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四更天。
哗啦!哗啦!哗啦!
书页哗哗作响。
苏良几乎是一目十行,将面前的十余份文书看完后,他便看完了屋内的所有资料。
当下,依旧是无任何新发现。
二更天时。
孙胜为其拿来了一些干果点心。
但苏良一口未尝,全身心都投入到了核查资料当中。
就在这时。
苏良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然后骤然站起身,拿起一旁桌子上的两份文书,看过之后,高声道:“孙胜!孙胜!”
外面的孙胜吓了一跳,急忙奔了进来。
“速速将吴副相、包学士和张先生都喊过来!”
还没待孙胜回答,苏良又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
说罢,苏良便快步朝着外面奔去。
孙胜连忙跟在后面。
……
很快。
苏良率先来到了参知政事吴育的门前。
门外的护卫见是苏良,自然不敢阻拦。
其还未曾开口问询苏良为了何事唤吴相公,便见苏良一拳头砸在了门上。
砰!砰!砰!
苏良的出拳力度甚大,一边砸门,一边高喊着:“吴相公!吴相公!”
一旁。
吴育的两名护卫都是一脸无奈。
若是一般的官员,敢在半夜砸当朝副宰相的门,无论是何事,他们都会立即制止,甚至将其抓起来。
因为这是他们作为护卫的职责。
但苏良不是一般人。
他们也在禁中值过班,官家午睡时,苏良可都是敢扯着嗓门将其叫醒的。
屋内的吴育瞬间被惊醒。
“是景明吗?出何事了?”
苏良道:“吴相,速到后厅集合,我有事要讲!”
“好好好,我穿上衣服就过去。”吴育语气柔和,没有一丝气恼。
紧接着。
苏良用拳头也迅速砸开了包拯的房门,张茂则的房门。
紧跟在苏良后面的孙胜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幸亏不是自己去喊人。
这三人。
一个是副宰相,一个是大学士,一个是官家面前的红人。
他若敢如此砸门。
回京后,即使这三人不追究,枢密院和三衙也会重重责罚他们。
……
近五更,府衙后厅。
吴育、包拯、张茂则、苏良四人聚在了一起。
苏良道:“三位,我发现了一个疑点。”
“依照常规,外巡官入一城,最先巡查的一定是民事与地方主官的官声。但周正言入城后,派人打探的却是科举改制后三舍法的执行情况,有些奇怪。”
官员外巡,先查民事与官声。
实乃常例。
查这两项可迅速了解一座城的基本情况。
并且一些官员经常会在巡查初期便被当地主官发现,发现后,一些主官率先隐藏的就是一些民事纠葛与他们的官声。
“其次,周正言在城内查了三日三舍法的执行情况后,又住在了南京国子监。”
“他与南京国子监监丞许徽之连聊两夜,看似正常,但是了解周正言的人都知他不喜在公中掺杂私,即使与许徽之是故友,也不会闲聊两個晚上,更不会为了私事而入住国子监,所以他一定是为了公事。”
“此外,五月七日,他溺亡的前一日晚上,书桌之上,放置的依然是关于南京国子监的三舍法执行情况的文书。”
“这些不合常规的情况,都与南京国子监的三舍法执行情况有关。”
说罢,苏良看向三人。
吴育面带疑惑,道:“景明,我没有听太明白。这些能说明什么?或许周正言只是对三舍法感兴趣呢,我们已经核查过了三舍法的实施情况,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啊!”
苏良摇了摇头。
“从表面上看,确实没问题,不过,我们有个地方还没有查。”
“哪里?”吴育、包拯、张茂则三人同时问道。
三人自认已将涉及此事的地方查了个遍,不可能有遗漏。
苏良道:“考生卷库。”
“景明,你是不是疯了?那里面估计有数万份考卷,其与周正言溺亡又有什么关系呢?”张茂则不解地问道。
考生卷库,即南京国子监学生的考试卷库。
自科举改制,施行三舍法后,上到国子监,下到府学、州学、县学,每月有月考,每季有季考,每年还有年考。
考试又分为私考和公考。
外舍生升内舍生,内舍生升上舍生,全靠这些考试。
当下,南京国子监有外舍生三千人,内舍生二百人,上舍生一百人。
其中,上舍人有资格担任学正、字录、字谕等,结业后可直接为官,也可跨过省试,直接参加殿试。
成为南京国子监的上舍生,几乎就是拥有了半个官身。
吴育看向苏良,疑惑地问道:“景明,咱们查考生卷库的目的是什么?是要查出什么?”
苏良想了想,道:“直觉,我觉得这里未查,一定有问题!”
要是一般人以“直觉”来断案,崇尚法治的吴育一定给他两耳光,但出自苏良之口,却让他觉得可查。
这时。
包拯开口道:“我觉得可查。”
包拯向来都是一个只相信证据而不相信直觉的人。
但他相信苏良。
吴育道:“就听景明的,咱们去考生卷库再查一查,待查无果后,再定案。”
当即,四人便奔向了考生卷库。
周元在五月六日抵达国子监,八日清晨溺亡。
随即,护卫队长彭盛便控制了整个国子监,一直等到张茂则到来,才交接了权力。
苏良相信,若里面真有纰漏,一定来不及转移。
天微微亮。
吴育、包拯、苏良、张茂则四人出现在了满是卷宗的考生卷库中。
满屋都是令人窒息的墨香。
为了避免遗漏证据,四人皆是亲力亲为。
同贡举法一样。
三舍法政策下的所有考试都施行的是封弥誊录。
这为苏良等人查阅试卷添加了一些难度,还要处处与考生的名姓对照。
不过,四人很快就找到了所有考生的资料。
……
眨眼间,就到了近午时。
这时。
张茂则道:“吴相,包学士,歇一歇吧,我已让人准备了馄饨,吃完再查!”
包拯和吴育都已年逾五十,论精力远远比不上苏良。
根本经不起这样折腾。
苏良也道:“二位,歇一歇吧!”
吴育胸膛一挺,道:“老夫还有劲力,等会儿再吃。”
吴育面色有些苍白,但他还是要坚持。
他不想待回朝后,在官家眼里留下一个查案时体力不支的坏印象,他还想着往上爬一爬呢!
朝内的富弼、欧阳修、宋庠都在努力。
他才五十岁,五十五岁能任首相,都算得上是年轻的首相。
就在这时。
包拯突然道:“吴相,景明,我有新发现。”
“这些试卷皆是今年年初的月考试卷,竟然还有诗赋考试,并且还算在总成绩中,这不对劲啊!”
科举改制后,三舍法的考试是不再考诗赋的。
而今还依然存在诗赋考试且计入了考生的总成绩中,显然是不合规矩的。
仅从这一项看来,南京国子监监丞许徽之便有失察之罪。
片刻后。
吴育也有了新发现。
“自今年年初,擢升为内舍生和上舍生的生员,皆是富贵家庭或书香门第的子弟,而落选的学子,所作文章比他们好,分数却不高。此外,这些人的策论观点有些雷同,几乎同时升了上舍和内舍,不对劲!”
当即,苏良、包拯和张茂则三人围绕这个发现,认真研究了起来。
最后,四人得出了两个结论。
其一,南京国子监月考、季考中,存在已被淘汰的诗赋考试,且被算入总成绩内。
其二,今年擢升为内舍生和上舍生的生员,策论雷同化甚高,有些比他们还要优秀的策论或是低分,或因品德有失,丧失了晋升机会,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家贫。
这两个结论说明——
南京国子监三舍法的考核规则与朝廷的规则严重不符,存在大问题。
苏良虽不知此问题与周元溺亡有何关联。
但能够确认的是,南京国子监监丞许徽之有问题。
包拯喃喃道:“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南京国子监的源头,不就是许徽之吗?”
吴育点了点头。
“三舍法施行后,学官之权甚至远大于科举官之权,他们完全能决定一众考生的仕途,看来许徽之没有对咱们说实话啊!”
吴育胸膛一挺,朝着外面的护卫道:“立即唤许徽之!”
张茂则苦着脸道:“吴相,先吃碗馄饨吧,身体最重要,没了身体,什么都没了。”
听到此话,吴育也不再犟,当即道:“行,先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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