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夏。
大司马、行车骑将军事刘璋,在夏初的时节从长安向陈仓行去,随行的人马不多,只有他的亲卫士卒百余人,数日的长途跋涉后,他抵达了陈仓。
“明公。”明汉将军吴懿,领着中郎将孟达、阴溥、徐猛、袭肃等人伫立在陈仓的城门口口,齐声向抵达陈仓的刘璋致礼道。
“军国多事,何须此等繁文缛节。”刘璋先是应下了众人的致礼,而后他摆了摆手笑道。
吴懿迎了上来,他笑道:“明公,虽是军国多务,可礼不可废,况且当下也没什么大事,一众文武有心出迎,还望明公鉴纳。”
“嗯。”刘璋点头应下,随即挥手示意众人入城。
说起来,当今天下,小的纷争虽是不断,但正如吴懿所言,大的纷争却是没有的,河北袁绍和易县的公孙瓒,逢着夏初,两方粮草都是不济,如今是息了兵戈,等待夏收回一波血后再战。
许都的曹操奉迎大驾至许不到一年,如今忙着把控朝廷上下和屯田蓄谷的内务,一时间倒也没有妄行兵刀。徐州吕布方才虎步淮南,当下也是蜷缩在下邳休养生息,淮南袁术经吕布大挫其锋,正于寿春默默伤怀。
至于荆州刘表,则是一贯的稳如老狗,没有什么举动。江东孙策倒是有心听朝廷政令,发兵攻打袁术,实则谋取淮南之地,但江东六郡宗贼为盛,孙策一时间被困在地方,不得出击。
而身处关中的刘璋,他碍于粮草不足,也是未及发兵陇右。因是如故,宇内现下倒也显得海晏河清,四方无事,诸侯们都困于内务,不得大起征伐。
陈仓,县寺。
由于陈仓旧时曾经作为过秦朝的都城,加之陈仓之地甚为重要,为关陇、巴蜀之间的要地,因而陈仓作为一座城池,竟是有着内外两层的城垣,陈仓的县寺位于陈仓的内城之中。
当下刘璋举步踏入陈仓内城的县寺,一边走着,他一边垂询吴懿道:“陇右韩遂,近来可有什么动静,听闻其人招诱了不少的羌胡助阵,人数有数万之众,不知是真是假?”
吴懿听到刘璋的问话,他点了点头道:“禀明公,确有其事,韩遂久在凉州,杂处于羌胡之中,深受四方羌胡渠帅所拥戴,如今韩遂大手一挥,羌胡们就纷纷赶赴陇西郡助阵韩遂,欲同我军厮杀相抗……而羌胡之属,不分兵民,凡六尺之士,皆需提刀上阵厮杀,虽是妇女幼儿之徒,也需擂鼓出阵、为伙头马夫,是故韩遂当下所聚拢的人马,已有数万之众。”
“卿意以为如何?”刘璋追问了一句吴懿的看法。
“乌合之众,不能当王者之师。”吴懿态度肯定的言道:“无需明公出手,但以一旅之师交于懿统帅,加之懿本部的兵马,懿必为明公荡平凉州,枭首韩遂。”
吴懿的这番话,说的十分的豪迈,惹来刘璋脸上的微笑。
“子远豪迈有胆气,虽古之名将亦可匹敌。”刘璋赞了一声,却是没有应下吴懿所请,对于征讨凉州一事,他心中自有主张,派遣一将或许可暂时的抵定凉州,但要想凉州长治久安,非刘璋亲往不可,毕竟他人行事,或多不得刘璋心意。
时间就如同一匹白驹,欢快的跳跃着,钻进了狭小的山间缝隙,飘忽不见,消失的无影无踪。
刘璋来到陈仓的时间已经有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来,他没有安静的待在陈仓,而是四处巡视走探,或是往陈仓狭道上行进,或是向陇道游走,查探地方,了解地理人情,关中是他的基业,他需要将根须牢牢的扎入关中,成长为一棵不可动摇的苍天大树。
今日,刘璋没有如往常一般四处游走,而是安然的待在了陈仓县寺,他立身于县寺的门口,静候着,等待一位客人的临门。
不多时,客人到了。
“姜君,这位便是大司马。”陪同客人一同前来的军议中郎将法正向着客人介绍道。
来客闻言神色立即肃然了起来,他端正着面色,快步趋前,在县寺的门口向着刘璋行起了跪拜大礼:“天水姜囧,字子光,久闻大司马之名,只是无缘一会,今幸得相见,此囧之大幸也。”
“子光无需多礼,还请起身。”刘璋摆着待贤的态度,亲自伸手扶起了姜囧。作为一名熟读三国,知悉历史的穿越客,刘璋自是知道姜囧,且知道,这位可是蜀汉大将军姜维的生父,说起来,也是托了姜维的名头,不然姜囧区区一个天水郡的功曹佐官,哪得在青史上刻画姜囧的名字,为后世之人所知。
在扶起姜囧的同时,他打量起了姜囧的面貌,姜囧容貌并不是十分出众,就容貌而说不过是中人之姿,但观其神彩,眉宇间隐隐露着一二分坚刚不可夺其志的神韵,个人风采倒是不错,说不得蜀汉大将军姜维,就是继承了姜囧这份坚毅,才会在连大汉天子刘禅都举起白旗的时候,还在念着兴复汉室,不负诸葛丞相遗志。
姜囧起身,他神色略有感动的说道:“囧,不过凉州一卑鄙之士,何敢当大司马出迎于县寺门前,当是折煞囧也。”
作为天水郡四姓之一姜姓的族长,且出任天水郡的功曹佐官,姜囧却是没有因为出身而有所自傲。他心中清楚的知道,他姜姓不过是小地方的大姓,而他也不过是一介功曹,在朝廷委命的大司马、行车骑将军事的刘璋面前,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人物了。
更不必提,面前的这位大司马,刚刚拒了朝廷授予的蜀王一职,不将王爵的显赫放在眼里。其人位高权重,掌控巴蜀、关中,是天下数得着的诸侯,可坐二望一。
刘璋听着姜囧真诚谦然的言语,他面露笑意,伸出手拉住姜囧,朗声道:“子光莫要自谦太过,吾虽身处关中,可也听过子光之名,世人皆谓子光文武相济,好郑氏学,为天水衣冠翘楚,如此大贤,我岂不得亲迎,方不失待贤之理。”
“明公言重。”姜囧又是一句谦然,对于刘璋这般的夸词,他多少有些心虚,想来他的名气,还不至这般流传广远,乃至关中都听闻了。
果如世人所言,大司马亲贤下士,有如周公。在和刘璋于门前对谈了几句,被刘璋携手引入县寺的姜囧,他于心中暗叹了一声,作为被天水世家冠族推举,前往陈仓面见刘璋的他,未料到会得到如此的待遇,只怕天水郡的郡守至此,所能得到的待遇也不过一般无二了。
县寺的大堂之上,众人分主客坐定。
“囧受郡中推举,至此面见明公,但多谢明公心怀士庶,为凉州黔首做主,郡中众人共议,非明公不臣,必与贼寇韩遂抗衡到底。”
作为客人,兼之使者身份的姜囧,他立身大堂的中间,向着刘璋隆重的行礼道,表达了天水郡世家豪族的臣服归顺之心,效命无悔之志。
“但请子光放心,吾必不负天水士庶此心。”刘璋端正着面色,他坦然的接下了天水郡及姜囧的归附。
该走的流程走了,经过刘璋和姜囧的这一番对答,凉州天水郡就彻底的归顺到了刘璋的麾下,成为了刘璋统御的疆土,天水士庶,也就成了刘璋的治下之民。
随即,一场隆重且热闹的接风宴为姜囧所设,宴会中没有惯常的歌姬美人,但以朴素为先,众人言谈之事,皆是安定凉州,抚集士庶,是大丈夫所行之事。
入夜,宴会散去,众人各归各屋。
刘璋洗漱完毕,他踏步于中庭,念起了今日所接待的姜囧。
姜维,伯约。
念及姜囧,刘璋不免想到了姜维,这位蜀汉的大将军,说起来还没有出生,如今是建安二年,而姜维得等到建安七年,也就是二零二年才降生。
只是时移世易,世道在变化,和历史的走向完全不一样了,刘璋料来,在他这只大鹏的扇翅下,蜀汉大将军姜维,恐怕出现的概率就很小了,世间当少一到死心还如铁的男儿了。
……
襄阳。
近来荆州牧刘表迎来了一位尊敬的客人,此人乃是大司马刘璋所遣派,来到荆州同刘表商议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而这人正是多次来往蜀地和荆州的功曹张肃。
作为刘璋的使者,张肃得到了刘表的出迎,并和刘表同车而载,向着襄阳的衙署而行。
“君矫远道而来,甚是辛苦。”荆州牧刘表抚慰了风尘仆仆的关中使者张肃一句。
张肃淡笑道:“肃受我主重恩,虽是万里之遥,肃也是但行而已,何况千里乎,如何谈得上辛苦二字。”
“听闻大司马麾下多忠贞之士,今日闻听君矫之言,可谓信哉。”刘表有所感触,他麾下却是少有忠烈之士,若是他有所不利,却是不知荆州一众文武,有几人能为他死难的,又有多少人会卖主求荣。
载着刘表和张肃的的车驾,从襄阳的城门一路向城内行去,自是不免路过市集,所幸道路早早的被刘表麾下的士卒清理了出来,一条畅通无阻,为车驾通行的道路只在眼前。
道路两旁的市人见到荆州牧的车驾,纷纷举目望去,有一市人纳闷道:“那人是谁,如何得与刘使君同车而载。”这人识得刘表,却是不识得张肃。
不过很快有人做出了解答,但听有人讥讽道:“这人你都不识得?此人乃是关中那位大司马的功曹,姓张名肃,是一位响当当的蜀地名士。”
“诶,你何等身份,一个杀猪的,如何识得张功曹?”前面发问的那名市人续而问道。
“嘿。”杀猪匠接着回答:“去岁张功曹出使我荆州,受蒯府所邀,前往蒯府做客,乃公却是有幸在场,所以知晓张功曹的容貌。”
“哦,我还以为你和张功曹喝过酒呢,没想到不过是侥幸远远望见过张功曹一面。”发问的人嘲讽了回去:“也是这般的道理,你的身份,只合与我站在路边,瞧一瞧人家的威风,哪里得抖落自家的威风。”
“哼。”杀猪匠冷哼了一声,他豪言道:“昔日的樊哙不过是一屠狗之辈,最后做了君侯,焉不知某今日杀猪,来日也登上了君侯之位……大槐巷的李瞎子可是说了,依他的一双慧眼,某这个面相,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呢。”
“呸,你一个杀猪匠,也敢望君侯之位,说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都是浅的,你是地上的猪屎,却妄想变成十足的赤金……也不撒泡尿照一照,你哪里有做君侯的面相,做个杀猪匠说来都是你祖上积德,刘瞎子为了一口猪大肠胡诌的话,你也当做仙人真言捧在心头,真可谓是贻笑大方。”
“你娘的……”
在市人的低声争论中,荆州牧刘表的车驾来到了襄阳的衙署门口,刘表和张肃下了车驾,来回推让了一次后,二人携手向着衙署内走去。
“去岁大司马荡定关中,枭首李郭,声威远迈,传于海内,吾所不及也。”刘表入座后,他先是向着张肃感慨了一句,感慨刘璋泼天的功勋。
张肃闻言,他淡然一笑,神色中没有什么傲然:“我主荡定关中,枭首李郭,此立功尔,闻使君于荆州建立学官,博求儒士,又广求遗书,使荆襄之地古典毕集,充于州闾,且命博士綦毋闿、宋忠等人编撰《五经章句》,如今已有小成,此可谓立言也……立功立言,圣人之所求,二事不分上下,何谈使君不及我主。”
刘表听得此言,他的脸上露出些许得意之色,张肃的话,搔到了他的痒处,于战场争雄,他或是不及刘璋,但在文字典籍上,刘璋确乎是远不及他,正如张肃所言,他和刘璋是各有所长,也难以分出上下。
只刘表还是谦逊了一句:“如今宇内方乱,四海不宁,非是精研典籍,俯首经学之时,还是需要大司马这般的国之柱石,勇烈之人,为国家讨贼,为士庶出头,吾所长于文字,可于世无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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