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魏高宗

  杨戈返回路亭,张玄素人还在客栈。

  被杨戈一巴掌拍碎的四方桌残骸还在原地,老头换了张桌子悠然自得喝着小酒、吃着小炒。

  “见到皇帝了?”

  见到杨戈,张玄素好奇的放下筷子询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见到了……”

  杨戈点着头坐到张玄素对面,语气平和了许多。

  毕竟,莫名其妙被人怀疑的滋味儿,他刚刚已经尝到了,的确不大好受。

  “皇帝死于中毒。”

  他回应道:“那是一种侵蚀人五脏六腑的慢性毒药,一旦在人体内扎根,就会与人本身的生机混为一体,难分彼此,应当不是寻常毒药,您老认得吗?”

  张玄素什么人?杨戈一开口,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杨戈的态度有变,心头略一思索便找到了症结所在,笑道:“怎么?他们也怀疑此事与你有关?”

  杨戈点了点头,自嘲道:“现世报了属于是。”

  “哈哈哈……”

  张玄素乐不可支的拍桌大笑,一边笑一边还有心情宽慰他:“莫往心里去,老话说‘最无情是帝王家’,此事牵涉皇位更迭、君臣博弈,你与赵家人又走得太近,他们会怀疑到你的身上很正常,不怀疑你才不正常。”

  杨戈默默的取过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一口饮尽。

  “我没往心里去……”

  他放下酒杯,不胜唏嘘道:“我只是有些意难平。”

  张玄素提箸吃菜,面色平淡的的回道:“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好人没好报的先例多了去了……”

  杨戈闷头连饮三杯,才重重的将酒杯往饭桌上一砸:“您老博古通今、见多识广,麾下五毒教又长于用毒,此事劳烦您帮我查一查……就当我欠您老一个人情。”

  “值得吗?”

  张玄素再次放下筷子,长叹道:“你管得了赵家人一时,还管得了赵家人一世?你也不是那目不识丁的荒野村夫,应当知晓王朝兴亡绝非人力可违,何苦知其不可为还执迷不悟呢?”

  杨戈执拗的摇头:“人各有志,我不勉强您老认同我的理念,您老也就别劝我认同您的理念了。”

  张玄素只得颔首道:“成,老道回头就命人去打探打探,但你最好别抱太大希望,依老夫之见,此事不太可能是江湖人所为。”

  杨戈疑惑道:“何以见得?”

  张玄素看着他:“江湖上有能力办到此事的高门大教,谁人不知你杨二郎?过不了伱这一关,他们就是弄死了皇帝,又能如何?”

  杨戈摇着头徐徐道:“但我得到的消息,给皇帝下毒的人,大概率是趁着去岁我与当朝信国公汤雄赶赴光明顶之时,混进宫中的……也即是说,此事就算不是江湖人主导,也必定与江湖有极深的牵连。”

  回来的路上,他已经仔细复盘过此事。

  紫微宫的安保工作很复杂,由强到弱依次有御马监、大内密卫、东厂、西厂、金吾卫,最后勉强再加上一个绣衣卫。

  之所以说是勉强加上绣衣卫,却是因为绣衣卫各级校尉力士大都是五体健全、血气方刚的男儿,不便频繁出入宫闱禁地。

  而这种情况,其实也适用于金吾卫。

  所以真正负责紫微宫安保工作的,其实只有御马监、大内密卫、东厂、西厂等等内监衙门,而绣衣卫大多时候都是对外,不对内。

  事实上,在沈伐上台之前,绣衣卫一直都是接受东厂领导的,好几任绣衣卫指挥使都是东厂厂督的干儿子,直到沈伐上台之后,绣衣卫才重新与东厂并驾齐驱。

  而去岁他与汤雄南下奔赴光明顶那个档口,东厂刚刚完成重组,因新任东厂厂督刘贤资历太浅,从大内密卫从抽调过来的东厂精锐,一批被卫衡带着南下湖广围剿五毒教,一批被沈伐指挥着北上边关,只留下刘贤统领少部分内廷三司精锐坐镇京城,防御力量本就空虚。

  又因当时西厂厂督卫横新丧,西厂内部混乱,人员精锐骨干人在南方不说,留守京城的西厂人员也必定人心浮动。

  再加上跟随杨戈前往光明顶的御马监二号人物信国公汤雄,以及沈伐这个因为心忧他杨戈与捣蛋和尚的对决情况长时间盘桓悦来客栈的绣衣卫指挥使……

  那個时间点,的确是紫微宫防御力量最为空虚的档口。

  从这个角度反推,当初阳破天挑中卫衡下手,绝对不只是为了引他杨戈南下那么简单。

  极有可能,弑帝本就是捣蛋老和尚声东击西、双管齐下之计中的重要一环!

  此计不可谓不毒,退可弄死熙平帝保底,进可同时弄死他杨戈和熙平帝!

  若是计成,以捣蛋和尚的武力和手腕,说不得十余年便能改朝换代!

  张玄素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怔怔的回道:“如此说来,此事还真与江湖有关系,可会是谁呢?明教?白莲教?”

  “我不知道……”

  杨戈摇着头提起酒杯,轻声说:“所以才请您老出手,帮我将这些人找出来……于情于理,我要他们死!”

  说完,他仰头一口饮尽。

  张玄素端起酒杯,颔首道:“老道尽力而为!”

  ……

  国丧持续了整整二十七天。

  这二十七天之内,举国上下家家户户挂白绫、穿麻衣,民间停止嫁娶、停止屠宰牲畜、停止一切娱乐活动……

  各省均有无数百姓自发的前往附近寺庙、道观诵经吊唁,怀念熙平皇帝在位期间为天下人所做的诸多功绩。

  第二十七天之后,国丧结束,虽然民间依然停止嫁娶、屠宰、作了,但朝廷与各地方官府都开始正常运转。

  熙平帝驾崩之后的第二十八日,太子赵鸿于紫微宫登基御极,定先皇熙平皇帝庙号为高宗,史称魏高宗。

  大凡新皇登基后,都会下旨减免赋税、大赦天下并加恩文武百官,以示宽仁。

  赵鸿当然也不能例外,一登基御极,就下旨减免赋税、大赦天下……但到了加恩文武这里,出乱子了!

  那小子竟然没有循例给熙平一朝的文官加官加禄,只给各级勋贵武将加官加禄,而且非但没有给文官加恩,还一上马就以雷霆之势拿下了一位内阁大学士、一位尚书,打入东厂天牢。

  这两位朝堂重臣,一个是齐党的党魁,一个是楚党的党魁。

  消息一经传出,民间很快就出现了‘新君刻薄寡恩、不似人主’、‘新君重武轻文、有穷兵黩武之兆’等等流言。

  连杨戈,都在路亭听到了这样的流言……

  ……

  七月十八,熙平帝驾崩后的第四十二天。

  新任西厂厂督南宫飞鹰,一身便服出现在了悦来客栈门外:“二爷……”

  杨戈闻声从后厨擦着双手迎出来,见了他笑道:“是老鹰啊,好久不见!”

  南宫飞鹰满脸堆笑的揖手:“恭喜二爷、贺喜二爷啊!”

  杨戈怔了怔,慢慢皱起眉头:“那小……皇帝又整了什么幺蛾子?”

  南宫飞鹰笑容微微一僵,左顾言它道:“二爷,咱这么远过来,您不会连茶水都不肯施舍咱一口吧?”

  杨戈笑骂道:“净扯淡,自个儿上楼找地方坐,我伙房里还有点活儿没忙完,一会就来!”

  南宫飞鹰喜笑颜开:“好嘞!”

  片刻后,杨戈端着两碗茶走上二楼。

  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二楼的南宫飞鹰见状,连忙起身快步迎上来,双手从他手里接过茶碗。

  杨戈:“忘了恭喜你啊老鹰,接了老卫的位子。”

  南宫飞鹰苦笑着摇头道:“二爷,您是知道咱的,咱就想去边关大碗酒、大块肉的杀鞑子,压根就没想做什么厂督,可卫公公这一去,哎,咱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高不高兴……”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杨戈。

  杨戈见状笑道:“你看我干啥?”

  南宫飞鹰:“咱私底下思来想去,除了您的面子,属实是想不到其他缘由了!”

  杨戈:“我有那么大面子?行了,少装犊子,说吧,您南宫公公大驾光临小号,所为何事?”

  二人端着茶碗落座,南宫飞鹰低声道:“不瞒二爷,咱这回过来,是宣旨来了……”

  杨戈一听,起身就要走。

  南宫飞鹰连忙说道:“您别急着走啊,圣旨还在路上呢,咱这不就是提前来给您通气来了么?”

  杨戈重新坐回椅子上:“啥圣旨?”

  南宫飞鹰:“加封您为路亭公加正一品太师……您别急啊,咱就是担心您不肯接旨,传出去惹闲话、官家面儿上也不好看,才来找您通气儿。”

  “您放心,办法咱都给您想好了,待会从您这出去,咱就打道回京复命,回头就说圣旨遭歹人劫了,再随便交个江洋大盗上去顶罪,您松快了、咱也交了差事、官家面儿上过得去。”

  杨戈一听就乐了,忍不住对他竖起一根大拇指:“不错不错,脑子活泛、有眼力劲儿,你们西厂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南宫飞鹰“嘿嘿嘿”的笑道:“这不是全赖您栽培么?”

  杨戈摇头如拨浪鼓:“不不不,我可没教过你这些,你分明就是自学成才……”

  南宫飞鹰只是“嘿嘿嘿”的笑。

  “对了……”

  杨戈慢慢敛了笑意,敲了敲桌子问道:“高宗中毒那事,你们内廷三司,有线索了么?”

  南宫飞鹰沉吟着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回道:“二爷,咱们是尸山血海里蹚出来的自家弟兄,咱说一句,您别多心……这件事,上边儿大人物们斗着呐,您就别往里掺和了,吃力不讨好啊!”

  杨戈挑了挑眉梢:“意思是……你们有线索了?”

  “没有没有……”

  南宫飞鹰毫不犹豫的摇头:“明着不让查、不敢查,私底下谁查谁死、查到谁谁死。”

  顿了顿,他看了杨戈一眼,犹犹豫豫的低声道:“您恐怕还不知道吧?四天前,沈大人遭人暗算,随行的二十余名绣衣卫高手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就被人杀得一干二净,他自个儿也被人一剑刺穿了左臂,若非禁卫军及时赶到,命都丢了……”

  杨戈慢慢拧起眉头:“那厮的金钟罩、铁布衫都快大成了,这天下间能伤他的人,可不多啊!”

  沈伐的武功在江湖上算不上太高,但勉强也挤得进七雄十二豪之下的第二梯队,再加上那厮一身能打能走能抗的横练筋骨,七雄十二豪之下能伤他的人,真不算多。

  他沉吟了许久,才再次开口道:“皇帝是如何说的?”

  南宫飞鹰犹犹豫豫的低声回应道:“先帝明面上乃是积郁成疾、寿终正寝,官家自然也无法在朝堂上说什么,私底官家倒是让我们一查到底……可只说查,怎么查、查谁,一概不提。”

  杨戈拧着眉头沉思了许久,才再次开口道:“行了,那圣旨你也别拿回去了,晚点送我家去。”

  南宫飞鹰喜出望外:“您肯接旨了?”

  杨戈抚摸着纠结成一团的眉头,心累的低声叹了一口气,说道:“回头你见了皇帝,替我转告他一句话。”

  南宫飞鹰正色的揖手道:“路亭公请讲!”

  杨戈低声说道:“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南宫飞鹰怔了怔,重重的一点头道:“咱一定会将您的话一字不漏的禀报给官家。”

  杨戈顺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你们也多加小心……嗯,朝堂上那些破事,我不掺和,但如果有绝世宗师以上的人下场搞事情,你们就给我来个信儿。”

  南宫飞鹰闻言,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慢慢的将胸膛挺了起来,郑重的揖手:“有您这句话,咱就啥也不怕了,您放心,咱南宫飞鹰就是死,也绝不丢了咱爷们的脸面!”

  杨戈笑骂道:“你他娘的别吹牛逼,都给老子好好活着,活着才有脸面、活着才有未来……都活着,咱们才能再坐在一起喝一回大酒!”

  南宫飞鹰也想到了去年那场大酒,眼神里也放出了光彩。

  “肯定还会有机会的……”

  他掷地有声的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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