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大宋赋税有五。
分别为:公田之赋、民田之赋、城郭之赋、丁口之赋和杂变之赋。
其中,丁口之赋便是身丁钱。
当下的大宋,长江以南地区,除川蜀外,皆需交纳身丁钱,亦称为:人头税。
但凡男丁,年二十后,便要交身丁钱。
此乃是五代十国时期留下来的苛税。
大宋一直未将其废弃,而是全盘接收了过来。
各个地区的身丁钱也不尽相同。
比如:福建路为“人户每年输纳身丁米七斗五升”,两浙路为“丁钱至有三千五百者”……
因为身丁钱,导致南方的很多底层百姓家庭,最多养两男一女,过则投水盆溺之。
杀男是因身丁钱过重。
杀女除了女性地位较低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嫁妆过多。
故而,男多杀男,女多杀女,习俗相传,已成土风。
即使官衙多次阻拦,但仍是屡禁不止。
蔡襄此次上奏,乃是因此土风太甚,已令人触目惊心,故而请朝廷减免身丁钱,以缓百姓溺子之风。
……
御史台内。
唐介看向苏良、范镇和吕诲,问道:“三位,你们怎么看?”
范镇微微皱眉。
“东南生子不举,男女原因并不相同。男因身丁钱,女因重男轻女观念与厚嫁之风盛行。我觉得,可出法策抑制厚嫁之风,但减免身丁钱,恐怕难行。”
当下,大宋国库里的钱,可谓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若减免身丁钱,朝廷将减少一大笔收入。
吕诲摇头道:“非也。此溺子之风已成恶俗,若再不制止,恐成大患,人口难增,还如何提升商贸,强盛国力?废除身丁钱,方为长远之策。”
“废除?你可曾想过,一旦废除了身丁钱,地方衙门如何存活?他们若撂了挑子,下面就乱了!”范镇反驳道。
“那可将身丁钱与田亩之赋合收,有田者交身丁钱,无田者不交。”吕诲又提出了一个建议。
“如此一来,就更不公平了!”范镇摇了摇头。
听到吕诲此话,苏良眼前一亮。
此策类似于后世的摊丁入亩。
但苏良略一思索,便觉得不可行。
摊丁入亩,并非可包治百病的良策,尤其是对当下的大宋而言。
若施行摊丁入亩之策,那拥有良田者自然欢喜,但拥有劣田者则心生愤懑,因为依照田亩摊丁,需要重新规划布置,必然会爆发诸多问题。
其次,还有一个不可行的原因。
全宋变法的各项法策,已经将各个地方官员逼到了极点,若连这点“油水”都收回,南方绝对会出大问题。
苏良眼中的“油水”,并非地方官员的贪墨之财,而是他们养下面吏员的费用。
这项费用,一直处于灰色地带。
可时常严管一番,避免官吏掠夺民脂民膏,但若搞“水至清则无鱼”那一套,就彻底乱套了!
地方官员为了维持官衙运转,为了仕途,为了政绩,必然会巧立名目再加苛捐杂税,到时逼得百姓造反就糟糕了。
总而言之。
摊丁入亩是良策,但还不适用于当下的大宋,特别是全宋变法状态下的大宋。
……
范镇和吕诲吵了半天也没有吵出一个结果,不由得都看向苏良。
苏良想了想道:“我觉得,先将身丁钱减少三成吧,日后再考虑要不要废除,当下废除,问题太多。”
唐介不由得一愣。
“三成?景明,这可是治标不治本啊!如此保守,可不是你的风格。”
苏良笑着说道:“列位,即使我们将身丁钱全免,将天下女子的嫁妆都取消了,溺子之风依然还会存在,伱们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
唐介、范镇、吕诲同时看向苏良,一脸疑惑。
“乡下百姓,没有什么夜生活,大多天黑便上了铺,二三十岁的已婚男人,正是龙精虎壮的时候,你们说,他们能做什么,生孩子呗!”
“体力越好,生的越多。十年生八个都不为过,莫说穷苦人家,即使一般的地主家庭,养十余个孩子,待分完家,也变成穷户了。”
“三位可参考一下咱们的汝南郡王,当下有子二十二人,有女十八人,若是普通百姓家有这么多孩子,若不溺死几个,恐怕就要饿死几个了!”
“依我看,若彻底解决溺婴问题,还是要发明一种无毒的避孕药物,夫妻若不愿再生,吃了就成,溺子实在是太残忍了!”
……
听到这番话,唐介、范镇、吕诲感觉自己就是个傻子。
他们竟然忽略了最重要的原因。
无法避孕,是溺子的元凶,而有些人,确实太能生了。
……
随即,台谏官们便根据此各自的理解,分别撰写奏疏,呈递了上去。
……
七月十六日,垂拱殿内。
两府三司的相公、台谏的主官、学士院的学士皆至。
赵祯率先开口道:“自蔡襄呈递《乞减放漳泉州兴化军人身丁米劄子》和《生子不举图》后,朕令诸卿群策群力后,大家都提出了许多建议,朕觉得,身丁钱已持续多年,且是朝廷的一项重要收支,若废弃,必定引发一系列问题,如今,国库也并不宽裕,待国库充裕之时,朕必会废弃此策,但不是当下。”
“朕与计相商量后,决定减身丁钱四成,尽可能减少因赋税而发生的生子不举的问题,也为百姓减少一些负担。众卿可有异议?”
众臣互相看了看后,几乎齐声道:“臣无异议。”
赵祯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苏良。
“苏卿还提出了一条计策,建议太医院早日发明一种无毒之避孕药物,使得那些不再生育的女子免遭妊娠之苦,此计甚好,朕已经向太医院下诏,他们必将倾力而为。”
“此外,就是大家所提的厚嫁风气了,这也是导致女婴溺亡者远高于男婴的主要原因。”
“近年来,豪商士族嫁女,皆是许良田千亩、十里红妆,嫁妆队伍绵延数里,珠宝首饰无数,即使是朕也不能免俗。如今想来,滔滔出嫁之时,更是太过于豪奢了。”
“朕觉得,此等豪奢之风,理应遏制,但立法令限制,又显得不近人情,毕竟成亲乃是终生大事,不得过于随意。众卿可有更好的办法?”
这时候,左司谏何郯缓缓走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厚嫁风气,皆是士族富商争相攀比所致,堵之不如引之,若皇家能去豪奢之风,给予民间正确指引,相信不久后,定然能将这股豪奢之风纠正过来。”
“据臣得知,汝南郡王下月便将嫁女,若其可去豪奢嫁妆,行节俭之风,定能率先垂范,引得天下士族富商追引,而后厚嫁习气,自然能缓解。”
简言之。
何郯的意思是就是,皇家先带头去豪奢嫁妆,日后天下人必然能效仿行之。
听到此话,赵祯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
赵允让为嫁女,攒了三年钱,还四处借钱借物,目的是能无限接近赵宗实与高滔滔成亲时的规模,让自己的女儿免得受气。
赵祯非常清楚这些事情。
而今让他去除豪奢嫁妆,那绝对比杀了他都难受。
赵祯想了想,觉得自己去讲此事不合适。
毕竟高滔滔的嫁妆,是他和曹皇后准备的,过于奢靡。
赵允让若反驳,赵祯还真不易说服对方。
“谁愿意说服汝南郡王去豪奢嫁妆,行节俭之风?”赵祯问道。
群臣都是一愣。
他们本以为这个问题定然是官家来解决,哪曾想官家也不想张这个口。
而此刻,苏良将脑袋埋在脖子里。
他刚借给赵允让两饼建溪小龙团,而今若再去劝他一切从简,那岂不是让对方觉得苏良是想要回茶饼。
并且,赵允让极爱面子,恐怕难以说服。
何郯见周围一群人都低着脑袋,不由地往前一站,道:“官家,臣愿往!”
赵祯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将脑袋垂得就像一颗沉甸甸的向日葵的苏良,道:“苏卿,你与汝南郡王较为熟悉,便与何司谏一同去吧!”
说罢,赵祯还不待苏良反应,直接道:退朝。
当即,起身便离开了。
苏良欲哭无泪,喃喃道:“这……这……真是飞来横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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