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铭高亢焦急的声音在此刻的新郑城内显得那般刺耳。
而‘长安’这个关键词更是拨动了所有人的神经。
数千人齐刷刷的回头后望,一些人不禁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硬扛着卫兵的压制,朗声高呼:
“是张博康!大夫张宁远的长子张博康!”
“张兄,可还记得某否?您前番回新郑时你我还一同游猎过的啊!可否求张兄为弟美言两句?”
“张铭,吾是你族叔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伱呢!”
“张宦丞,求您定要为我等解释一二啊,我等真真未曾参与谋反啊!”
看着那一双双迫切甚至可以说是渴求的目光,张铭有点慌。
怎么回事!
前番跟着韩夫人来新郑城避难的时候,这些人确实比二十年前热情了很多,但也未曾热情到这般地步啊!
再定睛看这些人的状态,张铭心中生出一个荒诞的想法,根本来不及应付这些人,只是拱手一礼:“诸位,张某还有要事需要寻我家少主。”
“待得此事结束,张某亲摆宴席款待诸位,届时你我再畅饮畅聊!”
故韩权贵们慌忙前追,口中高呼:
“张兄,等一等,等一等啊!无须耽搁张兄多久,请先听听我等所求啊!”
“张博康,救救我等!为我等辩驳一二啊!”
然而张铭话说的很客气,但他胯下战马的速度却没有丝毫减缓,径自从人群中冲了出去!
看着远去的张铭,故韩权贵们的目光就像是在看枯萎的救命稻草一样,痛彻心扉。
还改日亲摆宴席款待我们?
便是你所设宴席上的菜色再丰盛,身处北地边关、时刻要警惕匈奴南侵的我们如何能吃得下啊!
可惜,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故韩权贵们痛彻心扉,但郡兵们却只觉得吵闹。
拳打脚踢间,郡兵们用力按着故韩权贵们的胳膊,怒声呵斥:
“都嚷嚷什么!”
“都站好!继续往前走!”
故韩权贵们哭的更大声了。
张铭的马速也更快了。
怀揣着满心惊骇,张铭终于策马狂奔至郡治府外。
然后,他就看到了正欲入衙的八夫和卦夫,当即振奋高呼。
“八百将、卦百将,少主何在?”
嬴成蟜讶异的脑袋从衙门里伸了出来:“张管家?”
“你怎的会来新郑!”
然而看着嬴成蟜那苍白的面色、染血的里衣和疲惫的模样,张铭大脑却是一阵轰鸣,血液上涌间眼前视野一片漆黑。
但他却依旧循着习惯翻身下马,虽然脚下踉跄,却也不耽误他悲声哭嚎:
“少主?”
“少主啊!!!”
嬴成蟜顿时脸色一黑:“嚎什么嚎?”
“本君还没死呢!无须哭丧!”
“八夫,去将张管家扶起来。”
听到嬴成蟜的怒斥,张铭终于缓过来了几分,眼前视野虽然依旧发黑,却已能视物。
抓着八夫的手,张铭艰难起身,双眼满是紧张的看向嬴成蟜:
“少主,您、您这是伤到哪儿了?!”
“可重否?”
嬴成蟜摇了摇头:“放心,死不了。”
“也没缺胳膊断腿,些许小伤修养一番便是。”
区区致命伤而已,又不是致残伤。
只要没死,那恢复之后就又是一条好汉!
张铭哆哆嗦嗦的发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啊!”
嬴成蟜随意的说:“今晨有些许宵小伏击本君。”
“不过已被本君大破,或杀或虏。”
张铭的视野又有点黑了。
张铭一开始只以为嬴成蟜是遇到了刺客。
结果嬴成蟜却说是遇到了伏兵?
胆敢伏击嬴成蟜,那敌军至少也得有一两千人吧!
张铭双唇颤抖,哆哆嗦嗦的怒斥:“猖狂乱贼,竟敢伏击少主!”
“当杀!”
“皆当杀之!”
想到来时路上那些人求情的话,张铭气的怒发冲冠。
他们哪来的脸面说出那般话啊!
要知道,张铭完全是韩夫人的附庸,而韩夫人与嬴成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少主’二字可不只是一个称呼,更是切实的利益连带关系和数十年如一日的忠诚!
张铭恨不能现在就冲过去一人给他们十个耳光。
再请咸阳县狱曹典生出手,将他们如嫪毐一般被切成薄片,放入冰中,供画师画成图像!
如此,方才可解张铭心头之恨!
嬴成蟜洒然而笑:“不过是些许宵小而已,何足道哉?”
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嬴成蟜收敛笑容,肃声发问:“咸阳城距离新郑城可不近。”
“张管家奔驰而来所为何事?”
嬴成蟜昨天才抵达新郑城。
虽然嬴成蟜带了五百人,并未加紧赶路,累了就休息等因素都拖累了嬴成蟜的速度。
但张铭能在嬴成蟜抵达新郑城的次日就抵达新郑城,绝对是全程狂奔没有停歇。
若非家里出了大事,张铭怎会如此!
张铭强压下心中的担忧和愤怒,拱手一礼:“请少主屏退左右。”
嬴成蟜抬脚走出衙门,沉声吩咐:“八夫,率你部袍泽于二十丈外列成阵型,勿许任何人靠近!”
“卦夫,引你部兵马于三丈外列阵,遮蔽视线。”
走到郡治府外相对开阔的路口,嬴成蟜令家兵布下了两层防线,沉声道:“张管家,请讲!”
张铭拱手一礼,沉声道:“夫人令臣下亲往新郑城,以臂助少主捉拿意欲谋乱之贼。”
“不惜一切代价、不惜一切伤亡,务必尽快厘定新郑城乱事!”
话落,张铭目光复杂的看向那些被捕的故韩权贵:“但如今看来,是臣多虑了。”
“观其数量,怕不是全故韩的权贵都已被长安君抓来此地了吧?”
一路上,张铭都在考虑如何完成韩夫人的任务,头发都累掉了一大把。
如何配合韩朗名正言顺的栽赃,如何将所有故韩权贵的家主都聚集在一起完成抓捕等每一个关键点,张铭都准备了至少三套计划。
结果进城一看。
全抓了!
再算算嬴成蟜入城的时间张铭就知道,嬴成蟜没用任何策略,纯纯的就是暴力镇压!
嬴成蟜笑道:“若早知母妃会令张管家来新郑,本君何必那般头疼?”
“万幸今晨伏击本君的故韩反贼给了本君一个由头。”
“本君便拿着这个由头,持大王虎符调来了颍川郡兵,将所有故韩权贵尽数捉拿了。”
“不过也并非所有故韩权贵皆在此地。”
“不少权贵在抓捕过程中抵抗之心坚决,只能屠灭之。”
张铭嘴角微微抽搐,无语的拱手:
“少主可真是……一力降十会!”
张铭只能说,这确实是符合嬴成蟜风格的平乱行动。
只要把可能作乱的人全都或杀或抓,那就没人会作乱了!
简单直白、干脆利索、永绝后患!
直起身来,张铭继续说道:“家主快刀斩乱麻之举,却是与夫人暗合。”
“夫人希望少主能在处理好新郑乱事后尽快回返咸阳城。”
张铭低声肃然道:“就在长安君出发当日,文信侯的奏章抵达咸阳城!”
“当日上午,文信侯旧日臣属并外客数千人,于咸阳宫外叩宫门求见大王,请大王准许文信侯还朝为相!”
“当日晚,栎阳臣子奏章入朝,亦谏请文信侯为相。”
“次日晨,重泉臣子奏章入朝,附议。”
“夫人以为,这些奏章来的都太快了!”
“其后必然是有人在推动!”
栎阳距离咸阳城足足一百四十余里。
而重泉与咸阳城的距离更是有二百六十余里地。
但这两地的奏章来的却太快了,甚至是快到匪夷所思!
嬴成蟜瞳孔猛然一缩:“昌平君是在调虎离山?”
“他们有意捧杀文信侯,却又担心本君影响了大兄,”
“故而以新郑有可能发生动乱为由,引走了本君?”
张铭点了点头:“夫人也是如此以为。”
“所以夫人希望长安君即刻回返咸阳城。”
“夫人以为,文信侯不能死!”
嬴成蟜眉头紧锁,沉声道:“母妃所言不错,本君需要回返咸阳城,文信侯不能死!”
“卦夫,速去准备辎重粮草,我部即刻启程,去洛邑!”
张铭赶忙道:“虽然群臣叩宫上谏,但大王却未曾动怒,只是言称不许文信侯回朝而已。”
“大王对文信侯并无杀意,夫人请少主即刻回返也只是为防万一。”
“还请少主先修养几日再启程便是。”
如果嬴成蟜现在健健康康的,张铭肯定会请嬴成蟜即刻出发。
但看嬴成蟜里衣上那些还在扩散的血印便知,嬴成蟜的伤口都还没结痂呢!
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伤口,嬴成蟜摇了摇头:“给本君找架马车,缓行便是。”
“些许颠簸不至于令缝合之线开裂。”
“时间不等人!”
在原本的历史上,吕不韦就会在这段时间自尽而亡。
嬴成蟜不知道这是吕不韦和嬴政之间的误会,还是吕不韦和嬴政之间的默契。
但无论是误会还是默契,都不会留给嬴成蟜太长时间。
他必须加快速度!
见嬴成蟜如此坚定,张铭无法再劝,只能转而道:“夫人之言,是请长安君先行回返咸阳城。”
“此事关键在于大王,而非旁人!”
嬴成蟜皱眉沉吟,片刻后略略颔首:“母妃所言甚是。”
“全军听令!”
“所有重伤兵留在新郑城,暂听长安宦丞铭调遣。”
“余者即刻准备辎重,半个时辰后出发,目标咸阳城!”
所有家兵看向嬴成蟜的目光都满含担忧,却不得不齐齐拱手:“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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