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内。
包拯与苏良将辽国副使耶律照纵火烧龙羽军军营未遂的事情向赵祯作了汇报。
“官家,今年的辽国使团实在嚣张,先暗里藏刀构陷我朝,而今又使出此等下三滥手段烧我重骑兵军营。”
“臣建议,立即驱逐辽国使团,并向辽国皇帝发送谴责国书!”
“若辽国皇帝拿不出一个让我们满意的态度,年后,我们便关闭榷场,与辽国彻底断交!”
苏良对龙羽军付出了大量心血,见其差点儿被烧,自然万分恼怒。
一旁。
包拯拱手道:“臣附议。”
这时。
文彦博、富弼、曾公亮、张方平、范仲淹、吴育、宋庠、王尧臣八位相公也来到了垂拱殿。
众相公皆知,辽国副使耶律照火烧龙羽军军营未遂。
赵祯开口道:“苏卿与包卿皆建议立即驱逐辽国使团,并向辽国皇帝发谴责国书,你们怎么看?”
“臣等附议!”
众相公声音响亮,齐齐拱手。
这整齐一致的声音将赵祯、包拯和苏良三人都整迷糊了。
此建议,几乎相当于与辽国断交或开战。
依照三人对诸位相公的了解。
文彦博、富弼、曾公亮、范仲淹四人或许能同意此建议。
但张方平、吴育、宋庠、王尧臣四人相对保守,从来都是希望以相对和平的方式解决与外国的矛盾。
这时。
富弼又拱手道:“官家,臣愿写谴责国书!”
张方平跟着拱手道:“臣以为,辽国使团如此犯乱,理应由我大宋禁军将他们押送出境!”
吴育道:“臣建议,此事应告知天下,让所有人都知晓辽国之无耻行径!”
范仲淹道:“龙羽军乃天子近卫,我朝脸面,不容以此等方式冒犯,须以我大宋律法治罪!”
……
众相公的话语,一个比一个还硬气。
赵祯不由得笑了。
“今日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往日,你们对辽的态度可未曾如此强硬!”
王尧臣微微一笑。
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呈递到御案前。
“启禀官家,就在一个时辰前,三司刚汇总出了今年的国库营收,年初真要打一仗,咱们还是打得起的。”
赵祯打开文书一看,不由得大喜,然后将文书交给了包拯和苏良。
“过……过亿了!”苏良惊叹道。
大宋国库今年总营收共计一亿两千多万贯。
比去年足足多了近四千万贯。
而今。
大宋还在去除冗官,朝廷的花销不断降低,而收入却是在不断增加。
这是大宋走向盛世的最明显标志。
有钱,就有底气。
赵祯靠在御座上,仰脸笑道:“哈哈,我们打得起!打得起!”
……
一个时辰后。
一大批禁军士兵手持长刀重弩包围了都亭驿。
此等阵势,如抄家一般。
此举,迅速引得附近的许多百姓都跑过来围观。
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魏泽站在大门口,扯着喉咙喊道:“都亭驿所有辽人,立即在前院集合,若有躲藏不出者,杀无赦!”
听到此话,周围的汴京百姓都懵了。
“辽国使团是……是犯了什么错啊?竟令禁军们如此动怒,亵衣藏书之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该……该不会是辽国向我们开战了吧?”
“不会。即使开战,我大宋也不可能向他们的使团发难,我猜,应该是辽国使团又做了某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见到辽国使团吃瘪,都非常兴奋。
就在这时。
缺了两颗大门牙、脸颊依旧青肿的辽国正使萧述快步来到都亭驿大门前。
他望向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魏泽,道:“将军,这……这……是要作甚?”
魏泽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院内。
他见院内的辽人集结的差不多了,才高声道:“昨夜,辽国使团副使耶律照带领七名辽人,火烧我龙羽军军营未遂,手段卑劣,无耻至极,官家甚是震怒!”
“现传官家诏令,对辽国使团施行全员驱逐,明日一早,由我大宋禁军押送出境!”
听到此话。
萧述用他那漏风的牙齿解释道:“将军,此事,全是那耶律照的主意,我……我没有参与啊,与我们这些人也都没有关系啊!我们是来贺正旦的,大宋不能将我们全部驱离啊,我……我要见你们官家!”
魏泽冷哼一声,朝着院内高声道:“清点人数,随后封门!”
萧述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他已知解释无用。
辽国使团,一损俱损。
而此刻,围观的百姓终于明白了缘由。
有人高声道:“伤我们的龙羽军,弄死他们!”
“弄死他们!”
“弄死他们!”
“弄死他们!”
……
龙羽军士兵皆出自平常百姓家,且平均年龄仅二十岁左右,在打赢雄州城之战后,便成了无数百姓心中的团宠。
百姓们容不得他们受到丝毫伤害。
魏泽见百姓们的情绪如此激动,双手一压,示意百姓安静下来。
随即。
他高声道:“大家放心,官家说了,此事一定会让辽国皇帝给出一个交待,若不能让我们满意,我们就关闭榷场,彻底与辽断交,即使因此开战,我们也丝毫不惧!”
魏泽说出这番话,心情也是非常激动。
若无上面交待,他根本不敢说出如此硬气的话语。
长期以来。
大宋的武将们根本就不敢说出此类“不惧战”的话语,但今日,已与往时大不相同。
周围的禁军士兵们都将腰杆挺得高高的。
当下的大宋,容不得任何人欺负。
……
很快。
辽国使团因火烧龙羽军军营未遂,将于明日被尽数驱逐出宋的消息便传到了街头巷尾。
一国使团。
在年节之前被尽数驱逐。
这在整个大宋的历史上都从未发生过。
百姓们一边咒骂辽国使团无耻,一边称赞朝廷的做法硬气。
此事。
自然也被各国使团都看在眼里。
他们明白,与大宋交好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
腊月二十三日,清晨。
都亭驿前。
数百名辽人低着脑袋站在路上,各个垂头丧气。
他们知晓,此番回去将意味着什么。
除了掉落两颗门牙的萧述和半身不遂的耶律照乘坐马车外,其他人都是坐拉货的太平车。
车夫自然是他们自己。
没用囚车,大宋已经算给了他们面子。
让萧述和耶律照坐马车,是防止二人身死。其他人坐太平车,则是为了能尽快将他们送出宋境。
腊月寒天,越往北越冷。
辽国使团定然会有死伤,但那也是他们活该,大宋完全不负责。
“出发!”
大宋禁军一名身材魁梧的将军大手一挥,高声喊道。
而此刻。
在街头两侧,站满了手提竹篮的百姓。
随着队伍出发。
汴京百姓们纷纷拿着竹筐内的臭鸡蛋、烂菜叶,朝着辽国使团砸去。
一边砸!一边骂!
“作为一国使团,不知礼义廉耻,做出此等苟且之事,该死!实在该死!”
“无耻,卑鄙,有种就与我们正面打一仗,使用如此下流的计策,老子咒你生孩子没屁眼!”
“回去告诉你们家皇帝,若真想打仗,老子砸锅卖铁也奉陪,我大宋已经不是你们想欺负就欺负的了!”
……
人群两侧。
开封府衙役维持着秩序,防止有人冲过去动粗。
而包拯也在人群中观望着。
昨晚。
他就猜到汴京百姓一定会羞辱一番辽国使团。
然后他派人一视察,发现很多百姓都连夜准备好了竹篮。
竹篮里。
放满了拳头大小的石头,甚至还有剪刀、脑袋大小的陶瓷罐、柿子大小的铁疙瘩等等。
这些物件若扔过去。
估计辽国使团还未走出汴京城,就全被百姓撂地上了。
包拯也知百姓情绪激动,若强硬阻止也很难。
当即便让百姓换上了臭鸡蛋、烂青菜这类伤害性较低但侮辱性更强的物品。
汴京百姓还是较为配合的,无人拿出杀伤力巨大的武器。
偶尔有人会手持牛粪砸过去,包拯也当作视而不见。
就这样。
掉了两颗牙的辽国正使萧述、丢了半条命的副使耶律照带着数百人的辽国使团,在大宋百姓谩骂声中,狼狈地离开了汴京城。
犹记得,三年前。
辽国使团还是盛气凌人、风光无限。
趾高气扬地来到汴京,在享受一番恭维后,拉着一车一车的赏赐,满载而归。
这样的日子,恐怕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
辽国使团走后还没半日,富弼的谴责国书便写出来了。
洋洋洒洒三千多字。
从亵衣藏书写到在龙羽军军营放火,骂完辽国使团骂辽国朝廷。
欧阳修看过后,又润色了一番,直接达五千余字。
此事。
大宋占着绝对的道理,怎么骂都不过分。
当日,此谴责国书便也送往了辽国,预计元月初便能送到耶律宗真的面前。
紧接着。
汴京城渐渐恢复了宁静,百姓们再次将生活的重心转移到过年这件大事上。
腊月二十四日,交年,即小年。
汴京城内,年味渐浓。
这一日。
家家户户都会购买门神、钟馗、桃板、桃符之类需要张贴的年庆物品。
一般百姓家。
会在灶门上涂抹上酒糟,会将灶王爷的画像贴在灶台上。
富贵人家则会摆上祭台,请僧人或道士诵经,并准备一些酒品祭神。
街头巷尾,已有人开始燃放爆竹。
无数小孩子疯跑打闹,过年是他们最开心的事情。
……
午后,变法司。
赵祯、两府三司的相公,变法司所有成员,齐聚议事厅。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变法总结会议。
过完这个年。
全宋变法便已跨过三个年头。
这一刻。
每个人都在阅读变法司新出的《全宋变法三载纪要》。
每个人看到自己执行过的变法事宜,脸上都不由得洋溢出笑容。
这一年。
朝廷施行茶引法,改革官营榷卖制度,清除大量吏员,让底层的小商人们和百姓都得到了实惠。
这一年。
全宋蹴鞠大赛如火如荼进行中,不但为底层百姓提供了诸多赚钱机会,且使得各个地方州府的商贸流转更加频繁。
这一年。
大宋打赢了辽国,俘虏了辽国大王耶律重元,废除了岁币,大国之威尽显。
这一年。
大宋开始啃全宋变法的最硬骨头,全面改革吏治,裁官减官,预计在明年年初在地方州府将彻底铺展开来。
……
待众人都看罢《全宋变法三载纪要》,赵祯缓缓开口。
“这一年,大家都辛苦了!”
“年底总结的话语,朕在朝会上已讲过,便不再赘述,咱们展望一下明年。”
“明年的重点,自然是地方裁官之策的执行。地方裁官,依旧是一块硬骨头,咱们要一口一口啃下来,绝不妥协。此外,变法的各种策略要继续监督,严格完成……”
“明年,可能是平稳发展的一年,但也有可能存在诸多变数。”
“或许,西夏会侵袭边境;或许,我们会与辽国全面开战;或许,南境的侬智高会再掀起事端……”
“但我们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问题,都要彻底解决。朕认为,我们明年的全宋变法主方向:应该是变中求稳,稳中求变。”
“朕记得,去年询问你们接下来的变法重点时,你们有的想要扩充军备,开拓西北;有的想要继续扩建州学、县学、书馆;有的想要修缮大河堤坝,防止洪涝灾害;有的想要大力垦荒、修桥修路,解决百姓生活存在的各种问题……”
“朕认为,这些都可以陆陆续续开始做了,但必须要在变中求稳!”
……
此番会议,一直开到了黄昏,核心只有八个字:变中求稳,稳中求变。
而后。
赵祯便带着众臣来到了樊楼。
宫内设宴,规矩太多,远不如樊楼自在舒服,喝的尽兴。
赵祯也乐于在禁中之外,与众臣举杯共饮,聊一聊一些趣事。
这场酒,足足喝到深夜,众人才散去。
接下来的日子,已无须点卯上衙,若衙门无事,便可待在家中,准备过年的年货。
……
腊月二十七日。
自吃罢早饭,苏良家中,便人流不断。
因当下苏良总领御史台,而其岳父唐泽又是长辈,居住在汴京城中。
依照礼数。
御史台的官吏们、包括王安石、司马光等被苏良提携的平辈人也都来到苏良家提前拜年。
这些人,主打一个礼轻情意重。
有的送两壶酒,有的送一包茶叶,有的送一个精致的瓷瓶,还有的送一本书……
王安石和司马光二人送的礼物最别致。
王安石亲自扛来三十斤面粉,称乃是济南府今年的新麦磨成的好面,甚是劲道,让苏良尝一尝。
司马光则是送来了一册他近期撰写的史论,让苏良赏读斧正一番。
苏良忙得不亦乐乎。
这些年前送礼的人,他年后自然还是要回礼的。
日近黄昏。
终于没有了来客。
苏良在苏宅后院开始与一对儿女玩耍起来。
不多时。
苏沁一骑在苏良的脖子上,拿着一根树枝挥舞,与挂在桃树上的苏子慕打打闹闹。
苏良听着女儿的指使,不断改变位置,还要防止儿子攻击他的肚子。
儿子闺女玩的甚是开心。
苏良虽累得满头大汗,但心里高兴。
……
就在这时。
吉叔来报,三司使王尧臣登门求见。
苏良连忙奔向前厅。
按照惯例,应该是他去向王尧臣拜年,毕竟对方资历远高于苏良。
但苏良转念一想。
可能是今年自己帮三司赚到钱了,王尧臣来感谢自己。
苏良大步走到前厅,还未看到王尧臣,便笑着高声道:“哎呦!大过年的,不用拿礼物,不用如此破费……”
此话。
苏良今日已说了不下十遍,然后条件反射,不假思索就从嘴里秃噜出来了。
然而,他一抬头。
发现王尧臣未带属下,两手也是空空如也。
王尧臣老脸一红。
“景明,老夫找伱有正事,礼物……礼物忘带了,我……我……明日补!”
“不用,不用,书房请,书房请,我开玩笑的!”
苏良将王尧臣推向书房。
因同在变法司,二人甚是熟络,什么玩笑都能开。
这点尴尬,一下子也就揭过去了。
……
片刻后。
二人坐定,有仆人端上热茶。
王尧臣开口道:“景明,今日上午,东瀛使团来了!”
“啊?”
苏良有些意外。
近年来,东瀛人虽与大宋的海上贸易越来越频繁,但官方很少有往来。
由于位置关系。
东瀛朝廷与辽国和高丽的关系更近一些。
“他们此次前来,一方面是为了朝贺我朝正旦,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海上商贸。”
“午后,东瀛正使藤原信找到我,希望大宋商人可以与东瀛朝廷做生意,而非一些走私的东瀛人。”
“老夫估计,他们是见我们这两年对东瀛的黄金、白银、硫磺等需求量过大,故而想截掉东瀛商人的买卖,与我们直接合作。”
听到此话,苏良皱起了眉头。
这并不是好事。
大宋与走私的东瀛商人合作,后者有风险,且急于出货,可以压价,主动权一直在大宋商人的手中。
但若这些买卖被东瀛朝廷垄断,那就不好说了。
王尧臣接着道:“藤原信约我明日中午在樊楼细谈,你陪我一块去吧,东瀛的硫磺对我们甚是重要,这个生意绝不能出现意外!”
“可以,明日我们去会一会他。”苏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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