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嬴政和吕不韦的视线，嬴成蟜也仰起头，茫然的看向两人。
看我做甚？
我只是一名吃瓜群众呀！
解决百姓权贵勾连作乱这么大的议题，找我商量？
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沉默几息后，嬴成蟜递出两块蜂蜜苌楚糕：“说累了吧？”
“吃点东西？”
嬴政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收回视线，认同颔首：“百姓权贵勾连作乱之事，确实不必多虑。”
“文信侯所谏，有理。”
若是百姓权贵于关东地勾连作乱，大秦可能还会因距离遥远而难以管制。
但在关中地？
只要这个嘴角还染着蜂蜜的家伙在，那些被他率军灭了国的百姓权贵有几分胆子作乱？
别忘了，嬴成蟜仅率五百家兵就平定了公子成之乱。
而在咸阳城，可是常备着数万兵马！
吕不韦也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收回了目光，附和道：“大王的顾虑也有理。”
“虽然百姓权贵于关中勾连之事不需要忧虑。”
“但大量关东百姓迁入关中却可能会对关中黔首的思想造成误导。”
“故而臣谏言，效仿昔越王勾践之策，大兴关中人口！”
嬴政身体下意识的后仰些许，面带抗拒的说：“昔越王勾践之策，花费极重！”
“我大秦疲敝却疆域广阔、人口众多，着实难行昔越王勾践之策！”
越王勾践也曾面临过人口不足、生育率低下、人民生育意愿过低的问题，以至于越国严重缺乏劳动力和战斗力。
越王勾践很清楚，人民不生孩子绝对不是因为不喜欢生孩子，而是因为生不起孩子、养不起孩子，亦或是没时间照料孩子！
为此，越王勾践制定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之策。
除了壮年男子不能娶老太太、老头子不能娶少女等严格却不需要成本的律法之外，越国还对所有孕妇实行公费医疗制度。
只要孕妇上报朝廷自己怀了身孕，朝廷便会多次派遣医者登门诊看，并派遣产婆助产，所有医疗方面的开销全部由朝廷负责。
如果生了男孩，朝廷会奖励两壶好酒和一条小狗。
如果生了女孩，朝廷会奖励两壶好酒和一头小猪。
这小狗和小猪可不是用来陪孩子玩的玩伴。
而是稀少又昂贵的肉食来源！
只要小猪小狗平安长大，与村中其他人家的小猪小狗配种繁育，单单每年养出的猪肉和狗肉就能帮一对原本贫寒的小夫妻过上好日子！
如果生了双胞胎，朝廷不止会送猪送狗，还会免费提供保姆协助照看孩子并负担保姆的衣食，让小夫妻不至于过于辛劳。
如果生了三胞胎，朝廷更会再派遣奶妈协助孕妇哺育婴孩，同样免费！
而在实际执行过程中，所有婴孩无论男女，其问诊吃药的花销也全部由朝廷负责！
这可都是钱啊！
吕不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而发问：“长安君献金汁治粪之术，还有多久才能让关中地全都用上？”
嬴成蟜被突然点名，赶忙放下手里糕点，看向嬴政。
待嬴政点头，嬴成蟜解释道：“去岁，韩上卿已经令属官确定了关中地各个区域的土地类型。”
“本君将关中田亩大体分为风沙土、黄绵土、潮土、沼泽土、盐碱土等十余类。”
“明岁，农研衙署会于每一种土地类型上进行辩证研判，待到明岁秋收就能判断出合适的粪田之物。”
“也就是说，两年后关中地便能全面采用金汁治粪之术进行耕作。”
“事实上，经过一年研判后，关东地的很多田地也能开始使用金汁治粪之术进行耕作了。”
“因为关东的土地类型和关中的土地虽不完全相同，却有很多相似之地，在相同的土地类型下不经研判直接施肥也能起到一定效果，只是可能没有那么好而已，但造成负面影响的可能却并不高。”
“本君在众人面前言说需要一地一地的验证过去，不过是为了给予关东百姓更大的压力而已。”
顿了顿，嬴成蟜笑道：“毕竟这金汁治粪之策乃是初成，又关乎社稷之根本。”
“本君更谨慎一些想来天下人也是能理解的。”
吕不韦怔然：“竟是如此？”
吕不韦赶忙看向嬴政，便见嬴政笑而点头。
吕不韦慨然而赞：“竟是如此！”
“此乃大秦之幸！”
“此乃天下人之幸也！”
吕不韦原本对嬴成蟜说金汁治粪之策需要一地一地进行研判没有丝毫怀疑。
因为开金汁治粪的先河已是常人不可为之事，亩产倍增更是犹如童话一般的梦幻。
在吕不韦看来，推行亩产倍增之策就应该这么艰难！
结果嬴成蟜今日竟说，只需要一年就能搞定了？
吕不韦反倒是觉得有些不真实了！
看着吕不韦这幅模样，嬴政的嘴角又忍不住翘了起来。
可嬴政的嘴角刚翘到一半，便见吕不韦瞪了过来：“那大王还在担心什么？”
“臣大可于两年后的春日上谏此策，待朝臣商议、大王应允、朝廷推行后，关中黔首景从。”
“大量婴孩将于两年后的秋冬之际诞生，彼时金汁治粪之策至少已经大行于关中地，秋粮倍增。”
“大王以为我大秦是养不起这些婴孩，还是付不起赏赐？！”
“大王不过只需要利用这两年时间多蓄养一些豕而已！”
嬴成蟜突然开口：“关于养豕吧，本君其实也有一点点想法。”
两双灼热的眼睛齐刷刷的投向嬴成蟜，甚至不再在意他们刚才聊了什么。
被这两双好像要吃了他一样的目光盯着，嬴成蟜弱弱的说：“只是一点点小想法而已，未曾验证、不经判断，不值得一提。”
“大王与文信侯不必放在心上，不必放在心上。”
养猪这事儿，嬴成蟜只是看过热闹而已。
而且大秦的猪和嬴成蟜见过的猪长得根本不一样，品种更是大相径庭。
嬴成蟜也不知道自己知道的那套法子对这个时代的猪有没有效果。
若是在旁的时候，嬴成蟜哪怕明知成功的可能性不高，也不吝一试。
但现在，嬴成蟜肩上的工作已经太多了，他真没时间再去干别的了！
吕不韦当即道：“便是养豕之事，长安君亦能臂助大王解之。”
“大王还有何忧？”
嬴成蟜顿时就急了：“不是，本君没说本君能解此……”
不等嬴成蟜说完，嬴政已经缓缓摇头：“若仅只是于关中地行此策，我大秦的国力确实能支撑的住。”
“然，关东人却定会对此不满。”
不等嬴成蟜插嘴解释，吕不韦沉声道：“不是于关中地完全实施。”
“而是只对关中老秦人实施！”
“此乃关中老秦人为大秦而战应有的赏赐和奖励！”
“至于旁人？”
“他们或会因此而心生不满，但我大秦讲究的从来都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而不是所谓平等！”
“请大王永远都不要忘记，是关中老秦人支撑着大秦踏出了函谷关。”
“而不是关东人将这天下赐予了大秦！”
很明显，嬴政和吕不韦这是既不想给他压力也不希望嬴成蟜撂挑子不干，就干脆堵住了嬴成蟜解释的机会。
嬴成蟜恨不能穿越回一刻钟前狠狠扇自己两巴掌。
让你多嘴！
嬴成蟜心累的又捻起了一枚蜂蜜苌楚糕送入口中，只求甘甜的蜂蜜能抚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
嬴政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知多久之后，嬴政方才慨然而叹：“寡人，受教！”
“寡人确实是忽视了老秦人的心意。”
嬴政始终在变着法的或打压、或讨好关东人。
但对关中人，嬴政却只是在需要的时候给予其下意识的信任，在分配利益时却会下意识的忽视。
经由吕不韦提醒，嬴政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关中老秦人之所以值得信任，不是因为他们是老秦人，而是因为他们与大秦荣辱与共！
为大秦东出，他们与大秦共辱。
可当大秦东出，大秦却忘了与他们共荣。
这很可能会导致大秦在没能抓住关东人的时候，关中人也背弃了大秦！
吕不韦露出一丝笑意：“想来大王心中已有定策？”
嬴政一边思索一边开口：“顺着分科举士为脉络。”
“抓捕、重惩主导勾连的重臣和关东豪强百姓，待这些关东百姓豪强被押回关中，立刻将被罚没的田产赐予大秦有爵者，令其取代这些关东百姓豪强扎根关东。”
“此次抓捕不过度牵连，而是以勾连的证据震慑这些豪强百姓，并立刻借助豪强百姓之间的矛盾和利益进行挑拨分化。”
“再推算能够拉拢的关东豪强百姓，以于下一次分科举士时多择人才为诱，令他们为寡人监控地方。”
“而后行十年生聚之策大力繁衍关中老秦人。”
“把敌人变得少少的，把自己人变的多多的。”
吕不韦老怀大慰道：“善！”
“甚善！”
“再加上长安君上谏的监御史之策给予地方的震慑和分科举士给予地方的希望。”
“小治关东，已不难也！”
嬴政微微皱眉：“寡人要的却不是小治。”
“而是大治！”
吕不韦沉声道：“若欲大治，唯有分封！”
嬴政断声道：“那寡人一统天下，又有何用！”
此刻的嬴成蟜正趴在案几上，满脸凄苦，根本没心思理会嬴政和吕不韦之间再次燃起的火药味。
他现在只希望嬴政和吕不韦能赶紧聊完，如此嬴成蟜才能去完成对考生们成绩的最后统计和排名，进而主持下一步的面君奏对。
同时还要搭建农研衙署的架构、拣拔农研人才、思考军校三期生的补课计划、确认军校四期生的人员构成、主持长安君府各個食邑明年的发展计划……
哦对了，还得开始筹备养猪方法的研究。
想着想着，嬴成蟜满脸痛苦的又往自己嘴里塞了块蜂蜜苌楚糕。
班师回朝之前本君一日不得闲。
班师回朝之后本君还是一日不得闲。
那本君不是白班师回朝了吗！
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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