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早已落下。
但山火却再次为大洪山披上了一层红妆!
动物在悲鸣。
飞鸟在哀嚎。
烧焦的有机物和无机物共同释放出死亡的味道。
在这场大火面前,焚城烧寨的火焰也不过是小儿随手玩弄的火苗!
但万千烛火却照耀着十余万楚军,让他们如十余万只扑火的飞蛾般在山峦丛林间发足狂奔。
追逐着火焰与热浪!
“注意速度!保存体力!都休要慌乱!”
“现在将力劲尽数用光,后面还如何穿越火线!”
“前军加速!”
许是山风将南方的火星吹了过来,许是有人故意引导火势。
在楚军冲出大洪山之前,一条火蛇已匆匆赶来,横亘于他们前方。
中后二军的将领们当即呼喝着整顿阵型,让麾下士卒保留与火焰决一死战的体力。
熊奥率领的前军却已脱离阵型,迎头撞上了火蛇!
“咳咳~好呛!”
“快扯块布条下来,以水打湿,掩住口鼻,否则烟气入体,必死无疑!”
“休要用水!咱们带的水根本不够用,用尿!要是尿也空了,就去挖土,一直挖到湿土,而后将面放入坑内呼吸!”
“啊!!!我着了!救我!”
距离着火点还有数十丈时,前军就传出了阵阵咳嗽和悲鸣。
距离着火点还有十余丈时,灼热的气浪已经让士卒们每吸一口气都感觉喉管刺痛。
不时有士卒的衣裳被火焰点燃,痛苦的扑倒在地来回打滚。
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火海,熊奥不敢继续向前了。
世间无情之最,不过水火。
滔天烈焰可不会因为他出身王室就给他半点颜面!
他只能站在远离着火点的地方扯着嗓子高呼:
“众将士,立功的机会到了!”
“只要能于山火袭来之前为大军开辟一条出山之路,我前军所有僮仆尽数赦为庶民,庶民可赐田十顷!”
“想想你们的家眷!想想你们的亲族!”
“为了家人,为了后代,便是舍了这条命又如何!”
前军的悲鸣渐渐消减,士卒们眼中的恐惧和绝望被火热所取代。
用自己的这条命换取家人和子孙后代从此不再做奴隶。
值了!
一名士卒用尿液打湿了布条绑在脸上,手持铁锸坚定的走向火海。
而在他身后,越来越多的士卒紧随而上,以手中铁锸锸起被烤到结块的土壤,用力向起火点抛洒而去!
熊奥见状松了口气。
前军僮仆来自各个贵族麾下,熊奥显然没有权力去赦免如此之多的僮仆成为庶民,也舍不得拿出那么多田亩赐给一群贱民。
那可都是实打实的利益!
前军能为熊奥创造的利益仅有开辟道路这一条,用完之后,前军还能有几人存活?
熊奥何必为了些许僮仆就去和诸多权贵争夺利益?
万幸,软肋在手,他们不得不信!
熊奥赶忙喝令:“令!”
“左、右二部持斧,兵出左右伐木,务必于山火靠近之前砍出一条空路,阻滞山火。”
“中、后二部持锸锸土,装入筐中,担往前部。”
“前部以土掩火!”
“前中后三部两刻钟一轮换!”
“只要我等奋勇,山火必灭!”
前军将士们齐齐高呼:
“唯!”
怀揣着家人和后代无须再做奴隶的美好期待。
楚军前军疯狂抡动铁锸,一筐又一筐的沙土泼向火焰。
一名名士卒被烟气呛死,被热浪烧晕。
灼热的地面烫穿了鞋底,前军便以衣裳裹住双脚,直至双脚被烫到无法站立,绝望的跌倒在地,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烫成熟人。
仅以人力配合简陋的工具,楚军前军做到了自己的极限,缓慢而坚定的向前开拓着道路。
但,不知怎的,前方火海蔓延的速度却远远超过了他们开拓道路的速度!
“熊都尉!”远远看到浑身甲胄被汗水浸湿、发须被烫到弯曲、满头满脸都是一层黑灰的熊奥,景畴焦声高呼:“尔部残兵几何?”
说话间,景畴摘下头盔,用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熊奥转过身,目露错愕:“景副将怎的来了前军!”
景畴怒声道:“本将已率中军抵至!”
“尔部为何还未开辟出道路!”
熊奥不知是急的还是热的,额头上的水渍愈发晶莹:“景副将,非是我部不用命!”
“我部两万兵马而今已仅剩八千余人。”
“然山风太盛,火势太旺,纵是我部竭力开拓,也赶不上火势扩张的速度!”
“好在现在很多树木已被焚烧殆尽,我部开拓的速度也得以提升。”
“我部保证,三个时辰之内必定完成任务!”
景畴又擦了把汗:“三个时辰?”
“那尔等还不若趁早给本将挖个坟!”
景畴看向身旁将领,沉声道:“一旦南方主火抵近,我军将尽数化作飞灰!”
“万望诸位为本将分忧,为族人争命!”
所有将领都明白问题的严重性。
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去分贵贱了,唯有押上每一名能用的人力,才能让他们活下去!
所有将领齐齐拱手:“唯!”
屈鸥当先对着身后高呼:“屈氏子弟,上前。”
“灭火!”
随着五万中军和各族私兵投入火场,开辟道路的速度越来越快。
但伤亡的楚军也在随之暴涨。
楚军前军,全军覆没!
楚军中军,伤亡万余!
在鲜血和生命的堆积之下,一条宽十丈、长一百二十丈的通道终于劈开火海,将两片未曾起火的山林串联在了一起!
遥遥看到前方那略显焦黄的树叶,楚军士卒的目光都有些迷离。
是幻觉吗?
我们,出来了?
被热浪侵熏许久的大脑已经变得恍惚。
直至狠狠扇了自己几个巴掌,楚军士卒们才终于相信了自己看到的一切。
“我们冲出来了!我们冲出来了!!!”
“娃儿,还拿着铁锸作甚?快跑!”
“但将军……”
“将军个屁!先活命再说!万一火势继续蔓延,你我皆当死之!”
生路就在前方!
在生与死面前,命令和尊卑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位于中军前、左、右三部的楚军正军、县兵和僮仆尽数扔掉了手中工具,撒丫子向着前方密林狂奔而去,只有各族私兵和族兵还留在原地。
少数胆怯的逃兵悄悄往后看,便看到各部将领脸上都没什么喜色,有的只是忐忑和警惕。
各贵族将领的族兵也都靠拢在自家家主身旁,即便南方大火已经临近,却也丝毫没有抢夺道路,当先冲出的意思。
逃兵们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们只知道督战队不曾上前,便满怀着庆幸的心情混入了奔逃的大部队。
看着脱离热浪的士卒,熊奥不禁眼热。
作为临近火海时间最长的人,熊奥的身体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大口喘着粗气,熊奥低声询问:“景副将,我部可要随之同出?”
“南方火情距离我部已经越来越近了!”
“再不走,怕是要来不及了啊!”
景畴沉吟片刻后,沉声开口:“各部收拢兵马,前、左、右三部都尉麾下残兵尽数并入中军后部。”
“中军中、后二部尽数持盾,做好冲锋准备。”
“传令后军整军备战,骑士转为后军前部,尽数上马待命!”
一众将领应令而去。
景畴目光看向那些逃窜的士卒,却不曾下令制止,反而诚恳的喃喃祝福:“定要活下来啊!”
如果这些士卒能冲出去,就说明前路畅通,项荣的判断是错误的!
只可惜。
在夜幕的对面,另一双眼睛也在看着这些奔逃的楚军士卒。
“赶在山火烧来之前,自大洪山主峰一路奔袭至山林边缘。”
“本将连续三次放火拓宽火海,尔等却依旧挖出了通道。”
策马而立的嬴成蟜不由得感慨而赞:“不愧为楚军!”
“久闻楚军善走,今日本将终于领教了。”
若非嬴成蟜早就考虑到了楚军善走的特性,此战没准真就让楚军给溜了!
即便嬴成蟜早早对此做出了布置,楚军依旧一路突进至大洪山边缘。
而今嬴成蟜立于平地,景畴立于山林。
但二者之间的距离却已不足三里。
横亘于楚军身前的那片山林,就是最后的两军之间最后的屏障!
苏角的嘴角也微微抽搐:“于山林之间还能如此之快的转进。”
“他们还是人吗!”
苏角虽然年纪尚小,但却也见多识广,与许多国家的士卒有过交锋。
但在山地急行军速度能赶得上别国平原急行军速度的部队,苏角是真没见过!
嬴成蟜淡声道:“很快就不是了。”
“火矢准备!”
一声令下,三千名弩兵将手中火矢装入弩臂,而后凑近面前火把,点燃了饱蘸石油的麻布。
三千点火焰骤然升腾,嬴成蟜沉声喝令:“目标正前方,标高五,放!”
未曾阵列三番。
三千根火矢飙射冲天,而后如三千颗流星一般坠向大地!
大半弩矢被树木挡住。
零星落下的几枚火矢却足以点燃那早已泼满林间的石油!
“轰~”
伴着气流摩擦的爆燃声,火焰再次升腾而起。
但这一次,火焰不再是现于远处、缓缓向楚军袭来。
而是直接绽放于楚军身侧,并在石油和西南风的助长之下迅速蔓延!
“不!不要!这非是山火,而是有人故意纵火!”
“前方有敌军在故意纵火,快退!退啊!”
“退不了了,后方也有火!左右都有火!我等已被火海包围了!”
“不!!!”
面对横亘在前方的火焰,他们还能担起沙土去扑灭。
但面对绽放在脚下的火焰,他们又如何能够逃生!
楚军距离逃离密林仅剩三里。
可这最后的三里路,却成了死亡人数最多的灼烧炼狱!
所有冲进密林的楚军,尽数丧命于此!
遥望在林间挣扎的楚军,听着传入耳中的哭嚎,嗅闻着烤肉的味道,嬴成蟜碾碎心中异样,勒马转身,淡声吩咐:
“回军。”
“列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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