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近午时。
济南府,苏良一行所居的客栈内。
孙胜朝着苏良汇报道:“白七娘,约四十岁,外地人,四年前来到济南府,买下了知否香水行,做事雷厉风行,乃是当下济南府颇具盛名的女商人。年前,连续收购了三座大型酒楼,在将济南府三大名酒之一的舜泉买下后,将其中最好的一座酒楼改名为舜泉楼……”
“她一介女流,是如何起家的?哪里来这么多钱?”苏良疑惑地问道。
“有传言称,她曾为东南一盐商之妻,盐商意外身死,又无儿女,她便继承了所有财产,但是否属实,还待考究。”
就在这时。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乱糟糟的声音。
“此外,未来三年内,即使赶上灾年,济南府内每角舜泉酒的价格也绝不会超过六十四文。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让舜泉酒成为全宋销量最大的酒,成为天下第一名酒!”
降价抢占市场份额,待占据绝对份额后,再开始涨价。
白七娘敢向围观的百姓承诺,三年内无论丰年灾年,一角酒的价格不会超过六十四文,他们也不敢。
这四个字实在太硬气了,确实令人无法反驳。
“七娘,人美心善,若有人欺负你,我一定第一个上!”
“与我何干?你恶意降酒价,企图垄断济南府的酒水市场,你以为老夫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你现在卖一角六十四文,待将我清燕堂和真珠泉熬死了,恐怕伱能卖一角一百二十文,你是在坑济南府的百姓们!”
“二位,你们说对了一半,我白七娘不断降价,确实是要整死清燕堂和真珠泉或者希望你们能将这两种酒的秘方卖给我。”
因为这也是大概率赔钱。
白七娘缓步走向洪泰和卓飞成,在距离二人不足半米之时,道:“老娘没有靠山,但是老娘有钱!”
一角六十四文,算得上是赔本赚吆喝了。
他们觉得三家酒家将要打价格战,酒价还将持续走低。
白七娘退到一边,其身旁的伙计也都提着长棍冲了过来。
不然,再有钱,也禁不起这样赔钱卖。
而此刻。
围观者们各个欢呼雀跃。
此次大降价,是白七娘为抢占市场份额而制造出的噱头,低价卖出少量舜泉酒后,一定会宣布无货。
顿时,围观者们都看向白七娘。
洪泰瞪眼看向白七娘。
三大酿酒巨头见面,自然吸引了许多百姓围观。
没想到。
京东东路安抚使、济南府知府谢永卿,翻身下马,走到舜泉楼的门口。
人群中的苏良,皱着眉头,并不认为舜泉酒垄断济南府酒行当是好事。
两边的伙计们纷纷扔掉手中的长棍,各自撤到一边。
三款酒之间也是竞争激烈,都想要蚕食对方,一家独大。
卓飞成朝着白七娘说道:“白掌柜,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若一直这样卖酒,将我们逼急了,大不了咱们拼个鱼死网破,谁都得不了好!”
人群外的苏良无奈一笑。
官方制曲,民间酿酒,酒价可由酿酒户自定。
当清燕堂和真珠泉宣布“一角六十四文”后,购买者也变得多了起来。
柳叶眉、鹅蛋脸,涂着淡淡的胭脂。
她本以为白七娘应是那种体态肥胖或健壮的妇人。
白七娘的声音非常悦耳,但配合说出来的话语,却让人不寒而栗。
这种气质,定然是大家闺秀出身。
有些人以为。
在济南府酒业内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如此经营,舜泉酒必将使得济南府酒税大增,这对当地主官的仕途升迁大有好处。
与此同时。
顿时,一群汉子朝着里面冲去。
这是一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烧钱模式,有时甚至会让自己出局。
……
“一角七十二文?”苏良微微皱眉。
洪泰和卓飞成在济南城的辈分甚高,二人本以为白七娘会将他们请入酒楼中商谈。
白七娘不屑一笑,道:“你可以试试!”
此等做法,商人得名而赔钱,并非商贸之良态。
白七娘敢向酒楼商家承诺签订独家协议者,一角售五十文,他们却不敢。
门外的杜雷快步走了过来,道:“头儿,城内的舜泉酒降价了,一角七十二文,很多人都去抢购舜泉酒了!”
酒曲、粮食、人工等成本几乎都是透明的。
其年约四十五岁,面色白皙,气质儒雅,看向洪泰、卓飞成、白七娘三人,不怒自威。
虽赔钱。
白七娘微微一笑。
当下。
最高兴的自然是酒楼商家和城内百姓。
济南府与开封府的售酒制度一样。
谢永卿环顾四周,高声道:“诸位乡亲父老,本府已大致了解此事,自此刻起,舜泉、清燕堂和真珠泉三种酒皆停止售卖,待本府查明情况,定会贴出公告,给全城人一个交待!”
能喝到便宜的好酒,他们自然高兴。
但他们必须要遏制白七娘的气势。
商贸发展到一定程度,总会有一些商家想要在某个领域内实行垄断。
洪泰大手一招,回头朝着身后的伙计们道:“兄弟们,闯入舜泉楼,毁了他们仓库的酒,今日就鱼死网破了,我洪泰六十有余,什么都不怕,有什么罪名我担着!”
“本官乃京东东路安抚使、济南府知府谢永卿,全都住手!”不远处,一名骑马奔来的中年人高声道。
……
这个价格,令无数百姓心动,再次引发抢购舜泉酒的高潮。
本来。
洪泰和卓飞成互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孙胜一脸兴奋地走到苏良面前,轻声道:“头儿,抓到许重德了,今晚便能抵达济南府!”
老娘有钱。
哪曾想。
因为这定然赔钱。
白七娘轻抬玉臂,捋了一下耳边的长发,然后转身看向围观者们。
苏良透过人群的缝隙,看清了白七娘的模样。
一角六十四文。
一角七十文,比舜泉还要便宜一些。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然后一大群人都纷纷叫好起来。
洪泰和卓飞成张嘴欲言,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因为济南府的酒税已跃居全宋第三,成为了地方上的主要财政来源。
这时。
清燕堂和真珠泉也宣布降价。
一花独放不是春。
顿时。
“诸位见证,我白七娘在此公布一件事情,自明日起,凡是有商家酒楼愿意与我舜泉楼达成独家合作者,即三年契约期内,只购舜泉酒者,我皆以一角五十文售之,长期有效。”
一下子打破了平衡,显然是要抢占市场了!
不到一个时辰。
据苏良的了解,这位京东东路安抚使、济南府知府谢永卿的官声还不错,苏良也很期待他到底会如何解决此事。
但一旦只剩一家,百姓没了选择,酿酒业就失去了生机,不易长久。
“七娘,以后我只喝舜泉酒。”
“大话,谁不会讲!你一个小娘们、外地户,竟然敢声称我们不是你的对手,你的靠山是谁?讲出来,让我们听一听!”
汴京城也发生过多起这样的事件。
苏良对济南府酒水行当出现这种状况,并未曾感到意外。
听到此话。
白七娘直接公开了她的存酒仓库,仓库内的舜泉,至少能供应全城的酒楼使用一年。
清燕堂酒家的东家、年逾六十、被称为“泰叔”的洪泰和真珠泉酒家的东家、中年儒士卓飞成。
有钱就能雇佣打手,白七娘身边的打手一向很多。
若让她一直卖下去,将库存售罄,清燕堂和真珠泉恐怕今年就要喝西北风了。
这三款酒,占全城份额近九成。
清燕堂和真珠泉的东家对外宣布:一角六十四文,与舜泉酒同价。
谢永卿显然一直关注着此事,故而才会及时赶到。
洪泰和卓飞成也担心白七娘有一个他们惹不起的靠山。
苏良刚到围观人群的外围,便听到清燕堂酒家东家洪泰那粗犷的声音。
“七娘威武,你才是真正的商人!”
说罢,谢永卿翻身上马,朝着前方行去。
二人准备讨一个说法。
钱可通神。
白七娘看向谢永卿的背影,一脸委屈,眼角有泪水滑落。
以这样的价格卖酒,完全就是朝着大街上扔钱,他们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白七娘的舜泉酒再次降价。
在白七娘话落的同时,她后面的伙计,足足有三十多人,都统统上前走了一步。
他们也相信白七娘所言非虚,后者在初到济南府时,便是一直砸钱,豪掷千金,眼睛眨都不眨。
此法能极大调动百姓的积极性,同时可养活许多人。
不可能再低了。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趁现在赔的还不多,将酿酒秘方卖给我,然后找个地方安享晚年吧!”
这时。
围观者都纷纷后退,一场大型街头斗殴即将上演。
洪泰非常会说话。
一下子将济南府的百姓拉到了白七娘的对立面。
人群后面的苏良,一时间竟无法分辨,到底哪方是恶势力。
一时间,很多酒楼客栈的掌柜也纷纷下手,大量购入舜泉酒。
哪曾想竟是一位身姿婀娜修长、甚是纤瘦的美妇人。
论口感、质地,三类酒其实不相上下,可一旦百姓们喝惯了舜泉酒,就很难再更改了。
白七娘看向洪泰,道:“洪大掌柜,我做我的生意与你何干?”
翌日,一大早。
而洪泰和卓飞成的脸色则是黑了下来。
这两日。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围观者们也都渐渐散了。
苏良对济南府的酒行当甚是关注。
济南城内,满城都是购买酒水者,就连苏良都命孙胜买了十坛舜泉酒。
仅仅一家知否香水行的收入,便能抵得上济南府的所有香水行收入。
这时。
如此低廉的价格,自然要多囤一些。
这是一种强有力的回击。
“但是,我垄断济南府的酒市场后,绝不会加高价,我的目的是让舜泉成为天下第一名酒,让其销量翻百倍,打倒你们,不过是为了整合一下济南府的酿酒资源而已。官府批下的酒曲,百姓收获的上成粮食,放在你们手里,可惜了!”
济南府市场份额占据最大的三款酒为:舜泉、清燕堂、真珠泉。
三款酒的定价皆为一角八十一文,而今舜泉突然降价到了七十二文。
洪泰想了想,冷声道:“有钱?有钱又怎么了,现在,你立即将舜泉酒恢复到每角八十一文,我们两家也会恢复原价,我就当作此事没有发生过,你若不恢复,我砸了你的酒库,让你在济南府做不成生意!”
午后。
“自全宋变法以来,咱们济南府城内何时发生过此等恶劣的事件,你们三个,随本府回府衙!”
白七娘若这样降价亏本售卖,他们最多能坚持五天。
乌黑的长发盘起,插着一支玉钗,透着一股江南女子的温婉秀美。
“这是要干什么?当街聚众斗殴?”
“白七娘,你是不是疯了?做生意有这样做的吗?你是要拉着我们与你同归于尽吗?”
白七娘带着一众伙计,来到大门外,俨然有大打出手的趋势。
苏良所住客栈距离舜泉楼并不远,当即也来到了舜泉楼前。
三十多名衙役奔了过来。
很多大商人都用过这样的垄断方式,在只剩一家时,百姓们没得挑,只能加价购买。
最受益的,也不是白七娘,而是济南府当下的主官。
带着一众家仆,来到了白七娘的舜泉楼。
此话一落,全场安静。
这时,真珠泉酒家的东家、中年儒士卓飞成补充道:“诸位乡亲父老,各個酒楼的掌柜们,白七娘如此降价,乃是为了整死我清燕堂和真珠泉,待我们两家不在济南城了,酒价就是她说的算了,诸位千万不要助纣为虐!”
三方酒家若不死不休地斗,那就需要当地官衙调节了。
近午时。
甚至直接会让这两类酒一蹶不振。
舜泉酒若以低价走量,在全宋售卖,确实有机会做到全宋第一。
并且,白七娘也会做生意。
若是小打小闹一番也就罢了。
“好!”
济南府的百姓们都不急着买酒了。
“去租处院落,今晚我要好好审一审他,不,是好好揍他一顿!”苏良攥着拳头说道。
入仕至今,苏良还是第一次被人骗后,感觉自己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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