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贲目露错愕。
大王认可了自己的判断,也命令百官迁往雍城,这表明大王已经做好了咸阳城失守的心理准备。
可大王为何还要驻守咸阳城!
王贲当即拱手:“末将拜请大王随诸同僚一并迁往雍城!”
“末将定会竭力守咸阳城不失。”
“但若我大秦确实无法守护咸阳,也必当留得国本不失、护大王无虞!”
王贲诚恳的说:“疆域若是沦陷了,还能再夺回来。”
“可大王的安危却是切切不可有失啊!”
“拜请大王西进雍城!”
冯去疾、魏缭等大秦朝臣也尽数肃然拱手:“臣等请命随大王一同驻守咸阳城!”
“若咸阳城有沦陷之险,臣等将率家仆死战,继续坚守城池为大王断后。”
“护大王随王将军西进待援!”
大秦的官员体系不同于后世朝廷。
除外客之外,大秦所有朝臣都曾拼杀于战场,亲手斩下过敌军头颅!
他们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他们也是能纵马杀敌、为王护驾的将领!
而今国难当头,他们可以接受自己阵亡于沙场,他们也相信嬴政一定会厚待他们的家眷。
但若是嬴政战死,大秦局势必乱,他们在嬴政身上的一切投资都将化作乌有,他们自己和他们身后的家族都很难维护现有的地位和利益!
嬴政声音坚定的驳斥:“若寡人与诸位爱卿退守雍城,甚至是放弃雍城转进巴蜀。”
“则赵军很有可能屠城取粮!”
“即便他日我大秦夺回关中地,关中黔首亦可能已十不存一!”
“诸位爱卿在随寡人逃亡的途中也会持续面对敌军兵锋,随时都有阵亡之险!”
无人否认嬴政的这番说辞。
战国时代的朝臣将领们很清楚削减敌国有生力量的重要性。
屠城,是破城后颇为常见的弱敌手段,而其中佼佼者便是——武安君白起!
正是因为白起屡屡坑杀降卒、屠杀黔首,才让昔年还算强悍的韩、魏等国壮丁数量暴跌、国力崩塌,失去了与秦鏖战的实力。
李牧和白起同号武安君,秦赵之间又有着血海深仇,白起做过的事,李牧如何能不复刻于秦地?
群臣只能肃然拱手:“臣等,甘愿为王赴死!”
“我大秦万民亦不惧死!”
嬴政怒道:“但寡人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诸位爱卿和我大秦万民赴死!”
压下心中情绪,嬴政平静的说:“故而寡人欲遣诸位爱卿率周边黔首往雍城。”
“而寡人率精兵驻守咸阳城,等待王将军回城后合兵,与赵决战!”
“寡人身处咸阳,定能提振我大秦将士的士气。”
“如此,我大秦守住咸阳城的把握能变得更大。”
“若赵军攻破咸阳城、斩寡人之首,则赵国此战便已竟功,而我军主力却仍在进攻邯郸城。”
“赵军必然会立刻回援邯郸城,而无暇屠我关中地!”
“我大秦国本,无虞也!”
嬴政承认王贲的换家战术是上策。
但这个上策却是以保嬴政安全为前提的上策。
可若是需要付出那般沉重的代价才能保嬴政一命,嬴政何惜一死!
嬴政露出一丝笑容:“寡人的死讯亦会令得我大秦将士士气高涨。”
“哀兵,必胜!”
“如此,我大秦可夺回失地,亦可保诸位爱卿并关中黔首的性命。”
“只需要休养生息数岁,孩童们便可成长起来,接过父辈的重担,令得我大秦继续为天下霸主!”
生死大事被嬴政平静的说出口。
甚至连死讯都被嬴政利用了起来。
群臣心头颤动,看向嬴政的目光满是复杂。
魏缭毫不犹豫的驳斥:“大王乃是我大秦的王!更是我大秦国本!”
“大王存,则大秦存。”
“即便此战战损良多,臣等也必当用命重振大秦!”
“拜请大王往雍城暂避!”
群臣齐齐拱手高呼:“拜请大王往雍城暂避!”
嬴政摇了摇头:“寡人并非我大秦国本。”
群臣愕然。
嬴政并未册立太子,甚至不曾册立王后。
在没有明确王位继承权之前,大王不是国本,谁是国本?
不等群臣开口质问,嬴政已然目光坚定的看向群臣:“大秦的万民和诸位爱卿,才是我大秦的国本!”
“不容有失的国本!”
一句与天下主流观点截然不同的话语从嬴政口中说出,令得所有朝臣心里都暖暖的。
可魏缭依旧不曾放弃劝谏:“臣知大王心中尽是大秦。”
“但若果真是为了大秦的未来,大王更当爱惜己身!”
“唯大王康健,我大秦方可兴盛。”
“于此天下动荡、公子年幼之际,若大王有失,则大秦或将亡也!”
见嬴政不吝于直言生死,魏缭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出了嬴政战死于咸阳的后果。
在魏缭看来,唯有嬴政才有能力应对当今天下这复杂纷乱的局面。
若是现在将公子扶苏等人扶上王位,那对于大秦而言才是真正的灾难!
嬴政沉默几息后,沉声道:“拟旨!”
“若寡人崩于咸阳……”
“则由我大秦长安君承袭秦王大位!”
一句话,如惊雷般炸响于御书房内。
魏缭、隗状等朝臣尽数愕然看向嬴政。
就连早已知道嬴政对嬴成蟜极尽恩宠、有求必应的李斯等人都傻眼了。
在他们看来,宠爱总得有个限度吧。
那可是王位!
王位啊大王!
为了王位而弑兄杀弟之人何其多也!
远的不说,就说那刚刚被俘的楚王负刍,便为了王位而手刃两名兄长!
您难道就不担心长安君听得这条命令后,派人暗杀于您吗!
就算长安君能忍得住,可长安君的臣属能忍得住吗?
魏缭张开嘴:“大王!这、这、这……”
魏缭想再劝劝嬴政。
可魏缭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果嬴政战死于咸阳城,那么大秦的王位便会无缝转移至领兵在外的嬴成蟜头顶,李牧杀王灭国的战略宣告失败。
亲率大军在外的嬴成蟜完全有能力在赵军的威胁下保证自身安全,也有能力镇压国内的所有不服。
其在军方、宗室和朝中的势力和他自身具备的战功也能帮助其平稳登基。
虽然嬴成蟜性子惫懒,对朝政和朝争一窍不通,但他的能力怎么也比扶苏等几位公子要强。
嬴成蟜在军事方面的能力更是可以帮助大秦熬过最为危险的虚弱期。
牺牲一个嬴政,最大限度的保存大秦国力,留待嬴成蟜继位后重整旗鼓。
对于大秦而言,这确实是当前局势下最好的破局之策!
见群臣哑然,嬴政嘴角略略上扬,声音坚定的说:“寡人只是在做出最坏的考量。”
“我大秦将士悍勇!”
“即便敌众我寡,可只要寡人率诸位将士死守咸阳城,便有机会将战事拖延至援军回还、捷报抵至。”
“诸位爱卿无须为寡人而忧。”
“当即刻安排各级官吏并黔首往雍城!”
无人应令。
情感和理性在他们的脑海之中碰撞。
也没人胆敢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嬴政这堪称自杀的战略规划。
嬴政见状起身:“寡人心意已决,无需再议。”
“郎中令即刻拟旨传令。”
“退朝!”
……
大秦君臣心情沉重。
与此同时,阖闾城内的血腥之气经久不散。
嬴成蟜脚下踩着一片血湖,心情也十分沉重。
“陈城、项城、寿春城等十六城百姓国人叛乱,八城业已镇压,五城求援,三城沦陷。”
“昭氏、屈氏、斗氏等三十七族派子弟家兵扰我军后方,截辎重、烧乡里。”
“另有至少十万散乱的贼匪游走各地,趁乱烧杀。”
“项燕退守会稽郡,打着为楚王负刍复仇的名号已征兵四万,意图北上再战!”
听着杨虎念诵的军报,嬴成蟜冷声开口:
“这是以为本将剑已不利乎!”
嬴成蟜好气啊!
从攻陷阖闾城至今,不过五天时间,阖闾城内已经爆发了两次小规模叛乱。
虽然规模都不大,人数也不多,但这种随时都可能被捅一刀而带来的危险感却让嬴成蟜颇感烦躁。
就在刚刚,嬴成蟜方才镇压完第二场叛乱,连战场都还没来得及收拾,便听到了各地纷至沓来的坏消息。
嬴成蟜的耐心已被磨平!
本将是真想当一次老实本分的将领,不给大秦和王兄添麻烦。
结果你们却给脸不要脸!
王翦温声劝慰:“冷静!长安君,冷静!”
“我军现下只准备取长江以北的疆域,无意灭国。”
“长江以南各城乱象与我军皆无关。”
“且我等乃是将领,只要保各地无兵戈、安稳交接给朝廷官吏即可。”
“余下的,尽是官吏之事!”
王翦心里也不痛快。
但王翦比法吏更懂《秦律》!
王翦很清楚身为将领的他的权力与责任。
将城池稳妥交给后续接手的官吏是他的责任,余下的,都不归他管!
嬴成蟜缓缓握住剑柄:“若不治民,则各地必兵事频生,依旧需要我等治理。”
“与其待到未来乱起再治,不若趁早治理!”
“各地叛乱的百姓国人更是在挑衅我大秦的威严,本将安能坐视不理!”
“传本将令!”
“都尉西锋、都尉孟南、都尉庄仇三部,分别向东、西、北三路进军。”
“凡有作乱嫌疑之百姓国人,无需上禀,立斩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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