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蟜无动于衷的摇了摇头:“本君还真不知道本君竟能左右国家兴亡!”
“昌平君高看本君了。”
“且本君乃是大秦的公子,自当为大秦而战。”
“今我大秦本就是诸雄之首,本君又何必舍强求弱,去为楚国而战?”
嬴成蟜已经明白了。
熊启不是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利益。
熊启是想把他连锅端去楚国!
但嬴成蟜又不蠢,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在大秦一统天下前夕投奔楚国啊!
熊启慨然道:“是长安君低估了自己啊!”
“长安君昔年若往楚,或许今日强弱之势已颠倒矣!”
话音刚落,熊启再次感觉到钓竿一颤。
双手一抬,又是一尾大鱼上钩!
看着这一尾恐有四斤重的大鱼,熊启都惊了:“此地的鱼竟然如此好钓!”
嬴成蟜双眼死死的盯着那尾鱼,而后又强迫自己将目光落在自己的鱼竿上,只是声音多了些许冷冽:“昌平君乃是我大秦相邦。”
“今日言辞之间却处处为楚国游说。”
“昌平君意欲何为!”
熊启再次抛竿,双眼诚恳的看着嬴成蟜:“吾确实是大秦相邦,但却也是你的外从父!”
“今日吾非是在以相邦的身份与你言说。”
“而是在以乃外从父的身份助你啊!”
嬴成蟜嘴角微微抽搐。
熊启的外祖父是秦昭襄王,嬴成蟜的曾祖父也是秦昭襄王。
熊启自称一句嬴成蟜的表叔也不为过。
但,熊启和华阳太后还能互称一句亲族。
可熊启和嬴成蟜却是正儿八经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
所以嬴成蟜完全没有理会熊启攀的亲戚关系,直接说道:“本君却未曾从昌平君的言语之中听出任何臂助本君之意。”
“本君现下乃是大秦长安君,坐拥四块封地,食邑甚广,更是大秦宗正丞。”
“昌平君却谏言本君往楚?”
“昌平君分明是在害本君!”
熊启认真的说:“长安君曾言,不喜战争。”
“吾也能看得出长安君一心纵情山水,不爱庶务。”
“然长安君于秦却不得不屡屡出征,更承担了大量庶务,令得长安君浑不自由。”
“这是长安君想要的生活吗?”
“食邑再多,却也比不上心中所好啊!”
嬴成蟜摇了摇头:“昌平君这话说的似是本君去了楚国便不需要征战了一般。”
“昌平君谏言本君往楚,不正是看重了本君征伐之能吗?”
熊启认真的说:“长安君自然还会挂帅出征。”
“然,平日里长安君却不会承担什么庶务,甚至不需要长安君练兵。”
“非战之际,长安君皆可随心所欲!”
嬴成蟜有些无语。
将备受猜忌说成了恩宠。
嬴成蟜只能说,玩政治的心都脏!
嬴成蟜淡声道:“近几年乃是大秦的多事之秋,本君多有操劳乃是应有之意。”
“本君无须往楚,只要度过这几年,王兄自不会再令本君终日辛劳。”
“昌平君无须多劝。”
熊启笑了笑:“长安君将希望寄托于大王?”
“长安君可曾听闻公子负刍明杀楚王悍之事?”
嬴成蟜略略颔首:“有些耳闻。”
熊启轻声发问:“长安君不怕吗?”
“公子负刍今日可用这般理由弑杀楚王悍。”
“大王难道不会担心明日长安君也用这般理由弑杀大王吗?”
嬴成蟜失笑:“本君为何会怕!”
“本君与大王情谊深厚,如何是楚王悍与公子负刍可比的?”
“本君为我大秦立下汗马功劳,又如何是公子负刍可比的?”
“本君面对流言毫无动摇,反而是臂助王兄破除流言,这又如何是公子负刍可比的!”
“本君毫无畏惧!”
看着嬴成蟜理所当然而又笃定的模样,熊启有些无奈。
从政治生物的角度来看,嬴成蟜和嬴政这一对兄弟就是两个奇葩!
好在熊启原本就不觉得嬴成蟜会因此而惧怕,直接转换话锋:“长安君现在威势如虹,坐拥数处封地。”
“但长安君可曾考虑过未来?”
“依我大秦律法,待到长安君薨,所有封地和食邑都会交还大秦。”
“长安君子嗣所得爵位也会降等。”
“长安君在秦国所得到的一切都是飘虚之物,会随着长安君薨而被尽数消散。”
“但若长安君在楚国得了封地和食邑,却可以如数传给后人。”
“长安君难道不为自己的子嗣考虑考虑吗?”
说着说着,熊启的鱼竿再次颤抖。
这一次,熊启连看都没看一眼河面。
循着前几次养成的动作抬竿、起鱼、取鱼、挂饵、抛竿,双眼始终看着嬴成蟜。
嬴成蟜攥着鱼竿的手微微攥紧。
他都没遛鱼!
他凭什么能钓到鱼啊!
嬴成蟜的声音肃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身为本君的儿孙,他们天然就比其他人更有优势。”
“本君的封地固然会被夺,但本君的老友和威名却会被他们所用。”
“若本君的儿孙有能力,他们自然可以荣登高位。”
“若本君的儿孙没有能力,那让他们得享高位反倒是害了他们。”
熊启诧异的看向嬴成蟜:“长安君怎能有如此想法?”
“若儿孙不争气,那就多诞下一些子嗣便是。”
“总不能数十个儿孙却无一人争气!”
“长安君该在意的乃是家族传承和香火祭祀,而非是儿孙是否争气啊!”
嬴成蟜反问:“魏安釐王子嗣众多,而今可有能承其大统者?”
熊启哑然。
伱这不是抬杠呢吗!
嬴成蟜坚决的说:“昌平君无须再劝,本君毫无往楚之心!”
熊启轻声一叹:“乃外从父未曾想到,长安君竟对大秦感情深厚如斯!”
熊启是真希望嬴成蟜能去楚国。
廉颇、吴起等人入楚都会受到楚国本地贵族的打击。
但嬴成蟜不会。
他大秦公子的身份足以让他被楚国贵族们认成自己人。
嬴成蟜曾大败项燕的战绩又让他能力压项燕一头。
公子负刍会因项燕的功劳而信任项燕,但却必然会因嬴成蟜的战绩而重用嬴成蟜。
再加上嬴成蟜本身的能力与性格,嬴成蟜很容易在楚国站稳脚跟、手握军权。
如此一来,待到熊启入楚时,二人就可以形成同盟。
一人手握军权、一人身负大义,熊启篡位的过程将比公子负刍更轻松!
只可惜,嬴成蟜他不听劝啊!
熊启只能下调了目标:“吾听闻,新任安陵县令典生与长安君私交甚笃?”
嬴成蟜略略颔首:“典县令乃是臂助本君研究缝合之术的功臣。”
“昌平君若要见此人大可直接投帖。”
“此人虽为安陵县令,现下却尚未赴任,仍在咸阳城内交接公务。”
典生乃是吕不韦的臣属。
吕不韦离朝之后曾令典生等人来寻嬴成蟜投靠。
但彼时的典生并未听从。
直至嬴成蟜千里驰援吕不韦,典生才终于投上拜帖,愿意追随嬴成蟜。
熊启笑道:“吾确有一事要劳烦典县令。”
“楚地有一大才,名为熊犀。”
“吾欲举荐此人为安陵县令,不知可否请典县令行个方便?”
“当然,吾亦不会亏待了典县令。”
“栎阳是个好去处,吾亦会上谏请典县令就任栎阳县令。”
嬴成蟜沉吟片刻后看向熊启:“若本君没记错的话,早在灭魏之战后,王兄就驳回了昌平君此谏。”
熊启温声道:“时移世易!”
嬴成蟜轻声一叹:“昌平君有意赴楚?”
熊启的野心已经要溢出来了,连嬴成蟜都能看出端倪。
因为熊启不怕旁人知道他的野心。
在他国危难、正统飘摇之际,很多国家都会派出他国在本国的质子或公子,令其回国夺位。
燕昭王、齐桓公、晋怀公等人的王位都是这么来的。
如果熊启真能抢了公子负刍的王位,对于秦国而言也有好处。
所以熊启坦然的说:“吾自当遵从王令。”
“若大王有心匡扶大义、正楚国乱象,吾责无旁贷。”
说话间,鱼竿再次颤抖。
熊启双手用力却未能提动。
熊启不由得目露沉凝,加大了力气开始与鱼儿较量。
十余息后……
嘭!
伴着一声闷响,鱼竿断折!
熊启向后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失笑摇头:“可惜了一条大鱼!”
嬴成蟜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华阳太后近年来愈发苍老的神态,轻声道:“还请昌平君慎重。”
“大鱼虽好,却非谁人皆可提之。”
“即便鱼儿看似已经咬了钩,但却或许只是鱼之戏尔。”
“若强行提之,恐会落得个竿断饵丢的下场!”
熊启的笑容也缓缓收敛:“多谢长安君提点。”
“吾自有分寸。”
在熊启鱼竿折断的时候,嬴成蟜说这话,很难不让熊启多想。
嬴成蟜继续说道:“谁人担任县令与本君无关,典县令亦是奉王令行事。”
“昌平君若有此心,可自行上谏。”
用安陵县县令换栎阳县县令,嬴成蟜血赚!
如果嬴政真的同意了熊启的谏言,那嬴成蟜也不介意多赚点好处。
熊启拱手一礼:“终究事关长安君的臣属,吾自当来通禀一声。”
“既然长安君无意于此,吾亦可安心。”
将断折的鱼竿交给仆从,熊启笑道:“想来这河中的鱼儿已经厌了吾。”
“吾便不多作陪,祝长安君鱼获满筐!”
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竹筐,嬴成蟜也起身拱手:“多谢昌平君!”
熊启匆匆去寻找下一名游说的对象。
嬴成蟜却还是坐在风雪之中,安静的独钓寒江。
许久、许久过后,河畔终于传来嬴成蟜气急败坏的声音:
“八夫,卦夫,取弓!”
“随本君打野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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