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由五百余架马车、一千名骑士、一千名随从组成的浩大车队经由武关、商城、蓝田转入关中地,并一路转进东北,向着长安乡疾驰而去。
居于车队正中的,是一架装饰华贵的马车。
马车之内,一席华服、肤若凝脂、容貌端庄的芈恬端坐于软榻之上。
感受到开始减慢的车速,芈恬轻声喃喃:“想来,华阳太后的命令已经到了。”
话音刚落,景礼便策马靠近了车驾,沉声道:“公子启帮助我等大力争取,无果。”
“韩夫人婉言拒绝,长安君恐有怒气。”
“华阳太后亦严词拒绝!”
在景礼看来,凭着华阳太后的权势,施展一个手段根本就不应该有所阻碍。
但结果却超出了景礼的意料之外。
阻碍不止有,而且还很大!
景礼心中有些担忧:“如此看来,华阳太后在秦国的地位并不如前。”
“恬儿你入秦之后必当心谨慎。”
“未起势之前莫要想着投身于漩涡之中,但若是力所能及,也定要臂助华阳太后一二。”
芈恬却轻声道:“亦或是华阳太后以为此举并不妥当。”
“今岁腊祭过后,长安君年方十九。”
“虽恬儿未曾见长安君,但长安君能以如此年岁坐拥灭两国之功,想来定非常人。”
“寻常手段放在长安君面前不过是徒增笑尔。”
“不止不能得长安君欢心,反倒是可能会令长安君不喜。”
“若恬儿初入府便引得长安君不喜,恐此生再无翻身之日。”
芈恬很清楚的明白一个道理。
对于生活在内宅的她们而言,任何技巧、谋略、手段的目的都只有两个。
其一,赢得主君欢心,通过主君的恩宠去实现自己的目的。
其二,培植府内府外的力量,借用外部力量逼迫主君不得不恩宠自己。
只要不能实现这两个目的,那么一切手段都是多余的。
多余的,就该扔掉!
景礼沉吟片刻后,认同颔首:“此言有理。”
“长安君固然年幼,但却不能以少年心性观之。”
“此番是我等想错了。”
虽然走了一步错棋,但景礼的心中却颇为欣慰:“恬儿能看清这些道理,甚至与华阳太后想到一处,实乃我景氏之福也。”
景礼认真的:“便是离开了家也莫要怕。”
“景氏永远都会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只是景氏与长安君终究分属两国,景氏能助你之处远远没有华阳太后能助伱的更多。”
“待你入了秦国,切记要与华阳太后交好,随华阳太后多多学习。”
“以你的姿容和才学,未必不能行宣太后、华阳太后之举!”
芈恬心中一热。
以芈恬的出身完全可以配君侯正妻之位,但她却成了嬴成蟜的妾。
然而芈恬却没有觉得委屈。
当年华阳太后初入秦国时也只是公子的妾而已。
宣太后的开局略略能好上一些,却也只是八子。
华阳太后、宣太后能一步步爬到王后之位,再爬到太后之位。
她芈恬也未必没有机会!
然而芈恬却迅速压下了这份野心。
得失心可以有,却不能过重,否则反会受其累!
芈恬温声而笑:“谢叔父相告,恬儿省得。”
“烦请叔父传令车队,车速无须减缓,加速行至长安君府东二里停驻。”
景礼若有所思的发问:“可是要于彼处等待其他两名公主?”
芈恬笑道:“叔父所言甚是!”
景礼欣然高呼:“令!”
“加速!”
景氏车队加快了速度。
燕国车队内,一名少女也撩起车帘看着窗外景色,眼巴巴的发问:“我们真的不能策马而行吗?”
“乘车也太慢了些!”
少女的样貌还有些稚嫩,眉眼间透露着古灵精怪的劲儿。
上卿栗恪只得再一次安抚:“公主,此乃大事也,实当尊礼而校”
“路上慢一些也可打磨一番公主的性子。”
话间,栗恪有些无奈。
姬薇虽是燕国公主,但却自幼不爱女工爱刀枪,常以侠女自诩,性子也颇为活泼。
这并不是适合联姻的性子。
但可惜,燕王喜膝下仅有姬薇正值出嫁之龄。
若是拿宗室族女去与嬴成蟜联姻,分量却又不够。
所以姬薇不得不充当联姻人选,也让诸多朝臣都心中惴惴。
万一姬薇这性子冲撞了嬴成蟜,以至于此次联姻非但没能起到拉拢嬴成蟜的效果,反倒是与嬴成蟜交恶那可怎么办!
姬薇笑颜如花:“若是嫁给旁人,吾还会担心会否过于烦闷,亦或是冲撞了良人。”
“但那可是长安君诶!”
“如长安君这等少年才俊定然不会太过沉闷,想来也不会因吾这性子而鄙薄于吾。”
姬薇的眼中满是星星。
嬴成蟜两次灭国,一战打崩了燕国的十万大军,可见其勇。
在将渠自刎之后,嬴成蟜更是不顾双方的对立身份,只是出于对将渠的尊重便要求燕国以君侯礼下葬将渠于无终山下,更亲自为将渠准备了符合君侯礼制的棺椁。
嬴成蟜虽非侠客,却因此举得到不少燕地豪侠的赞许。
比大侠更厉害诶!
嫁给嬴成蟜以后的生活肯定会非常开心吧!
栗恪诚恳的叮嘱:“长安君究竟是何心性,还需要多加揣摩。”
“在了解长安君秉性之前,公主还当谨言慎行以观才是。”
“万望公主切记,此乃事关公主一生的大事,簇也并非大燕,而是秦国。”
“一旦公主惹怒了长安君,公主此生~唉~”
贵为一国长公主,却需于他国公子府上谨慎微,生怕一不心便香消玉殒。
何其可悲!
若燕国国力能更强一些,若大王昔日能听听将渠的话,何至于此啊!
不愿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姬薇,栗恪声音转而温和:“好在现下太子也在咸阳,公主也有臂助可依。”
“若公主遇了险阻,可即刻联系太子。”
“若公主遇事难决……”
想想燕丹的才智和手腕,栗恪转而道:“可寻太傅问策。”
姬薇手臂横于窗框,俏脸枕在手臂上,郁闷的应了一声:“莫要念了莫要念了!”
“吾知之矣!”
看着翱翔在空中的飞鸟,姬薇心中满是向往。
好想像鸟儿一样能扑棱着翅膀快快飞到长安君府,去看看长安君呀!
在姬薇百无聊赖的等待中,燕国车队终于行至长安乡东。
“栗上卿!”仆从策马而回,拱手沉声道:“前方发现楚国车队与齐国车队停驻。”
“观其车驾,应是楚、齐二国的送亲车队。”
栗恪眉头微皱:“景氏走武关入秦,当是自长安乡西侧而至,而不该出现在长安乡以东的簇。”
“齐国则是走水路自长安码头下船,距离簇也有些距离。”
“现下二者却皆停于此,想来是为寥待公主车驾。”
通过距离和路线就能看得出,楚、齐二国的送亲车队于慈待燕国车队之举大概率是由楚国主导。
再想想身居高位的华阳太后,栗恪有些头疼。
楚国此番来者不善啊!
但栗恪也能理解。
毕竟景氏女是得嬴成蟜首肯才被纳入长安君府的,而齐国公主和燕国公主都是在嬴成蟜松了纳妾的口子之后趁机塞进去的。
楚国感觉被侵占了胜利果实,有心宣扬一番主导权也是情有可原。
姬薇好奇的探出脑袋:“可是楚国和齐国的姊妹在等吾?”
“我能见见她们吗?”
栗恪沉吟半晌后方才笑而颔首:“自然可以。”
姬薇欢呼出声:“好诶!”
“可以下车啦!”
栗恪却无情的摇了摇头:“未至长安君府之前不得下车。”
“便是与那二女相见,却也只能隔窗而望。”
姬薇顿时蔫吧了下来。
但再想想路上能有个伴话,倒是又让姬薇多了几分期待。
在三方送亲使者寒暄试探了半晌后,三架充满各国特色的华车终于并排而校
姬薇两只手臂同时撩开了左右车帘,心翼翼的呼唤:“姊妹?”
右侧华车的车帘被拉开了一角,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出现在姬薇眼前。
“敢问可是燕国长公主?”
姬薇笑道:“正是!”
“你是……”姬薇看了眼对方车驾上的铭刻,目露了然:“齐国幼公主?”
车帘被挂起,妫灵礼仪备至的盈盈一礼:“大齐九公主,见过姊妹。”
姬薇轻轻耸了下鼻尖,好像闻到了烤肉的味道。
左侧车驾的车帘也被拉起,芈恬露出温和友善的笑容:“能得两位姊妹同行,幸甚至哉!”
“未来这一生,你我姊妹三人便当携手相伴了。”
芈恬有意主导着聊。
姬薇性子活泼爽利。
妫灵虽然话比较少却总不会让话掉在地上。
在这最后的一公里,三架马车的声音就没停过!
直至距离长安君府仅剩百丈,三女才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
只见长安君府门外,三百名新晋家兵顶盔掼甲、腰佩利刃,在门外两侧排开。
八夫、卦夫等六十六名屡战生还的老家兵站在距离府门最近的地方,一双双锐利的目光肃然凝望送亲车队。
府门内,华阳太后和韩夫人没有穿上最为正式的朝服。
但却也都身着玄色祛袖深衣,目光审视的看着车队。
府门口,嬴成蟜左手下垂,右手按剑,双眼冷然的看着三国宾客。
虽然嬴成蟜身穿玄端礼服而非甲胄,虽然嬴成蟜腰佩礼剑而非战剑。
但家兵环绕之下,沉默不言的嬴成蟜却不自觉带上了一股肃杀之气!
不少楚、燕使者的双腿都有些打颤。
一时间,他们不由得回忆起了曾被嬴成蟜在战场上支配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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