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挽急了:“太后!”
“不可啊!”
“若是我等对此无动于衷,我等会损失多少利益!”
华阳太后抬眸看向殿门外:“蟜儿还没走远。”
“去。”
“你去与蟜儿捉对厮杀!”
熊挽怔然,不敢置信的手指自己:“吾?”
华阳太后声音冷然:“不敢?”
“那就各领一万兵马,军阵搏杀。”
“生死勿论!”
熊挽双眼瞪的溜圆。
华阳太后怒斥:“今日政儿和蟜儿说的还不够分明吗?”
“尔等以为那是蟜儿在威胁尔等?”
“那孤就告诉尔等,政儿此策若不能成,最终便唯有以厮杀定胜负!”
“尔看尔等!”
“捉对厮杀又不敢,军阵搏杀没胜算。”
“尔等拿什么和政儿、蟜儿斗?!”
“尔等莫不是要笑死他们吗!!!”
熊挽赶忙起身道:“太后!”
“为家族利益,为家族后代,不得不斗啊!”
“敢请太后以祖母身份,游说长安君!”
芈粒等人也连声开口:“然也然也!大王所仗之兵锋不过是长安君而已,只要太后出言留下长安君,我等自可功成。”
“我等绝非是不敢与长安君厮杀,实在是长安君乃是我等后辈,我等下不去手啊!”
看着接连起身的楚系外戚,华阳太后轻声一叹。
在华阳太后看来,嬴成蟜真的已经仁至义尽了。
嬴成蟜就好像是一匹刚狩猎归来的狼,先把猎物扔到楚系外戚脚底下给楚系外戚们看看,再给楚系外戚看看自己的利爪,又给楚系外戚看看自己牙缝里的肉丝儿,以证明自己真的是很凶的。
然后认认真真、三番五次的告诉楚系外戚。
要好好听话哦,好好听话的话咱们一起吃肉,只不过会比以往吃的少一点。
但你们若是不听话,那我就把你吃掉哦!
结果,楚系外戚竟然还觉得这匹狼不会吃人?依旧蠢蠢欲动!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不是熊挽等人愚蠢。
而又是为了那罪该万死的利益!
心累的华阳太后摆了摆手,面对熊挽等人灼热坚定的目光,却只是吐出了三个字:
“孤乏了。”
熊挽还想再劝,芈宸却已起身:“天色确实已晚。”
“姊姊好生休息,我等告退!”
话落,芈宸转身,当先离去。
熊挽等人见状无奈长叹,却也只能跟在芈宸身后一同离去。
待到众人离去,熊淼小跑至华阳太后身侧,低声道:“长安君出宫之前,又托我等将一物上呈太后。”
华阳太后打起了几分精神:“蟜儿还有礼物?”
熊淼顿了顿,方才轻声道:“是昌平君的尸首。”
华阳太后瞳孔猛然瞪大:“是启儿……”
说话间,华阳太后心头热血上涌,大脑一阵嗡鸣,眼前发黑,身形都有些摇晃。
熊淼紧张的连声惊呼:“太后?太后!”
“快传太医!”
“不必!”华阳太后摆了摆手,纵是眼前视界依旧模糊,却已露出苦涩的笑容:“蟜儿他,有心了。”
“政儿他,也有心了。”
作为被斩获的敌国君王,熊启依礼应被送往雍畴,而后举办一场盛大的祭祀用以向列代先王宣告今王与大将的功勋。
这不止能给嬴政和嬴成蟜提供极大的满足感,也能大大提振大秦黔首们的战斗意志和荣耀感,还能向天下各国宣告武功、彰显国威。
但嬴政和嬴成蟜却选择悄无声息把熊启的尸首留给了华阳太后,交由华阳太后处置。
哪怕此举可能会迎来朝野内外的不满和抨击!
熊淼认真的说:“大王和长安君都是好的,有孝心的。”
“长安君特意吩咐臣,言说昌平君的尸首任由太后凭着心意处置,让我等切莫劝谏,只求太后宽心便是。”
“长安君还说,倍感愧对太后,故而拜请太后明日一同秋收后,便留在长安乡住上一段时日,以便长安君、韩夫人全一片孝心。”
华阳太后的笑容多了几分悲戚:“想来,蟜儿和政儿皆不敢在孤面前提及熊启之事。”
“然。”
“孤才恰恰不敢在蟜儿和政儿面前提及熊启啊!”
华阳太后对熊启的感情确实极其深厚。
嬴成蟜是被华阳太后当孙子养的,熊启却是被华阳太后当儿子养的。
否则熊启这名楚国公子凭什么能在大秦当相邦!
但即便嬴异人认母之际都已经是当爹的人了,嬴异人依旧是实打实改了名字过继在华阳太后膝下的儿子。
在这个时代,过继之子有着和亲儿子完全一样的各项权利,尤其是对于没有亲生子女的华阳太后来讲,嬴异人就是她的亲儿子!
嬴成蟜和嬴政毫无疑问的就是她的亲孙子。
可现在,她瞧着可怜便资助培养、庇护关照的亲戚家的孩子,却背刺了她的亲孙子!
再深厚的感情,也敌不过亲疏之别。
华阳太后心中所存,唯有深深的懊悔和自责!
华阳太后的声音冰寒刺骨:“若是早知今日,孤定会令此子死于先王剑下!”
“而必不会给他机会让他伤害孤的好孙儿!”
熊淼低声发问:“太后,可要将昌平君尸身抬入殿中?”
华阳太后冷声喝问:“抬进来做甚!”
“平白污了孤的大殿!”
“既然蟜儿和政儿将此子尸身交与孤,那孤便也任性一回!”
“淼卫士令,你带上五百卫兵,亲自押着此子的棺椁回雍城。”
“先令此子跪对昭襄王陵寝,斩其首,以全其昔年未竟的质子之责。”
“再将此子掷于先王陵寝之前,剔其骨而焚之,以还先王昔年谆谆教诲之恩。”
“后寻太祝,以此子之血祭我大秦列代先王,为政儿和蟜儿请功。”
“最后将此子肉身细细的剁为肉糜、洒入大地,以还其食秦土之粟!”
熊淼听的汗毛乍立:“太后,昌平君终究是登基为楚王之人。”
“且他乃是以楚王之身而薨。”
“太后如此施为,恐会令天下人侧目啊!”
何止是侧目!
斩首、剔骨、割肉、血祭,熊启躯体的每一部分都被华阳太后安排的明明白白。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熊启灰飞烟灭都还是只轻的!
更重要的是,这代表华阳太后这个熊启的教养者亲自认定了熊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长辈厌弃、渎职叛国、得位不正!
未来天下人或会将熊启比作桀纣。
却也会华阳太后视作残暴不仁、血腥狠厉的冷血太后!
“天下人侧目?”华阳太后不屑的说:“天下人如何视孤,与孤何干?”
熊淼陪着小心、满怀痛惜的低声发问:“那,族人呢?”
华阳太后沉默几息后,声音愈发冷冽:“尔往雍城之际,带上芈粒等人。”
“孤要让他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斗争,是有代价的。”
“莫要以为是在与孤的孙儿斗,孤的孙儿便会看在孤的颜面上对他们多些宽宏。”
“若是逾越了孤定下的底线,无须孤的孙儿动手。”
“孤,便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孤只是老了。”
“不是薨了!”
华阳太后不喜欢斗争,也不热衷权力。
在绝大多数时候,华阳太后都只是一个吉祥物而已。
但身为能从安国君之妾一步一步登临大秦太后之位、最终在原本历史上安享晚年、善终离世的上一代宫斗mvp。
华阳太后也不吝于让族人们回忆起她的狠辣和手段!
熊淼脑海中闪过那些血腥的记忆,再不敢多言一句,悚然拱手:
“唯!”
华阳太后收敛神色,淡声道:“去吧。”
“敢阻尔者,斩立决!”
“若敌势大,便去请蟜儿,就说孤需要蟜儿为孤披坚执锐!”
熊淼冷汗直流、脚步匆匆的离开正殿。
大殿之内便仅剩华阳太后一人。
动作轻柔的扒开了一枚橘子的外皮,将一瓣橘子送入口中。
感受着唇齿间又酸又甜的口感,华阳太后幽幽轻叹:
“权与利,妖鬼也!”
——
权利所困之人,挑灯商谈。
淡泊权利之人,策马奔腾!
在检查过渭水河畔窝子的质量后,数千名骑士纵情奔驰在这条熟悉的道路上,扑向那点点为他们而亮的光。
“回来了!君上回家了!”
“额的娃儿!额的娃儿也活着回来了!”
“君上!快尝尝额做的点心!”
即便时间已至深夜。
即便长安乡的乡民们不知道嬴成蟜今天会不会留宿咸阳宫,却依旧手持火把站在乡口翘首以盼。
只因他们不愿让嬴成蟜回家之时没個灯火照明、冷冷清清的没个热闹劲儿。
而当他们看到嬴成蟜的第一时间,所有乡民就赶忙送上了手中汤水吃食,脸上写满发自内心的笑容。
嬴成蟜满饮一碗老丈递来的酒水,昂然而呼:“此战,长安乡一千一百九十二名子弟出征。”
“一千一百九十二名子弟凯旋。”
“本君,未负诸位所托!”
能把乡亲们亲手交给自己的子弟们如数带回家。
这对于嬴成蟜而言,比打了一场大胜仗更值得开心。
一众乡民也兴奋高呼:“我等为君上贺!”
嬴成蟜拱手还礼,笑盈盈的说:“明日,长安君府就不办庆功宴了。”
“父老们都速速归家休息,准备好农具。”
“明日日出之际,大王、太后、夫人、本君并朝中一众重臣将齐聚长安乡。”
“与诸位父老一同下田。”
“开镰!”
整个长安乡爆发出沸腾般的惊呼,所有乡民都与有荣焉的高声呼喊: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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