龙终于轻声一叹:“本官要想一想,本官要好好想一想。”
触龙要好好想想此事会造成怎样的后续影响。
触龙更要好好想想,当他金身被破、自问无德担任左师之后,该由谁来接替他的位置。
毛遂大喜,赶忙搀扶住了触龙:“左师,且先回府,好生思量!”
龙台宫城门楼上。
见触龙起身,郭开也随之起身,笑而开口:“本相本以为左师会在宫门外跪至天明。”
“未曾想,太阳还没落山左师便要回府了。”
“左师的年岁终究是大了啊!”
“赵上卿,还不快去将左师请入宫中?!”
赵葱笑而拱手:“唯!”
龙台宫城门楼小宴迅速散去,郭开等人各去奔忙准备。
赵葱则是匆匆跑下宫墙,令卫兵打开了宫门,高声而呼:“左师,且慢!”
触龙回首,冷然发问:“赵上卿终于听见本官呼声了?”
赵葱拱手赔笑道:“左师恕罪!恕罪!”
“左师身为佐政大臣,本官怎敢怠慢?”
“只是大王过于疲惫,相邦又特意叮嘱过要让大王好生休息。”
“本官不敢耽搁了大王的休息,故而直至大王转醒,方才敢来迎左师。”
触龙的眼睛顿时就瞪圆了:“赵上卿说什么?”
“大王方才转醒?!”
看了眼即将落山的太阳,触龙被气的七窍生烟。
这特么天都快黑了,大王才刚刚睡醒?
大王难道会秉烛读书、秉烛观政吗?
大王现在才睡醒,必然是要去进行一些只有晚上玩才更尽兴的娱乐活动!
触龙怒声厉喝:“尔身为郎中令,就如此放纵大王消磨精力、掏空身子?!”
赵葱坦然道:“本官只是郎中令,并不司职劝谏。”
触龙大袖一甩道:“既然赵上卿不司职劝谏大王,那便由本官去劝谏大王!”
毛遂却是拉住了触龙的手,低声劝说:“左师,冷静!”
“他们于此深夜才允左师入宫,必然有诈!”
“拜请左师三思,于明日再来劝谏!”
赵葱都快把‘宫内有诈’四個大字写在脸上了,毛遂不明白触龙为何还要往宫里走。
触龙回首看着毛遂,沉声道:“大王在宫中!”
触龙不是不知道宫内可能有埋伏在等着他。
但正如当年的赵国相邦肥义一般。
即便明知有埋伏,又如何?
大王就在宫中!
如果宫内真的有埋伏,触龙更要用他的命去破了郭开的埋伏,而不是让赵王迁身处于危险之中!
毛遂苦声道:“左师……”
没让毛遂说完,触龙拍了拍毛遂的手背:“放心。”
“一切有本官。”
“若本官有难,也还有你们!”
“大赵,永存!”
推开了毛遂的手,触龙大步向前,沉声道:“前面带路!”
赵葱笑着右手一引:“左师,请!”
跟随在赵葱身后,触龙毫无畏惧的走进了幽深冷冽的龙台宫。
当龙台宫那如巨口一般的宫门轰然闭合。
触龙的身影也随之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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