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注意到安森的短暂停顿,作为在好莱坞打滚二十年的老资格,十八岁的孩子就如同水晶一般透明,一眼就能够看穿;但他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
花瓶,没什么不好。
尽管好莱坞始终不缺少花瓶,但重点在于观众是喜新厌旧的,他们永远在期待着更多新鲜的花瓶,看看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和朱莉娅-罗伯茨。
然后,安森开口了。
“我的理论是……”
平静,坦然,微笑,没有什么特别,没有改变眼神也没有放飞五官,一切都和此前没有任何区别,仿佛只是普通谈话。
大卫但笑不语。
他猜测,安森应该会寻找借口又或者是理论来为自己辩护,解释一堆的最后还是没有一个靠谱的表演,没有实力全靠嘴,这样的类型在好莱坞也不少;而且千万不要小看他们,他们往往能够成功。
“当父母离婚,他们会给出一份声明。”
大卫:???
事情,不太对劲。
但大卫看着安森,依旧面带微笑,依旧镇定自若,仿佛只是在分享自己的故事而已。
一时之间,大卫居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出声阻止,然后安森就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我父母告诉我他们要分开的时候,对我讲了三件事。”
“第一,不是你的错。”
“第二,不是你的错。”
“第三……”
眼神明亮,表情平静,话语之间没有特别的变化,甚至在停顿之间,嘴角的笑容还轻轻上扬了起来。
然而,那抹淡然轻盈的笑容背后,大卫却能够品味出一抹失落和苦涩,轻而易举唤醒了自己的记忆。
他,就是如此——
当父亲和母亲离婚的时候,他们把他呼唤到了面前,告诉他离婚的决定,并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不是你的错。”
大卫注视着话语从安森的嘴里说出来,微微张了张嘴试图开口,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愣在了原地。
安森并没有着急,而是和大卫交换了一个视线,在静谧的空气里,放任思绪和情绪汹涌燃烧着。
“问题是,我不相信。”
安森轻轻摇头,坐直身体,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没有孩子会相信。”
“我看过你们结婚仪式的照片,照片里的你们如此年轻如此美丽,对着彼此微笑,眼睛里盛满幸福。”
“但现在你们甚至不愿意多看彼此一眼。”
呵。
安森轻笑了一声,聚焦的视线在空气里缓缓氤氲了开来,没有情绪的汹涌,似乎只是陷入自己的回忆。
然后,低语呢喃,似乎是询问自己,又似乎是询问大卫。
“所以,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试图思考试图寻找,你们不愿意给我答案,于是我只能自己摸索,最后,我终于找到了答案。”
溃散的视线焦点重新凝聚,然后安森和大卫的视线就这样碰撞在一起,大卫能够看到那双清澈湛蓝眼睛里的一抹笑容,盈盈闪烁的光芒在微微颤抖。
“我。”
安森说。
大卫愣住了。
“我出现了。”
“从照片到现在,唯一的区别就是我。我闪亮登场,我让你们变得疲惫、古怪、烦躁、焦虑不安。”
一个停顿。
安森扯了扯嘴角,试图掩饰话语尾音里不经意泄漏的颤抖,但失败了,于是他连忙低垂视线深呼吸一口气,开始用眼神描绘办公桌上的那些花纹。
“我让你掉了头发,我让你胖了三十磅,我让你们忙碌得精疲力竭,然后,你们就丧失了继续爱彼此的能力。”
大卫沉默了——
他的视线根本无法离开安森。
突然,安森抬起眼睛看了过来,视线再次碰撞在一起,但大卫根本来不及思考,就只是一阵心虚。
可是,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心虚、为什么慌张、为什么错开视线?
大卫没有答案,因为脑海里的那些记忆和情感掀起惊涛骇浪,他曾经以为自己早就已经遗忘的时光,依旧如此清晰,他甚至能够看到父母的表情。
安森的话语,仿佛正在和父亲对话,小心翼翼地打开心扉;却又仿佛正在和曾经年幼曾经伤痕累累的自己对话,试图与自己和解。
大卫,有些恍惚。
耳边,传来安森脆弱过后重新坚强起来的声音。
“所以,对这份声明,我有自己的看法。”
“不如你们告诉我。”
“第一,幸福很难。”
“第二,不要重蹈我们的覆辙。”
“第三……”
声音,停下来了。
大卫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一下就看到安森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仿佛能够倾听到汪洋表面的声响,海浪声与风声交织在一起,用力地拉扯着身体,微微颤抖,似乎随时都可能消失在狂暴的猎猎大风里。
“……好吧,也许真的有你的一点点错。”
平静,轻盈,但脆弱。
大卫张了张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只是想要开口而已,但声音到了嘴边却又紧急刹车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那双眸子深处的坚强与韧劲。
他说。
“如果想要我坦诚?”
“行,你先做到,不要把我当孩子,继续用谎言欺骗我。”
坦然,真诚,并且赤裸。
在那一刻,仿佛卸下所有防备与盔甲,小心翼翼地展现自己内心的真实,眼神与眼神的碰撞之间,那股纯粹而简单的气质悄无声息地杂糅到话语里。
世界,万籁俱静。
大卫依旧静静地注视安森,感受着呼吸感受着心跳,穿透窗户洒落进来的阳光宛若蝴蝶一般轻盈地落在安森的肩膀上,微烫,金色光晕徐徐勾勒出那张脸孔硬朗清冽的线条,心脏不由微微颤抖起来。
时光,短暂驻足,似乎忘记了继续前行的脚步。
然后,安森低垂下视线,一直紧绷的肩膀线条松弛下来,隐隐透露出些许疲倦,但嘴角的弧线却轻轻上扬,似乎可以感受到悲伤缓缓地从指尖流逝,自嘲地轻笑一声。
“抱歉。我想我一直絮絮叨叨地讨论自己一定让你觉得烦躁。”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从现实到表演又回到现实。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一下就将大卫从思绪里拽入现实,猛地抬起眼睛,不由再次细细打量安森。
一切,似乎没有变化——
依旧坦然,依旧平静,依旧微笑。
然而,回忆的流沙却已经全部脱离双手的掌控,宛若自由落体一般,大卫再次感受到地心引力的重量,思绪在虚实的边界之间模糊地摇摆不定。
所以,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表演?
但大卫终究还是老道,渐渐清醒过来。
与其说安森表演多么出色,不如说安森巧妙地抓住自己的心理并且利用自己的共鸣,制造出了这样一个氛围,就好像魔术一样,表演占据一半、心理则占据另一半。
如果现场还有其他人,估计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但安森巧妙地抓住机会,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大卫踏入陷阱。
这,也是一种能力。
视线始终落在安森身上,但这次就多了些许玩味——
“这就是你的试镜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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