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隅中。
高高升起的太阳早已将光明洒向人间。
一个半时辰之前,嬴政已经洗漱完毕,开始思考今日要议之事。
一个时辰之前,大秦重臣已经云集于御书房开始小朝议。
但此刻,长安君府上下却一片安静,主卧之内也仅只有平缓的呼吸声。
“呼~呼~哼!”
许是日光太过刺眼,亦或是生物钟正在疯狂敲锣打鼓,嬴成蟜的呼吸瞬间急促而沉重了起来,双眼也猛然睁开。
“天色竟已大亮!”扭头看着已经完全亮起的天色,嬴成蟜颇感不可思议。
他虽然不至于像嬴政一样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鸡早,却也从不会酣睡至日上三竿啊!
将一截藕臂搬开,缓缓坐起身,看着一片狼藉的软榻和朵朵梅花,嬴成蟜摇头喃喃:“太疯狂了!”
在一条条玉腿之间找到空间,嬴成蟜踩着空隙走下床铺。
即便嬴成蟜的动作已经颇为小心却依旧惊醒了床上的三名女子。
见嬴成蟜已经伸手抓向衣服,三名女子大惊失色,慌忙开口:
“主君恭安!”
“请主君稍坐,容我等为主君更衣。”
“门外可有姊妹等候?请速取温水,供主君洗漱!”
三名女子生怕嬴成蟜等的急了,强忍着痛楚慌忙下床,自己还来不及更衣便开始为嬴成蟜更衣。
嬴成蟜没有阻止她们,只是张开双臂任由这三名女子将深衣套在他的身上。
待佩剑于腰,嬴成蟜温声吩咐:“带上你等的被褥各回各房,今日休息一日。”
三女赶忙屈身:“唯!”
陪侍一夜后,三女本以为她们能得到些许赏赐拔擢。
然而背对着三女期待的目光,嬴成蟜却已无情的走出房门。
房门外,早已有人等候。
得见嬴成蟜出门,芈恬双手举着木盘,拖着一盏汤款款而来,温声道:“主君一夜操劳,煞是辛苦。”
“先喝点养身汤暖暖身开开胃吧。”
嬴成蟜目光复杂的看着芈恬,突然一笑:“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你可真是……出乎本君意料之外!”
昨夜娴静文雅的妫灵温润如水。
昨夜活泼大方的姬薇羞涩如兔。
两女的表现都在嬴成蟜的意料之中。
独独芈恬超出了嬴成蟜所料,她竟然并非是一人登门,而是带了三名风格不同的侍女!
三名!
芈恬和那三名还在嬴成蟜屋内的侍女也是嬴成蟜一直睡到隅中的重要原因。
嬴成蟜是真没想到白天端庄大气的芈恬到了晚上竟然会那般疯狂!
芈恬上前一步,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促狭和娇柔,声线柔而媚的发问:
“主君~”
“不喜欢吗?”
嬴成蟜没有回答,只是端起汤碗,将碗中养身汤一饮而尽。
芈恬将木盘交给侍女,再次上前一步,脚尖已是抵着嬴成蟜的脚尖,声音更低却也更媚了几分:“妾以为,闺房之乐乃是关起门来的快乐。”
“既然房门已关,人世间的一切便皆不该为掣肘。”
“只要主君喜欢,无论如何都是极好的。”
“若是主君有所倾心,大可告知恬儿,恬儿自会为主君分忧。”
嗅闻着芈恬呼出的清甜气息,嬴成蟜慨然道:“不愧为楚女也!”
因为楚国的环境、传统和文化,楚女热情、洒脱又无拘无束。
除了楚女之外,有几个女子能在成为一国太后之后,与别国外交大使畅聊自己和丈夫的闺房秘事?
很多放在战国诸雄甚至是放在两千多年以后都让人无法接受、倍感羞耻的事,对于楚女而言却是寻常小事。
倘若某位楚女穿越到两千多年以后,她绝对会惊呼:这个时代的女性怎么如此保守!
在昨夜,嬴成蟜终于切实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芈恬退后两步,脸上的娇柔妩媚尽数收敛,端庄方正的屈身一礼:“妾拜谢主君赞。”
一前一后,判若两人!
但嬴成蟜却没有关注芈恬的反差,而只是看着芈恬颤抖的下裳,温声叮嘱:“既然身体不适便莫要走动。”
“自归院休息去,旁的任何想法待以后再说。”
芈恬微怔,不自觉露出灿烂的笑容:“唯!”
嬴成将汤碗交还芈恬,阔步而出。
刚出院门,卦夫便快步迎了上来,沉声道:“老夫人今晨派遣柔书史来寻主上。”
“见主上未醒便未曾呼唤,然观柔书史面色,许是有要事。”
嬴成蟜当即面露正色:“去见母妃!”
卦夫低声道:“今晨老夫人回了长安宫。”
嬴成蟜目露错愕,声音也多了些肃然:“去牵马。”
“传令所有家兵和备选家兵,尽数着甲佩剑随本君同赴长安宫。”
长安宫和长安君府之间只隔着一条小路,但两地终究是有些距离。
且一座宫殿和一座府邸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韩夫人大部分时间都是以嬴成蟜之母的身份住在长安君府的后院。
但今日,韩夫人却突然回返长安宫,这岂能让嬴成蟜不慎重!
卦夫轰然拱手:“唯!”
芈恬赶忙率院中侍女屈身一礼:“恭送主君!”
目送嬴成蟜远去,芈恬方才低声开口:“扶我一把。”
两名侍女赶忙一左一右的搀住了芈恬。
“嘶~”倒吸冷气间,芈恬微微屈下腰身,满脸痛苦的说:“扶我回去休息。”
在嬴成蟜面前时,芈恬一脸云淡风轻。
但实际上芈恬早就疼的快哭出来了。
她可是带了三名帮手的啊!
结果嬴成蟜他、他就是头牲口!
……
策马扬鞭间,嬴成蟜一路奔行至长安宫,早已等候在宫门的韩柔当即迎了上来。
嬴成蟜将缰绳交给卦夫,沉声发问:“母妃可有交待?”
韩柔肃声道:“被迫出手!”
嬴成蟜略略颔首:“多谢。”
虽然嬴成蟜也不知道要他出手做什么,但很快他就能知道了。
跟着韩柔进入长安宫正殿,嬴成蟜便见张胜、韩凌等人皆坐于此。
除了在外地任职的腾夫等人,以及还没下朝的韩仓等人之外,嬴成蟜麾下臣属已尽数集齐。
就连不愿臣服嬴成蟜,只愿为韩夫人所用的向疆、韩熙等故韩老臣也都坐于正殿。
韩夫人更是身着冕服端坐于高台之上,沉默无言,直至看到嬴成蟜才露出一丝笑容:“蟜儿来了?”
嬴成蟜拱手一礼:“母妃,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韩夫人右手一引:“坐。”
待嬴成蟜在高台侧位落座,韩夫人才终于开口:“昨夜相邦遣人告知我宫,有候者发现故韩权贵多有不臣之心。”
“现已发现诸多故韩权贵于新郑城内勾连,意欲趁我大秦再战之际便行复国之举。”
“更要……”韩夫人的声音愈发沉凝:“拥立你舅父为韩王!”
嬴成蟜大感意外:“故韩权贵有心谋反,还已经被发现了?”
对于故韩权贵的谋反之心,嬴成蟜并不意外。
但怎么这就被发现了?!
在原本历史上新郑之乱可是顺顺利利的爆发了,甚至若非大秦反应迅速、若非故韩权贵的怯懦性依旧,故韩还真有几分复国的可能。
结果在这一世,故韩诸权贵的粮草可能都还没筹备起来呢,就已经被发现了?
韩夫人略略颔首:“故韩权贵有心复国,这并不难猜,也不是重点。”
“大王定然也早就知道故韩权贵会有心复国。”
“只要他们并无复国的能力,亦无复国的实际举措,大王就不会对他们动手。”
嬴成蟜上辈子就知道新郑之乱,所以对故韩权贵们的复国运动早有所料。
而对于嬴政、韩夫人等人而言,即便没有史书可看,他们依旧能够猜到故韩权贵心中必定会存着复国的念头。
因为春秋曾一度流行‘存亡继绝,卫弱禁暴’,以至于复国之风不胜枚举。
如燕国就曾亡于齐,却又在燕昭王的领导下成功复国。
燕国复国后又反杀齐国,绝齐宗祠、杀齐湣王,已经可以说是灭亡了齐国,齐国却又在田单的带领下复国成功。
除此之外,中山国等成功复国的小国多达数十个,其中陈国、蔡国等经常被灭的国家更是动辄成功复国三四次。
故韩权贵们岂能只因一次亡国就彻底丧失了复国的冲动!
韩夫人恨声道:“但他们万万不该有意拥立伱舅父为韩王!”
“他们这是意欲令你舅父死无葬身之地!”
韩熙拱手一礼,诚恳的哀求:“故韩权贵之中多有心存野望却无能为的庸碌之辈。”
“若是任由他们施为,他们很可能会果真行那等不智之事!”
“届时大王屠尽故韩权贵事小,牵连韩安事大啊!”
张胜等人也纷纷拱手:“恳请六公主、长安君救韩安!”
嬴成蟜反问:“怎么救?”
“若故韩权贵果真有意谋乱,本君非但无法救援,甚至可能要挂帅平叛。”
“且本君征战之能尚可,却无查探之能亦无查探之权,如何提前抚平此乱!”
韩熙当即道:“长安君可亲往新郑。”
“我等皆愿随长安君同往,为长安君调查此事。”
“只要赶在朝廷之前抹平动乱之患、消除谋乱证据,此事自可平也!”
韩凌沉声驳斥:“臣以为,不妥!”
“而今我大秦并无任何故韩权贵有意动乱的实质证据,相邦所言也只是听闻这些权贵有心动乱而已。”
“但故韩权贵有意复国实乃正常,故韩权贵无心复国反倒是有诈。”
“我长安君府上下无人于新郑城担任高官,也无人有权力探查各地。”
“臣以为,主上完全没有必要因为这样一条消息就行越权之举。”
“且相邦与主上之间的私交应该还没有那般深厚。”
韩凌笃定的说:“相邦告知此讯,恐非善意!”
“主上若是果真因此讯而大动干戈,反倒是可能落入相邦的算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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