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二日,午后。
苏良等二百余人扎营处,天气燥热,无一丝风。
无事可做的龙羽军士兵们。
获得苏良应允后,分批次跳到前方溪流中降温避暑。
人在溪流中,眺望着远方雄奇壮丽的风景,心情皆是无比舒爽惬意。
一匹匹战马也都纷纷下了水。
吃着肥美的水草,饮着清凉的溪水,享受着可能是此生最悠闲的时光。
就在这时。
苏良得到消息:唃厮啰已前往青海静修,留三个儿子驻守青唐城。
“这个老狐狸,明显是不想参与河湟之事,怕我寻他,故而躲到了青海,这是拿三个儿子做挡箭牌呢!”
苏良一下子便猜出了唃厮啰的用意。
他想了想,看向一旁的独臂老乔。
“乔爷,你代我去一趟青唐城,告知唃厮啰的三个儿子,称我欲联合唃厮啰部落灭夏,看他们是什么反应?”
“我猜测,他们定然是口径一致,称要汇禀唃厮啰,进而拖延时间,等待西夏和辽国的反应。”
“你无须与他们过多论辩,私下与唃厮啰的大儿子瞎毡见一面,告知他,若他敢于起事助宋灭夏,我定然会助他成为唃厮啰部落的新首领。日后,唃厮啰部臣服于宋,可自治,我们在商贸上也会帮助他们……”
“明白。我收拾一下,明早便出发。”独臂老乔点头道。
苏良又看向刘三刀。
“三刀,你派遣数人绕开青唐城,前往青海,寻到唃厮啰,将他带到我的面前。他不是要躲吗?我就非要和他聊一聊,让他知晓,唃厮啰部要么归宋,要么反宋,不可能骑在墙头上随风倒。”
“好,我今晚便让兄弟们出发!”刘三刀拱手道。
苏良早已将唃厮啰和唃厮啰三個儿子的脾性研究明白了。
瞎毡亲宋,磨毡角是个墙头草,董毡恶宋。
唃厮啰已老。
该是扶起新的领袖了。
去年年底。
苏良便与赵祯和众相公商讨过如何处置唃厮啰部落。
若唃厮啰在大宋河湟拓边之时,助宋的热情很高,愿意与宋一起灭夏。
那大宋就与其为友,帮扶青唐吐蕃的商贸更上一层楼。
若唃厮啰不愿助宋,那大宋就只能采取强硬措施,将青唐吐蕃也收归大宋境内,最多让他们自治,但他们必须完全臣服于宋。
当下,唃厮啰的选择,已错过了成为大宋朋友的机会。
他们只能选择臣服,不然就挨揍。
不过,苏良也能确定一点,唃厮啰是不会帮助西夏一起对付大宋的。
大宋此次拓边。
目的是为了灭夏,而非统一吐蕃诸部。
吐蕃诸部地广人稀,乱象丛生,大宋统一吐蕃,消耗甚大,并不划算。
并且正如苏良坚持的那样。
大宋拓边,意在帮扶,而非侵略,只要能重新打开陆上丝绸之路,苏良就满足了。
他非圣人,能让大宋的百姓过上好日子就满足了。
至于他国之民,生死由天。
当日晚。
八名龙羽军士兵在夜色里奔向了青海。
青海甚大,但防卫却远远不如青唐城,只要士兵们能找到唃厮啰,便能将其带回来。
翌日一大早。
独臂老乔带着两名老兵、四名龙羽军士兵,朝着唃厮啰部落行去。
唃厮啰部落方圆近千里。
前方百里外便是他们的区域,独臂老乔只需与唃厮啰部落边境的主事者对接,后者自然会带他们前往青唐城。
这两招,一明一暗。
若能成,与唃厮啰部无须战便能让他们降服。
……
这时,苏良又听到一个消息。
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率领两万西夏兵,出卓啰城,正朝着前方八十里处的黄河区域布防。
很明显。
黄河乃天堑,他们是想要守住这个位置,阻挡狄青的大军北上彻底占领河湟。
此外。
也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援兵入卓啰城,等待唃厮啰部落和辽国的动静。
无论大宋会不会立即全面攻夏,与嵬名旭德的这场战役定然是避免不了的。
至于辽国会不会有动作。
苏良与众相公早就商讨出了应对之策。
……
河北边境,一座营帐内。
河北西路安抚使兼知定州,资政殿大学士韩琦捋须道:“庞公,我觉得我们练兵的动静还不够大。”
“还不够大?都五日一练了,听说对面的辽兵睡觉都抱着兵器,生怕我们突然打过去!”
总领河北禁军、知大名府的枢密副使庞籍,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
韩琦道:“官家和狄枢相命令咱们,河湟拓边时期,尽量不与辽国开战,契丹人向来欺软怕硬,我建议咱们再放三百枚风火雷让契丹人听听响!”
“我们一共才有一千枚风火雷,放三百枚听听响,是不是奢侈了一些?”
“不奢侈!只要能震慑住辽军,我们就是大功一件,三百枚风火雷一放,我笃定他们不敢帮助西夏。”
庞籍想了想,道:“行,那就让他们听听响,明日就放!”
翌日,一大早。
在与辽军军营只有一河之隔的地方,大宋河北禁军再次开始了大练兵。
对面巡逻的辽军士兵瞬间紧张起来。
曾几何时。
他们在边境跺一跺脚,宋人就无比害怕。
不但不敢在边境露头,甚至有时还会提前交纳岁币。
如今,风水轮流转,大宋硬气了起来。
他们却是内患严重,上面再三交待,没有辽国皇帝耶律宗真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与大宋起冲突。
当下,辽兵们其实并不太惧怕大宋河北禁军。
他们不敢打的主要原因,一是有内乱,二是军资不足。
就在这时,负责观察对岸情况的辽国情报兵们,突然听到一道响亮的声音。
“火器演练,正式开始!”
“点火!”
约十息后。
“轰隆!”
“轰隆!”
“轰隆!”
……
火器声响,如天上之雷。
对岸的辽国情报兵们距离爆炸地点不足三百米,他们看到前方土尘滚滚,甚至还有树木折断。
不由得全傻眼了。
“这……这……就是南朝的火器,威力……威力也太大了吧,不但人害怕,马也害怕了,这……这可不是武力过人便能够抵挡的。”
“太……太可怕了,这玩意若是扔在我们身边,不死也是重伤啊!”
“这……这……这玩意不是专克骑兵吗?这……这还怎么打?”
……
一名搞情报的辽兵头头儿,喃喃道:“我们要立即向上汇报,南朝在边境进行火器训练,声响如雷,一击可重伤十余人,且易使得战马惊悸逃遁……”
……
三日后,辽国皇宫。
辽国皇帝耶律宗真,辽国大王、皇太叔耶律重元,以及辽国皇太子、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洪基三人聚在了一起。
“父皇,宋之火器,不可小觑。他们敢在边境拿火器演练,分明就是要引战。他们知晓我们当下势弱,故而要逼得我们出战,我们是战还是不战?”耶律洪基看向耶律宗真。
耶律重元插话道:“自然要战,若不战,待宋灭了西夏,我们将更加被动。西夏使者可是等了近五日了,我们也考虑五日了,战吧!若不战,南朝还以为我们的军队真不行了呢!”
耶律洪基摇了摇头。
“若战,南朝定然会将我们当作头号敌人,甚至舍河湟而攻我们,到那时,我们是内忧外患,即使能抵御南朝的进攻,恐怕也会是落得个国体大伤的结局。”
“内忧?还不是你解决不了那些女真人?若能解决,我们完全可以与大宋打一仗,我们若能赢,便可再向大宋索要岁币,甚至还能将河北大名府那片富饶之地占下来,如此一来,国库钱财紧缺的问题就能解决了!”耶律重元瞪眼看向耶律洪基说道。
“你大白天做梦吗?你若能拿下南朝的大名府,我愿辞去皇太子之位!”
“并不是没有可能,只要将所有的兵都集结起来,完全可与南朝来一场大决战!”
……
耶律重元和耶律洪基再次吵了起来。
“够了!”耶律宗真大吼一声,待二人安静下来,然后看向耶律重元。
“若打输了呢?朕绝对不能成为亡国之君!”
耶律宗真说出此话,其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当下他还不愿与大宋全面开战,辽国国库的钱财,根本就支撑不起与大宋的战争。
“皇兄,若不战,我们将会越来越被动啊!”
耶律宗真眉头紧皱。
他也知会陷入被动中,但北方女真人的麻烦一直存在,他不愿再有外患。
这时。
耶律洪基看向耶律宗真,微微拱手。
“父皇,此时应战,实属不该。我觉得我们可以做一个最坏的打算,若大宋灭掉西夏后,将目光转移到燕云之上,我建议,我们可舍弃燕云,守护旧土。”
“如此一来,我们才有缓冲之时。南朝先敌西夏,又占燕云,必然元气大伤,待我们清理完内患,可转过头来再将燕云夺回来,一时成败,不论英雄。宋军敢在边境如此挑衅,就是因我们内乱而盼着我们去战,我们绝对不可中计。”
“国朝大事,不急于一时,方能维稳长久,我们要为以后考虑,而不是盲目应战,完全顺了南朝之意!”
耶律宗真想了想,微微点头。
“告知那名西夏使者,咱们会视情况动手,但此时并非良机,让他回去吧!”
耶律重元听到此话,长袖一甩,便离去了。
而今,耶律宗真越来越听耶律洪基的话,他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已越来越小。
……
八月初一。
狄青率领大军已至河湟区域中部,刚刚控制了罗格勒部落。
期间,无一名士兵身亡。
若不是需要安置一些游牧蕃人,狄青的速度会更快。
再有半个月。
他便能与苏良汇合,然后再渡黄河。
……
入夜。
汴京城内,彩楼闪亮,行人摩肩接踵。
一如往常的热闹。
南门大街的一处茶楼中。
一位说书老先生站在桌前,正在慷慨激昂地讲着“苏良河湟劝降,狄青率军拓边”的故事。
对面看客,从屋内排到了屋外。
“列位,话说咱们的苏中丞,带二百人便敢深入河湟,实乃当世之英豪!”
“河湟深处,羌人野蛮,杀人劫货那是家常便饭,无法令,无道德,亦无人管,咱们苏中丞不惧危险,深入其中,凭的是什么?”
“有人说了,凭的是咱大宋朝当下的实力;还有人说了,凭着苏中丞在西北立下的砍头御史之名;更有人说了,凭的是苏中丞那能言善辩的三寸不烂之舌……”
“有这些原因,但并非主因,列位可知主因是什么?”
老先生讲到紧要点,突然停顿了下来。
引得下面满满当当的看官都伸着脑袋看向他。
老先生先喝下一口茶水,而后轻摇手中的纸扇,缓缓道:“凭的是他对我大宋之民性命的尊重!”
“他完全可以不涉险,依照我大宋当下的军事实力,武力拓边,占领河湟,并无太大难度!”
“但苏中丞为何要以身犯险呢?有这个必要吗?很多人定然觉得没这个必要,因为苏中丞对我们大宋太重要了,但在苏中丞眼里,他必须这样做。”
“因为他若能劝降河湟诸部落,那河湟数万计的百姓都能免于战乱,河湟这块土地将不会遭到破坏,在他眼里,河湟百姓已是我大宋之民,河湟拓边,不是要去侵略与破坏,而是要去帮扶百姓,让河湟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在他心中,百姓比天大,他认为值得舍命而为。此等心怀,除我朝外,前所未有,而官家和诸位相公也都甚为支持,我大宋拥有这样的官家和士大夫官员们,何愁迎不来亘古未有之盛世?”
……
“咳咳……”
一方书桌上,曹国舅曹佾尴尬一笑。
此剧本乃是他编写的,歌颂了官家,歌颂了朝廷,也歌颂了为民舍命的苏良。
而在一旁,还坐着身穿便衣的赵祯和曹皇后。
二人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此外,旁边还坐着大皇子赵暽、二皇子赵晗,还有唐宛眉、苏子慕和苏沁一。
大皇子、二皇子和苏子慕都听得甚是兴奋。
苏子慕更是一脸自豪,脸上的表情都在说:“看到没?这就是我爹!”
唐宛眉的表情比较复杂。
她前两日才知苏良带二百人深入河湟,官家专门派人瞒着她与唐泽,直到苏良劝降成功,才告诉了她。
她若提前知晓,估计日日都要为苏良担心。
二百余人深入河湟,与一个个野蛮的蕃人部落打交道。
其中的凶险。
定然比说书先生之言还要困难,一不小心都有可能丢掉性命。
就在这时。
苏沁一突然哭了起来。
“爹爹会不会遇到危险了?我……我要见爹爹!我……我要见爹爹!”
听到此哭声。
唐宛眉立即将苏沁一抱了起来,小声道:“官家,我们……我们便先回了!”
赵祯知唐宛眉心中后怕,连忙朝着曹佾道:“将她们安全送回家。”
当即。
曹佾站起身,引着唐宛眉、苏子慕、苏沁一三人离开了。
曹皇后长叹一口气,喃喃道:“所有人都希望苏中丞成为大宋的英雄,但他的家人更希望他平安。”
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心中道:待苏卿归来,朕定厚赏,他为大宋扛下的事情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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