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内阁首辅方从哲的府上,官应震、
“致仕的奏章,我已经写好了。”
一本大红色的奏章放在方从哲身前的桌子上。
在他的身侧,坐着浙党领袖官应震与齐党领袖亓诗教。
“明日,我就亲自去南海子见皇上。”
“恩师,那东林?”
“你且放心,我会安排的。”
对于自己这个弟子的悟性,方从哲是不放心的,所以今日才叫了官应震,打算再给说教说教。
“自万历二十二年,顾宪成被削职返乡至今,我们与东林,斗了有二十五年了。如今,也该有个结果了。”
方从哲这会儿仿佛真的是一个垂垂老朽,在回忆着往昔的峥嵘岁月。
万历二十二年,顾宪成因触怒万历而被削职回乡。
多方游历之后,万历三十三年,顾宪成与其弟顾允成、高攀龙、安希范、刘元珍、钱一本、薛敷教、叶茂才八人组成第一代东林高层,人送外号东林八公子。
同年八人发起东林大会,制定了《东林会约》,规定每年举行大会一、二次,每月小会一次。
在不知名人士的资助与宣传下,东林书院的名声迅速传播了开来,吸引着漫天下的士子加入。
同年,东林党人都御史温纯和吏部侍郎杨时乔主持京察,贬谪浙党官员钱梦皋,钟兆斗等,被浙党领袖沈一贯从中阻挠。
至此,东林党正式踏上明朝政坛,庙堂江湖遥相呼应。
至此之后,东林与齐楚浙昆宣诸党拉开了浩浩荡荡的党争大幕。
每六年一次的京察成为了双方相互攻讦的舞台。
一直到,神宗驾崩,光宗上位。
虽然光宗召回的朝臣中,有毕自严、袁可立这种实干之人,但更多的,是东林。
原本,方从哲觉得东林在将来必定会全面占据朝堂了。
不过短短的一个月,光宗就没了。
而新登基的小皇帝,虽然干事儿不靠谱,孝期未过,就跑到南海子去了。
但方从哲却敏锐的发现,小皇帝在提拔官员的同时,还在试图稳定朝堂。
不管皇帝知不知道朝堂上的党争,皇帝如今选人方式,都不会再让党争进一步扩大。
小皇帝现在提拔上来的人中。
毕自严的简历相当的具有厚度:松江推官、刑部主事、工部员外郎、河东副使、洮岷兵备参政、榆林西路按察使、右布政使。
周应秋,南赣巡抚。
徐光启,詹事府少詹事兼河南道监察御史,通州练兵,给皇帝准备了一把好刀。
孙承宗,詹士府成员,潜邸之臣。
袁可立,南直隶苏州府推官。
王三善,荆州推官。
这些人中,除了徐光启那个没事和西夷人混在一起的异类和孙承宗这個皇帝老师外,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做过外官。
并且没做过外官的孙承宗也被皇帝给丢去了辽东。
时至今日,皇帝没有从翰林院提拔任何一臣子上位。
皇帝这么用人,就如同一把刀子直挺挺的戳在了东林的软肋上。
如今在京的东林高官中,韩爌、刘一燝都没有外官经历,叶向高还未到京城,周嘉谟去了翰林院。
再加上皇帝给科道加了个规矩,来了半个物理禁言,惠世扬、左光斗、杨涟这些有当县令经验的人,直接就没用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朝堂上的规矩,也就要变了。”
“吏部尚书周应秋,今日上了一道调职奏章,多是在外的布政使、按察使、知府。昨日,他才去过南苑,我能肯定,这是皇上的意思。”
像是喉咙中卡着什么一样,方从哲嗓子有些沙哑。
“尔等今后若是有机会,就主动出去在外面走走,皇上都是看在眼里的。”
“可是,若是离京,再入京师,恐是不易啊。”
“呵呵。”
闻言,方从哲摆了摆手道。
“如今不止京官缺的严重,各州府现在也没多少人能用,不然周应秋不会请开恩科。”
“早点儿出去,就能挑选个好地方,就能早点儿回来,若是做出成绩了,回来的会更快。”
“吏部新立的档,我可是听说,一句评语言都没有,只有历任官职。”
“如今,京城的官员们在忍受着皇上的‘任性’,却不知道,皇上也在忍受他们的无能。”
“那些人奏章上的批文,你们没有看过,但我看过。很多批回内阁的奏章上,都批着“详言”二字。”
方从这说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道。
“你们要明白,在外做过官的,和一直在京城的,是不一样的。”
“虽不知孙承宗这厮教皇上看了些什么书,但却能肯定一点,那就是相比我这种词臣,皇上更喜欢用亲民官。”
“所以尔等今后,在这朝堂之上,多与那些人亲近亲近,对于他们所言之事,如无完全把握,切不可鲁莽反对。”
“少言,多学,多做。”
“以及,皇上廷议之事,且不可当面顶撞。”
“方辅且放心,我等不是那狂悖之徒,万不敢顶撞圣上。”
听到方从哲的嘱咐,官应震点了点头,而后谨慎的说道。
“若是方辅离去,叶向高、沈淮、朱国祚、何宗彦等人俱未至京,这内阁中就只有韩爌一人了,若是。。。”
“内阁?刘一燝现如今还在刑部大牢,三司会审之际,黄克瓒却调任兵部,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
听到官应震的话,方从哲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揭开了桌头上盖着的红布。
在那里,整整齐齐的放着他上月刚发的俸禄,整整五十枚银币。
“内阁辅臣,说好听点儿,叫辅佐天子处理政务。”
“说难听点儿,就是个起草奏章的五品官儿罢了。”
“你还是没有听明白我刚才的话。”
“今上,并不信任内阁,想要收回权柄!”
“恩师,这。”
闻言,官应震与亓诗教对视一眼,都有些吃惊。
大明阁臣处理政务,这是正统年间,三杨之后就形成的潜规则,皇帝怎敢打破?如何打破?
“阁臣处理部务,已成我大明惯例,皇上他。。。”
“这是王佐辞新命不受的奏章。”
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本奏章,展示给两人看,方从哲捋着胡须道。
“不强求,回家养老去。”
“看看这八个字,你还觉得皇上在乎朝臣所谓的惯例吗?”
“尔等且要记住,世上永远不缺当官儿的,缺少的,是做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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