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日,近黄昏。
嵬名阿嵇骑死五匹快马,历经两日一夜,终于回到了西夏卓啰城。
大厅内。
卓啰和南监军司统帅嵬名旭德看完嵬名阿嵇从熙河镇拿出的供词,陷入了沉思。
他思索了片刻。
“阿嵇,我怀疑此事还真有可能是野利部干出来的,至于错那戈部落称是没藏讹庞指使,估计也是野利部教唆其说的。”
嵬名阿嵇半靠在软榻上,吃了一些糕点,身体渐渐缓了过来。
“那苏良定然会将此事告知熙河镇的百姓,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要确定将此事告知没藏讹庞还是野利部?”
“若告知没藏讹庞,依照他的手段,绝对会立即拿野利部开刀并迅速除掉错那戈部落和约贡部落,向大宋表达不愿开战的诚意;若告知野利部,有可能咱西夏的当家人要换一换了,这也是咱们除掉没藏兄妹的机会。”
嵬名旭德轻捋胡须,道:“我们嵬名是皇族,野利不过是失势的后族,我们要帮也是帮没藏讹庞,不,我们是在帮小国主,待其成长起来,西夏便还是我们嵬名部的。”
嵬名和野利虽都是党项八部之一,但嵬名是西夏皇族姓氏。
野利部因大将野利遇乞和野利旺荣被处死,势力已大不如从前。
西夏开国皇帝元昊,废除唐朝所赐的李姓,自号嵬名氏,自诩出于鲜卑帝胄。
嵬名可以说的上是党项人中贵族的贵族。
可惜现在大权全归没藏氏,他们不得不低头做人。
“那野利部就死定了!”嵬名阿嵇有些可惜地说道。
“死就死吧!这是降低内乱影响的最好办法,不然大乱起来,大宋真有可能趁乱来袭,我们将有亡国之危,此时的大宋,与十年前,已经截然不同了!”
嵬名旭德说罢,就拿着供词,朝着外面走去。
他要派人迅速通知没藏讹庞,若是四月二十日之前,西夏没能给大宋一个交待,大宋发兵攻夏,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
熙河镇内。
杨虎将四个抢掠熙河镇的真凶,即那四个部落首领的供词简报贴到了城门外。
简言之:四大部落为财抢掠,幕后主使有可能是西夏朝廷或西夏野利部,若四月二十日黄昏前西夏朝廷不能给出一个交待,大宋便将以自己的方式,展开军事行动。
百姓们看到简报后,皆是怒火冲天。
他们本来就对西夏人不喜,而今更是厌恶,至于那四個部落,早已惊恐不安,想着找靠山或逃命了。
大宋展现出的强硬。
让许多外族人好感倍增,很多人远隔数百里而来,填写熙河身份册。
这日,午后。
苏良将杨虎和独臂老乔叫到了书房内。
“乔爷、杨虎,近日可能要麻烦你们一件事情了。”
“中丞,您太客气了,只要能完成咱们的目标,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独臂老乔非常硬气地说道。
独臂老乔虽两鬓斑白,但身上那股英勇之气,却不减当年。
“中丞,您就安排吧,即使是刀山火海,我们也敢趟过去!”杨虎也道。
苏良从桌子上拿出一份地图,指着他中间画圈之处,道:“我要你们将这片区域所有部落的人数、战士、首领性格,所做过的影响较大的好事恶事都罗列出来。”
画圈之处,正是河湟区域。
西至唃厮啰部落的青唐城,北至西夏边境卓啰城。
正是计划中要外拓的地域。
“此事较为紧急,我希望在五月之前能够完成,你们可用各种手段,不惜钱财、人力,有任何困难,直接与三刀沟通,切记,此事为第一要务,比扩建熙河镇还要重要!”
“可有把握?”
“保证完成任务!”独臂老乔和杨虎齐声说道,声音甚是洪亮。
他们对这片区域最是了解,乃是做此事的最佳人选,而苏良此刻正在酝酿一个非常大胆的计划。
四月十五日,西夏兴庆府。
深夜。
没藏讹庞的家宅密室内,没藏氏与小皇帝李谅祚坐于主位。
没藏讹庞站于厅堂中央,手里握着嵬名旭德寄来的密信,而厅堂两侧坐着的都是与没藏家族交好的党项贵族。
“诸位,野利部擅自与蕃人部落勾结,意图栽赃朝廷,引起内乱,而后颠覆皇权,其心可诛啊!”
“本相建议,明日四更天,包围野利部家族老宅,将一干族老与核心族员全部击杀,此乃叛国之罪,无须甚审之,野利部落的财物,尽归国库!”
“此外,我们立即命嵬名旭德出兵围剿错那戈部落和约贡部落,并给大宋一个交待,至于熙河镇的损失,我们可拿剿灭的两个部落所得财物补偿。”
没藏讹庞说完后,一名党项贵族冷哼一声。
“没藏国相,击杀野利部核心族员,我无意见,但你如此谄媚宋国,是不是有些过于弱我西夏之威了!”
“即使宋兵能打又如何?我们又不是吃素的,若是先帝健在,怎么可能让我们过得如此低三下四,宋国富饶,我们要想着如何抢掠他们,而不是一味地惧怕与他们开战!”
“是啊!若真打起来,我们不一定不行。范仲淹已死,狄青虽勇,但却无范仲淹之智,至于那个苏良,不过是个文官,有什么可怕的!”又一名党项贵族开口道。
“我建议可灭野利部,但那两个部落,让宋国解决,我们只需称此事与我西夏朝廷无关即可,该硬气,我们就要硬气起来!”
数名一直都主战的党项贵族忍不住抱怨起来,他们一直不待见没藏讹庞对外的软弱态度。
没藏讹庞无奈,不由得看向上面坐着的没藏氏。
这些党项贵族,没藏讹庞压不住,但与小皇帝李谅祚捆绑在一起的没藏氏却能控制住。
“都住嘴!论对外事宜,谁能有国相清楚,先听一听国相的解释!”没藏氏高声道。
顿时,厅堂内安静了下来。
没藏讹庞缓了缓,道:“诸位,我并不是惧怕宋国,而是我西夏身处于宋辽两国之间,邻边又有青唐吐蕃虎视眈眈,必须要学会取舍。”
“当下,辽国内乱严重,他们也想着我们能与宋国打起来,然而我们若因自家事与宋战,辽国根本不会承情!”
“年初,宋国在河北边境增兵,我已派人与辽国沟通,让我们在西北边境增兵是一个价格,让我们与宋国打起来又是一个价格,这个价格远比抢掠得到的好处要多,我还在等辽国的回复。”
“坐山观虎斗方是良策,不然我们即使赢了宋国而导致国力大减,青唐吐蕃也有可能趁虚而入!并且诸位也要考虑考虑我们当下的国情,国库钱粮确实不足,而诸位添补的又着实有限啊!”
没藏讹庞一边说理,一边卖惨。
这些党项贵族,看似为了西夏国威颜面着想,但让他们出钱出物,他们立即就会缩起脑袋。
远远不如没藏讹庞对西夏朝廷尽心。
在他们眼里,首位是自己的部落,次之才是西夏朝廷。
“国相所言有道理,我没异议了!”
“我也没异议了!”
“我也没有异议了!”
顿时,众人终于达成一致意见,然后便纷纷归去,准备齐攻野利部。
翌日,四更天,天还未亮。
一列列西夏兵将野利部落的族内老宅、核心族员的私宅、商铺、私兵驻扎之营地,尽皆围之。
除了对底层兵士劝降外,其他人等一概屠杀,丝毫不留情。
西夏的内乱向来如此,一下手,便会下死手。
他们才不会理会日后历史的评价以及百姓会不会有怨言。
成王败寇,拳头为王。
不到午时,这场肃清内乱的战斗便结束了,很多人到死都是懵的,都不知自己为何被杀,甚至不知是被谁所杀。
之后,西夏朝廷贴出了一纸野利部与蕃人勾结,意图叛国的公告,朝堂官员和兴庆府的百姓才知晓这一切。
而一些曾附庸在野利部的官员或家族,也都纷纷改投门庭,向西夏朝廷呈递效忠文书。
不得不说,没藏讹庞这番行为,够快够狠,确实将负面影响和对西夏的损耗降到了最低。
四月十八日,午后,西夏卓啰城。
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看罢朝廷的诏令和没藏讹庞的书信,都不由得黑了脸。
没藏讹庞要求——
嵬名旭德派兵围剿错那戈部落和约贡部落。
其出兵后,嵬名阿嵇方可前往熙河镇致歉赔钱,并告知苏良,西夏朝廷的处理结果,平息大宋之怒火。
“他倒是会安排,当孙子的活儿让我们做,他就不能写个致歉信?”嵬名阿嵇甚是不满。
嵬名旭德无奈一笑。
“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他在信中提出的咱们的坐山观虎斗之策,并没有错,我们就忍一忍吧!我虽不喜辽国,但若能联辽抗宋,其实还是不错的,毕竟当下的宋国可是富得流油!”
嵬名旭德当即挺起胸膛,道:“今晚我就派兵外出,围剿错那戈部落和约贡部落,你也立即前往熙河镇,若在二十日黄昏前没将此事讲明白,就糟了!”
嵬名阿嵇点了点头,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四月二十日,中午。
苏良已得到情报,西夏野利部因叛国罪,所有核心成员几乎全部被灭。
这意味着,西夏朝廷要低头向大宋赔罪了。
一切都在苏良的掌控之中。
就在这时。
刘三刀快步走了过来,将一份文书呈递给苏良。
“头儿,嵬名阿嵇呈递致歉书,人已在城门口,是否让其进来?”
苏良看罢致歉书,摇了摇头。
“你告诉他,此事虽是西夏野利部之错,但西夏朝廷亦有过,他们要道歉,不是向我道歉,也不是恳请我的原谅,而是要向熙河镇的百姓道歉,请求熙河镇的百姓原谅,他若不明白这个道理,就让他回去!”
“是。”刘三刀道。
片刻后。
嵬名阿嵇听到刘三刀的传话,不由得深深皱起眉头,然后,朝着后面上百名随从道:“所有嵬名家兵听令,接下来,我喊什么,你们便喊什么!”
嵬名阿嵇望向熙河镇的城门以及道路两侧做买卖的商贩。
“西夏野利部与蕃人勾结,抢掠熙河镇,此乃西夏朝廷管教不严之错,嵬名阿嵇特代表西夏朝廷认错,所有损失,我们赔偿,恳请熙河镇百姓原谅!”
“西夏野利部与蕃人勾结,抢掠熙河镇,此乃西夏朝廷管教不严之错,嵬名阿嵇特代表西夏朝廷认错,所有损失,我们赔偿,恳请熙河镇百姓原谅!”
后面的上百个嵬名家兵也都跟着大声喊起来。
城门楼上的老兵们都听得甚是激动,如同三伏天“咕咚咕咚”喝下一瓢拔凉拔凉的井水。
苏良让嵬名阿嵇作出此举。
不仅仅是要展现大宋国威,还要让所有意图抢掠大宋百姓的盗贼都看一看,得罪大宋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在嵬名阿嵇等人喊了足足有一刻钟后,刘三刀来到嵬名阿嵇的面前,笑着道:“嵬名监军使,当下可入城,不过苏中丞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个声音,待到官衙后,再停下来。”
嵬名阿嵇无奈点头,此时,他不得不低头。
随后,嵬名阿嵇带着一众人高喊着入了城。
他见到苏良后,先致歉,再痛骂野利部,又告知苏良西夏朝廷对野利部的惩罚以及嵬名旭德已派兵围剿错那戈部落和约贡部落,最后还会赔偿熙河镇的损失。
苏良倒是没有难为他,在对方承诺五月之前便会对熙河镇的赔偿运送过来后,苏良便让其离开了。
这一刻。
苏良心中在谋划另一件事情,一件非常大胆,但却能够使得拓边快速进行的奇策。
他没打算先汇禀朝廷,而是打算先将此事告知身在秦州的狄青。
四月二十五日,秦州城。
狄青坐在官衙内看到苏良的来信后,不由得大惊失色,朝着一旁的亲卫道:“速速备马,我要立即前往熙河镇!”
不远处的秦州通判王虎雄站起身来,问道:“狄枢相,可是要遣兵入熙河镇了?”
狄青摇了摇头。
“我要去阻止景明,他的计策太冒险了,我不同意,相信官家和数位相公也不会同意!”
说罢,狄青便将苏良的来信塞入怀中,然后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秦州通判王虎雄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狄青不言,他也不敢问。
他只能尽全力完成自己应承担的职责。
半个时辰后。
狄青安排好数名副将维持军队日常训练,然后带着一众亲兵,直奔熙河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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