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林异只觉得有一股寒气在脊背上乱窜,如利刃出鞘般径直刺入他的大脑,然后化为无数股冰冷的气流从他的天灵盖上疯狂冲出。
他的四肢瞬间变得无比僵硬,他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脑海里的黑丝白丝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了同学的那一张脸。
当这位同学侧过脸来的时候,林异谨遵班主任的警告,根本没有分出哪怕一律目光去观察他。
但哪怕林异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桌腿,可是人体肉眼的视野和视网膜的成像能力,还是为他较为完整地呈现出了同学的那一张脸。
那是一张木讷而年轻的脸庞,脸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油脂状物质,像是将一层白蜡晕开之后涂抹在脸上形成的。
在他的视野里,还有着一片模糊垂下的黑色物质,似乎是长头发,又似乎是别的什么东西。
而那一位同学的脸上,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折射着黄晶晶的光。
林异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课桌腿,身子因为极致的战栗反而变得无比僵硬,整个人仿佛与桌腿融为了一体。
他凝神屏息,别说大气不敢喘一口了,就连游走在鼻腔里的气息,都恨不得让它再多滚两圈。
那同学木讷地盯着林异看了一会儿,然后握紧了手电筒,缓缓地直起了腰。
林异紧绷的身子,这才缓缓地松弛了下来。
但就这个瞬间。
「唰!」
那同学去而复返,忽然又折下了半个腰,歪着个蜡白的脑袋看向了林异所在的位置!
这一刻,他与林异之间只刻着不足一个拳头的距离!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但他又似乎看不见林异,只是眼神空洞地盯着林异的脸所在地位置,似乎想要被林异的目光所察觉。
但林异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集中在桌子腿上。
林异那一口本要呼出的气,就这么憋在了胸腔和咽喉之间,只是几秒钟的功夫,他就脸红脖子粗,整个人下意识地颤抖了起来。
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感在他的心中蔓延,像篝火一样徐徐点燃他的观察欲,诱导着他去看那张脸。
「看我……」
「看看我……」
「我知道……你看得到我……」
「快看看我……」
「求求你了……」
林异没有任何反应,也不敢做出任何反应。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桌腿,如果目光真的如刀锋一般的话,那他现在已经把桌腿雕刻成了一条浑圆笔直的修长美腿了……
就在林异憋气到了眼珠子都要充血了、神智都快要不清了的时候,那同学依旧不肯放弃,伸出了一只苍白得像是涂抹了石膏的手臂,向着林异所在的位置探了过来。
「你他妈!!!」
林异的眼珠子都快要弹出来了,但人一到绝境,除了疯狂就只剩下变得疯狂。
一切都仿佛变得极为缓慢,无数条规则在林异脑子里滚动着……
学生守则、教学楼守则……
「该死,还有什么?!」
「对!徐顺康和谢华阳的话!」
「还有……班主任的话!」
一句句话在林异的脑子里形成了一股强烈的风暴,这一刻他丝毫没有疲惫的感觉,反而感到意志坚定,神清气爽。
就在同学的手即将伸到了他肩膀位置的时候,他做出了一个极其疯狂地举动!
只见他的视线顺着桌腿下移,落到了地面上。
复合式的地砖上有着杂乱的纹路,像小孩子胡乱涂鸦出来的作品。
正在这时,他的头顶光影交错,同学的手在他原来的位置来回抓取,最后在抓取无果之后悻悻然撤走。
「果然可以!果然可以!!」
林异心头狂跳,但他的身体早因为极致的憋气而战栗了起来,尽管如此他仍死死地抓握着课桌的腿。
因为力气太大,他的指节都出现了发白的趋势。
但他的兴奋胜过一切,他兴奋得像给自己打了鸡血一样,将自己压过了体力的极限。
因为到目前为止,他终于从规则之中得到了第一次正反馈!
徐顺康在离开前和他讲:
【遵守规则是实现自我保护的手段。】
而学生守则之中关于晚自习的说法是:
【在此期间,如果您发现任何异样的响动或者是看到窗户外有异样的身影,请将其无视,尤其是当他们在宿管室或者教室外呼唤你的时候。】
他曾在心中背诵学生守则无数遍,但没有一条讲到了如何面对刚才那样的情况。
这是学生守则的问题吗?
显然不是。
学生守则将他们所能够遇到的突发情况归纳到了极简的十几条中,而刚才的那种情况,显然就包括在这一条里。
教室中如果出现任何一样的响动,最好的一条做法就是将其“无视”。
而且班主任在临走之前发出的那几句警告:
【不要闭上眼睛!
不要左右张望也不要抬头看!
不要和任何人交流!
不要管任何声音!】
这些警告,全部都是对于“无视”这个概念的扩展。
不管是班主任还是徐顺康他们,似乎都知道的比自己多,但他们似乎有所顾忌,所以只能够以这样的方式提醒自己。
「难道是怕说太多让人在这方面思考太多东西?」
林异感觉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思考是可以的,但是不能去思考那些看起来不太对劲的现象,更不能够去试图理解一些看起来诡异的东西。
他之前出现的几次强烈的疲惫感,就是因为他思考到了这些东西。
「所以它们能不能看到我,和我看不看它们有关系?」
「还是说……这一条规则是基于某种‘底层逻辑’写出来的东西?」
「这一系列的做法,包括‘无视’,都是基于某一条最为基础的‘规律’的。」
他的脑子里,下意识地浮现出来了这个念头。
同时他下意识地就要将注意力放到那前脚刚刚走开的同学的身上……
关键时刻,他用一记灵魂拷问粉碎了自己即将放到同学身上去的注意力——
「光腿神教和丝袜神教,哪个更好?」
「丝袜神教绝对无敌的,但如果面对的是光腿神教中的某些特殊情况的话……」
「emmm……」
随着脑海里逐渐浮现出来的修长大腿和丝袜美腿,林异感觉原先的窒息感和不适感正在得到缓解。
「呼——」
「好了,已经没事了……」
听到同学似乎开始转身离开了,林异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原本紧绷得快要断裂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是缓缓地松弛了下来。
他忽然有些理解环形阶梯教室的书架上为什么要放漫画尤其是H漫了……
真到了那种不得不改变思考对向的时候,涩涩所具备的核心驱动力高于一切。
「但是话说回来,女生在这种时候会想些什么呢?」
林异甩了甩头,这个问题超纲了。
他拉回精神力,像个伏地魔一样感受着大地的脉动,两只手抓着两只桌腿,仿佛是一只被课桌钉在了地砖上的大王八。
忽然,一声怪响出现在了他上方的课桌上,像是有一个沙袋磕到了课桌的脚。
一股沉重的力量顺着课桌传递到了桌角上,林异刚从松弛下来的神筋忽然又绷紧了起来,他握紧了桌腿,竭力控制着课桌不被挪动。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啊?!」
「难道要掀桌了?」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他咬紧了牙关,但课桌却一下子没有了动静。
正当林异有些疑惑的时候,一团巨大的黑影顺着课桌的边角滑落了下来,「咚」地一声砸到了他的面前……
是那个一开始手里拿着便携式手电筒的小天才。
他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两只眼睛翻得只剩下了眼白,扭曲的面孔上刻画着强烈的恐惧和绝望……
他掉到了地上,睁着巨大而惨白的眼珠子瞪着林异,似乎要将死亡之前感受到的恐怖全部释放出来。
但是林异没看到。
洞悉了部分生存规则的他,早在小天才的尸体滑落下来之前就已经盯住了地面上的花纹。
恐怖如潮,他如磐石,任黑暗加身而岿然不动。
但那那小天才的尸体却开始缓缓地滑动了起来……
原来是早先的那个同学,一只手拎着小天才的脚,一只手握着那只便携式手电筒,在教室里缓慢地挪动着。
他就像是一个守序邪恶的巡夜人一样,随意地打着光束,拖着尸体,游走在教室之中。
“啊——”
有些藏在了课桌底下的同学,不小心看到了小天才的惨状,没能够经受住这样压抑的恐惧,发出了崩溃的惨叫。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艰涩的声音从那位同学的喉咙里发了出来:
“你……看到我了!”
无比嘶哑的声音像有人含着沙子在说话,听起来仿佛有蠕虫在身上攀爬般难受。
“我……找到你了!”
“我们……找到你了!”
「唰!唰!唰!唰……」
教室里,一道道目光落到了阴暗角落的课桌下,锁定到了那些个发出惨叫的同学的身上。
「啪!啪!啪!啪……」
座位陆续弹回,一道道瘦削笔直的身影,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座位。
X023年5月6日,22:43。
教学楼B组2班,昏暗的教室里。
一道道在身影在黑暗的教室里巡游了起来,偶尔有一道光束打过,将他们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得笔直。
浓雾从敞开的教室门中呼啸直入,卷得书架上的书书页翻动,哗哗作响。
夜更深了,雾更浓了,窗外雷光撕裂夜空,教室内人影蹿动,木讷而行,俨如森森碑林。
……
林异就那么伏在地砖上,目光紧盯地面的纹路,凝神用耳朵从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寻找到石英手表的指针跳动声。
「嚓!嚓!嚓!嚓……」
他默默地数着指针的每一次跳动,时间仿佛在他的指尖流淌。
直到指针跳动了第1358秒的时候,教室里的原本熄灭已久的白炽灯,忽然「啵」地闪烁了一下,然后在一片「兹」声中缓缓熄灭。
「锵——锵——」
教室外的走廊里,响起了一道铁链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在教室的走廊里回荡了起来。
一道高大如铁塔般的身影,折射在了布满冰霜的窗户玻璃上。
「是保安!」林异的心头猛地一跳,但他依旧按兵不动。
保安的人影在窗户玻璃上缓缓移动,从教室的后方来到了教室的门口,然后停下了脚步。
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随着脚步的停歇而停止。
但下一刻,铁链「刺啦啦」地快速在地面上滑动了起来,林异的脑海里自行脑补出了保安那如山岳魁梧的身姿挥动铁链的画面。
铁链带着强大的破风声杀入了教室之中,下一刻林异便听到了铁链缠在了某种坚韧物体上的声音。
“滚出来!”
保安厚重而低沉的嗓音像夏夜闷雷一般响起,他猛地发力,铁链便将那缠住的对象拽出了教室!
这之后教室的门「嘭!」地一声重重关上了。
随着教室门的关闭,两个世界反复被一刀斩断。
玻璃上倒影出来的最后一幕,是保安抱着某个黑漆漆的东西,滚打到了台阶下去。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教室里那些不对劲的同学,也都愣愣地杵在原地。
只剩下天花板上的某一盏白炽灯,「啵……兹……啵……兹……」地明灭闪烁着。
没过多久,教室里的白炽灯便接二连三地闪烁了起来。
随着白炽灯的复明,教室里逐渐恢复了光亮,那弥漫在地砖上的雾气,仿佛是遇见了克星一样飞快地消逝着。
林异盯着地面,无比认真地观察着地面上光影变化的频率,以此来判断教室里白炽灯的复明情况。
当灯光不再闪烁了,林异才缓缓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视线从地砖重新上升到桌腿,用眼角余光观察着教室里的动向。
但因为他不久之前还遭遇了那位诡异同学近乎梅开三度的拉扯,所以哪怕他感觉教室已经安全了,都还是没有离开课桌的意思。
他在等,看看有没有哪个笨比敢当出头鸟。
然后他就听到了他的身边响起了一道如蒙大赦的声音:“老林……你没事吧?吗的刚才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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