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七。
时隔十二日,南京城解封。
与此同时。
南京国子监监丞许徽之违逆新法,擅行私策而导致周元自溺身亡的布告也张贴了出来。
布告中,用了一句极具贬义的话语定性许徽之的罪名。
“蠹国害民,误人子弟,天下读书人之耻也!”
真相一出,全城哗然。
谁都没想到一方大儒许徽之违逆朝廷科举改制的新法,抱残守缺,竟提出了“贫家子不宜为官”和“全宋变法实乃忘祖之变”的谬论。
南京国子监三千多名生员,可谓是整个应天府最优秀的一批读书人。
却成为了许徽之试验的工具。
许徽之此举。
不仅仅害了周元,更是毁掉了南京城学子们的未来。
这种官员。
虽不贪墨、不好色,但造成的破坏却比任何贪官酷吏都要严重。
南京城的百姓们,无一人同情他。
全宋变法带来的裨益,肉眼可见,他们更相信朝廷的新法。
国子监的夫子们不是不知许徽之违逆新法。
但他们或因师道,或因许徽之的权势,或因被许徽之的思想同化。
受其驱使,皆不敢言。
这些人皆逃不掉使得数千学子误入歧途的罪责。
当下。
整个南京国子监的学风已坏,亟需整顿。
……
午后,应天府府衙。
以应天府知府韩崇为首的官吏们齐聚大堂,全都站着,耸拉着脑袋。
此事,他们皆有失察之过。
韩崇拱手道:“吴相,下官作为应天府主官,竟不知许徽之违逆新法,擅行私策,实乃下官之失,我等一定迅速整改,恢复南京国子监的学风与秩序!”
“不用了!”吴育语气冰冷。
韩崇一愣,突然明白吴育想要做什么了。
“吴相,朝廷可重罚下官甚至罢黜下官,但……南京国子监乃是整个应天府的荣耀,得之不易,不可降级啊!”
应天府书院本为私学。
后因博延众生,讲习甚盛,而被升为官学。
之后,范仲淹主持应天书院,培养了一系列优秀学子。
天圣五年状元、三司使王尧臣便就读于应天府书院。
后来,范仲淹主导的庆历新政展开。
应天府书院升为南京国子监,作为科举改制的试点,成为了大宋唯一一座由私学升级为国子监的学院。
这里。
本应是科举改制的先锋阵地。
没想到却被腐儒许徽之搞得乌烟瘴气。
南京国子监若降级,便失去了为朝廷直接选士的资格。
应天府的省试名额、学院经费、夫子数额等都会大幅度缩减,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也会降低。
这会使得很多名家大儒羞于来此讲学。
长此以往,书院定然会一蹶不振,沦为平庸的普通府学。
韩崇一开口,下面的官吏也都纷纷开始求情。
“吴相,万万不可将南京国子监降级啊,这对应天府的百姓不公啊!”
“吴相,南京国子监只是一时走了错路,学子们是无辜的啊!”
“吴相,不可降级啊,南京国子监是我应天府读书人的骄傲啊!”
……
“都住口!”吴育高声说道,然后从大椅上站起身来。
“此刻,你们知道后悔了?”
“这三年,若有一人认真核查过国子监的教学学风,了解过夫子学子的状态,也不至于酿成今日之祸!”
“本相心意已决,会向官家建议,将南京国子监降为应天府书院,重回府学之列,另特派一名监丞,主管书院所有事宜。”
依照南京国子监当下的情况,官家根本不会拒绝吴育的建议。
“你们若觉得丢脸,就再想办法让应天府书院升为南京国子监!”吴育厉声道。
“至于你们,有失职者,都会受到严惩,本相希望你们争口气,不要让南京城再降级为应天府,甚至降级为宋州!”
此话,比打这些地方官的耳光更让他们觉得羞耻、难受。
应天府的一众地方官不敢再辩解,纷纷躬身拱手,表示接受。
……
六月初八,上午。
吴育、苏良、包拯、张茂则四人再次祭拜了周元。
其妻崔氏、其子周耀将于明日护送周元的棺木回乡。
官家早有交代。
周元乃是为公而亡,张茂则将派遣皇城司吏员专门护送。
依照惯例,还会以五品文官的规制安葬,其妻其子都会享有朝廷的特殊补贴……
周元的护卫队长、侍卫亲军步军司都头彭盛恳请整个护卫队也护卫周元的棺木回乡,待其安葬后再归。
吴育当即应了下来。
……
汴京城,禁中,垂拱殿内。
当赵祯和诸位相公看到周元溺亡的真相后,都唏嘘不已。
他们没想到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没想到在全宋变法的大势之下,还存在这样的顽固腐儒与朝廷对着干,并且认为自己才是对的。
吴育、包拯、苏良、张茂则四人汇报的甚是详细。
将许徽之称“变法司是小朝廷、全宋变法数典忘祖、判处士大夫死刑是忤逆祖宗之法的行径”等话语全都如实上报。
赵祯长叹一声。
“唉!全宋变法,已近五载,确实变成了我们理想中的全民变法,但朕万万没想到的是,百姓有的觉悟,一些官员却没有,此乃朕之罪也!”
赵祯一直以为变法的问题只会出在百姓身上,或是误解,或是不相信朝廷。
没想到大多数都是地方官的问题。
文彦博、富弼、张方平、宋庠等相公纷纷低头拱手。
文彦博开口道:“官家,接下来中书将会对官员再次进行核查,有对新法执行意志不坚或阳奉阴违者,定重惩!”
赵祯点了点头。
“中书下诏,将南京国子监降为府学,另任命汴京国子监直讲孙复前往应天府书院担任监丞,重塑学风秩序。至于应天府官员的惩罚,也全由中书拟定……”
“臣遵命!”众相公纷纷拱手。
……
六月初十,清晨。
吴育、苏良、包拯、张茂则齐齐返京。
应天府知府韩崇虽有失职之罪,但不至于罢职,至于会不会被降职,就看他接下来的表现了。
六月十一日深夜,苏良回到了汴京城。
他回家后倒头就睡,一直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在去禁中汇报了一番情况后,便请假三日,陪一陪家人。
他自二月初二外巡以来,连续四個月都没有陪过家人。
这个请求,赵祯自然不会拒绝。
很快。
南京国子监之事,便经由进奏院的邸报、开封府府报,以及各类民间小报传播到了汴京城的民间街头。
并以极其迅疾的速度扩散着。
此事让汴京城的读书人都颇为震撼,一些家中孩子正在上私学的父母们还专门去调查了一些书院的夫子,以免自己的孩子也遇到那种如许徽之那般顽固且疯狂的腐儒。
这几日。
外巡的官员们也都陆续回到了汴京城,他们查出的问题也不少。
不过涉及全宋变法的问题并不多。
更多的是官员士绅的特权,底层百姓的无奈,以及一些狐假虎威、欺压贫弱的民间底层琐事。
……
六月十八日,清晨。
苏良来到谏院没多久,便收到宫中内侍的传话。
官家欲在午后召两府三司的相公、变法司成员、台谏主官以及此次外巡的官员开会。
并特别交待:晚间,禁中管饭。
管饭,意味着这场会议的时间定然会很长。
苏良推断出,官家是要对此次外巡做总结了,此总结,将决定着大宋朝日后的发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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