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外北风料峭、大雪纷飞。
客栈内众咸鱼三五成群,喝着小酒、涮着羊肉,激情四射的指点江山。
“就没人发现五毒神教这架,打得不对劲吗?”
“怎么不对了?”
“你们想啊,就五毒神教当下四面开战还能稳如老狗的实力,他们但凡只盯着白莲教或明教一方打,早就能够开山立派、功成名就了,他们倒好,非但南撸白莲、东薅明教,还把西北方的全真教也给拉下了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要按你这么说,难道五毒教只按着明教打,或只按白莲教薅,另一方就抄着手干瞪眼?那孔雀圣母和大日佛尊都是什么人物?世之枭雄也!他们拔根头发都是空心儿的,唇亡齿寒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们都看得清楚,他们能不明白?还有全真少林,执江湖正道之牛耳,他们能眼睁睁的看着五毒教在南方武林坐大,再北上跟他们死掐?兄弟,这里边都是算计!”
“话是这么说,但那五毒神教要真有远交近攻的心思,这事儿总还有得缓吧?怎么着也比一上手就四面开战更稳妥吧?”
“这就是为何那几位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你我烂兄烂弟只能蹲在这儿喝酒打屁的原因!那五毒教或许的确底蕴深厚,可明教和白莲教当真就是泥捏的了?真论起来,谁家还不是个百年老字号啊?他们要真这么不堪一击、三五两下就给摇散了架,还轮得到五毒教来出这个头?与其扣扣索索的拼家底,耗到最后谁都落不了好儿,还不如索性玩一把大的,拿出玉石俱焚的气概来,一次性就把各家打退、打痛,打到他们心有余悸、瞻前顾后,他五毒教自然也就站稳了!”
“萧兄高见!”
“当浮一大白!”
“干……”
咸鱼们举起酒碗大呼小叫的饮酒。
柜台后,杨戈用茴香豆就小酒儿,吃瓜吃得贼起劲儿。
还别说,这些咸鱼不愧都是风里雨里滚过几遭的老江湖,对于江湖大事的确都很见地,经他们这么一絮叨,很多杨戈先前看不太真切的事,一下子就明朗了。
“吸吸吸……”
一只猪头从他身畔冒了出来,扒着他的手臂抽动着鼻翼一路往上嗅。
“噫……”
杨戈嫌弃的用一根手指顶在猪头的大脑门,把她顶开:“你干啥?男女授受不亲都不知道吗?”
赵猹扒拉他的手臂不撒手,一脸猫咪嗅猫薄荷的陶醉模样:“二哥,你好香啊!”
杨戈讶异的问道:“什么好香啊?”
赵猹小声嘀咕道:“我也不知道该咋说,既有些像春日花草发芽的清新味道,又有些像夏风吹过百花的淡雅味道……啊,好好闻。”
杨戈讶异的看着她,他跻身宗师之境后,气息内敛、浑然一体,连客栈里这些武功不弱的咸鱼们都没能看出他身上有异,这只猹竟然看出来……应该说是嗅出来了!
他心头感到惊奇,面上却还嫌弃的把她再一次凑上来的猪头推开:“我听出来了,你就是馋我的身子,你下贱!”
赵猹的脸蛋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红得发烫的耳朵里似乎有两股热气冒出来:“哼,轻浮,不理你了!”
她撒开杨戈的臂膀,转身蒙着脸一溜烟儿的往后院的跑去。
“吼……”
前堂内屏息凝气吃瓜的咸鱼们齐齐哄笑出声。
杨戈没好气的撇了撇嘴,拍着柜台大声道:“笑个锤子,赶紧吃完收拾了打麻将……对了,伱,别看别人,就是你萧宝器,刚刚听你话里那意思,是嫌弃小号的浊酒污了您萧大爷的舌头是吧?打今儿起,你的酒钱翻倍,爱喝不喝!”
众咸鱼闻言,心头陡然反应过来:‘对啊,蹲这儿喝酒打屁怎么了?他不也蹲这儿喝酒打屁吗?英雄不问出处、咸鱼不论岁数,大可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啊!’
咸鱼们当下哄笑得越发大声。
衬托得萧宝七的哀嚎声越发凄惨:“不要啊二爷,我只是一时嘴瓢啊,真没有半点儿看不起咱们客栈的意思啊!”
杨戈笑呵呵的遥遥冲他竖起一根大拇指:“瓢得好啊,你要不瓢,我还不知道你心里边这么看不起我们客栈呢。”
“二爷开恩啊,酒钱翻倍,那不是要我的命吗?”
萧宝七哀嚎得越发大声。
咸鱼们笑得都快岔气儿了。
适时,一名裹着厚实皮衣匹衣、腰间悬挂着一柄黄金弯刀、面容威武肃穆的魁梧大汉,在几名同样裹着皮衣皮冒、腰悬弯刀的随从簇拥下,掀起客栈大门上悬挂的厚实挡风帘跨进客栈。
魁梧大汉走进客栈,余光一扫客栈内东倒西歪,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咸鱼们,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但目光转向柜台后边的杨戈时候,面上又瞬间浮起略带恭敬的谦和笑容,开口便是一口地道的河洛官话:“掌柜的,还有客房吗?”
杨戈瞥了一眼他腰间的黄金弯刀,懒散的伸着懒腰,淡淡的说道:“不好意思,小号店小,不接待异国客人。”
“好!”
那厢的萧宝七一掌拍得桌上的碗碟齐齐跳动,一本正经的大声拍马屁道:“二爷尿性!”
其余咸鱼也回过神来,嘻嘻哈哈的乱七八糟喝彩道:“二爷威武,就不能给这些人好脸儿!”
“以前来这一套,现在还来这一套?”
“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乌烟瘴气的气氛,令戳在柜台前的魁梧大汉终于忍不住拧起了眉头。
但下一秒,他脸上便再次浮起了笑容,再次说道:“掌柜的,我等是应召入京赴皇帝陛下的诞圣宴,皇帝陛下都允诺我等:‘关内关外俱是一家、四海天下皆为兄弟’,掌柜的何以吝啬施舍给我等一张床铺栖身?”
“嘭。”
那厢的萧宝七一拍饭桌站起来,面红耳赤的张嘴就要开喷。
杨戈向他一挥手,提前将那小子嘴里不知轻重的大粪给他堵了回去。
有些话,他能说,但萧宝七他们不能说。
虽然萧宝七他们也不见得怕……
但终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皇帝大气大量宽容你们,是因为他是皇帝!”
杨戈收回手,不紧不慢的说道:“我们不想宽容你们,是因为我们只是小老百姓,这一点儿都不冲突……再者说,想要别人宽容自己之前,不得先好好想想自个儿都做了些什么破事儿?”
魁梧大汉张嘴就要辩解,却被杨戈挥手打断:“行了,你们就别来我这儿找不痛快了,趁着我还不想发火儿,赶紧走吧,最好也别在路亭停留,谁请你们来的,你们就上哪儿去。”
魁梧大汉听言,面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了,却还是保持着礼数,捏掌揖手道:“掌柜的执意如此,我等便不多打搅了,只是我家国师南嘉圣尊久闻掌柜的大名,盛邀掌柜的前往草原大雪山一行,坐而论道,我家国师烹茶以待。”
说着,他向身后的随从一招手,一名随从当即捧着一個一尺多长、镶珠嵌金的精美檀木匣子躬身上前,毕恭毕敬的将檀木匣子放在到了柜台上。
杨戈看都没看柜台上的檀木匣子一眼,只是轻笑道:“功课做得挺足啊?有心了!不过你们既然下细的研究过我的生平,就应该知道,我这人不大喜欢出远门,回回出远门都是因为有人欠收拾,所以啊,你们最好是别盼着我北上出关,没你们什么好处……东西拿回去吧,好走不送!”
魁梧大汉暗自咽了一口唾沫,强笑道:“掌柜的莫要误会,盒中并非什么奇珍异宝,皆是南嘉圣尊手抄的经文手札,赠与掌柜的以文会友。”
杨戈摇头:“你家国师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这人活的糙了些,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如此重礼我就不收了……赶紧走吧,我看到你们就心烦。”
见他脸上已经丝毫笑意都无,魁梧壮汉不敢再多言,再次捏掌揖手:“我等告退!”
说完,他便上前亲手捧起檀木匣子,领着一票随从转身掀起挡风帘匆匆离去。
“哦吼……”
“二爷尿性!”
“二爷威武!”
“这事儿必须得敬二爷两碗……”
魁梧壮汉前脚踏出客栈大门,咸鱼们后脚就起哄闹了起来,主打的就是一个打脸得当面。
“滚滚滚!”
杨戈像驱赶苍蝇一样冲着咸鱼们挥手:“老子看到你们也心烦!”
“没有什么烦心事是一顿涮羊肉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两顿!”
“今日全场由萧大爷结账!”
“宝器尿性!”
“宝器威武!”
“宝器夜夜做新郎……”
正当咸鱼们快活的起哄之时,大门口的厚实挡风帘又一次被掀起,料峭的寒风呼呼的往客栈里灌。
咸鱼们不满的齐齐扭头望过去,几个性子火爆的起身就将屁股底下的条凳抄在了手里……
一张张凶神恶煞的面容,将挑帘进来的来人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就后退了一步,双手摆起防御手势。
杨戈定睛一看,当下就笑着压手道:“淡定淡定,是朋友……”
“是朋友啊!”
“早说嘛!”
“我条凳都差点飞过去了!”
“哎,新来的朋友,过来一起涮羊肉啊……”
王珵一脸懵逼的望着群魔乱舞的前堂,若非杨戈就戳在柜台后,他都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错地儿了。
杨戈向他招手道:“还愣着做什么?进来啊!”
说着,他扭头向后院那边大喊道:“二牛,弄一套铜锅,切三斤羊肉。”
王珵回过神来,面上浮起爽朗的笑意,大步走向杨戈,边走边抱拳拱手:“二爷,别来无恙啊!”
“别来无恙。”
杨戈拱手回礼,笑道:“这天寒地冻的,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王珵耸了耸肩,一脸得瑟笑意的回道:“陛下召咱老王进京赴诞圣宴,甭说是下雪,就是下刀子咱老王也得来啊!”
“可以啊老王!”
杨戈心说‘这厮还是这么官迷’:“又要升官了吧?”
王珵佯装漫不经心的一摆手:“嗨,托了您老人家的福,小升、小升……”
杨戈瞅着这老货那副嘚嘚瑟瑟的模样,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小升:“不错,求仁得仁,你老王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他从柜台后边转出来,指着角落里的空座:“别站着了,快坐下,吃两口热乎的,暖暖身子。”
王珵“哎”了一声,对杨戈做了一个“先请”的手势,走了几步后又想起一事来,低声道:“二爷,您的尾款,咱这次一并给您带过来了,拢共三百八十万两白银,咱全给您换成了黄金,就在城外码头上,由方兄弟带着他上右所的弟兄们看守。”
杨戈意外道:“这么快就处理完了?你这老小子动作挺麻利嘛!”
王珵:“还没呢,这这处理完一大半,这不是您离得远,先紧着您的钱吗?杨堂主和项大少他们也都同意了先把您这一份儿送过来……”
经历了这么多事后,二人闲聊之时倒是不再像刚开始时那么紧张、客套了,有了几分老友的随性味道。
杨戈想了想,说道:“你回头让方恪把零头送我家去,剩下的,你帮我个忙,送进京城交给皇帝,让皇帝给我换成银票,那么多钱,我家里可放不下。”
王珵:……
杨戈:“咋了?”
王珵无奈的一摊手:“您这话,叫咱咋接?”
杨戈笑道:“你只管帮我把钱送进京城就行,回头我写封亲笔信,让人带给皇帝,他知道该怎么做。”
王珵暗暗咽了一口唾沫,进门时的那股得瑟劲儿一下子就消散了大半:“您现在……和陛下都处得这么随意了吗?”
杨戈:“还行吧……”
王珵无言以对的冲杨戈竖起一根大拇指。
二人落座后,后厨的张二牛不一会儿就将铜锅和羊肉送了上来。
杨戈拿起小料碗调了一碗小料,递给王珵:“你后来去过东瀛么?那边现在情况如何?”
王珵双手接过小料碗,答道:“打咱们回来后,咱就忙得脚不沾地,未得闲再去过东瀛,不过咱手下的船一直在大魏、东瀛两头跑,周辅兄弟也多有书信回来,那边眼下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在打仗,再加上粮荒,又饿死了一批……除了咱们控制的那几片地界,其余地方的倭奴都死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都在山里,跟周辅兄弟他们玩捉迷藏呢!”
“对了,此行,咱和周辅兄弟他们还给您带了些许手信过来,都是些不值钱的土货,稍后一并送到您府上,只希望您别嫌弃。”
他知道杨戈对倭寇是个什么态度,就只捡杨戈想听的说。
果不其然,杨戈听完后轻出了一口气,用筷子串起半盘羊肉下锅:“客气了不是?不过先说好啊,不值钱我就留下,要是些什么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之类的玩意儿,你怎么弄上来的,就怎么弄回去……快尝尝,这就得趁热吃!”
王珵慌忙端起料碗,将碗里热气腾腾的羊肉送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后便笑着称赞道:“还得是二爷您这日子过得踏实!”
杨戈也笑着回头:“这话我听着顺耳……别客气,整!”
“渺渺,送两壶透瓶香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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