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6章:雷劈衙门惹天怒?这该如何解释

  七月二十六日。

  市易务于三司衙门旁的一处衙署中,正式挂牌营业。

  提举官王安石办事效率极高。

  不到五日,便招募了数百名牙子归市易务所用。

  不得不说。

  汴京商人是整个大宋最喜欢尝试新鲜事物的一群人。

  很快,便有商人前往市易务投卖货物或赊购货物。

  在市易务赊购,需要以产业或货物抵押,五人结为一保,然后售卖后,市易务取一分利。

  面对如此低廉的利息,汴京城的小商人们闻风而动,纷纷开始行动。

  小商人心喜,但很多大商人却不高兴了。

  往昔,市场货品皆为豪商巨贾操盘定价,从中赚取差价,而今市易务却成了开封府最大的牙子机构。

  开封府的豪商巨贾们大多读过书,也最擅长制造舆论。

  在他们感觉到利益受损时,立即便展开了反抗。

  几乎一夜之间。

  关于市易法的无数负面消息席卷了整座开封府。

  “市易务,实为敛财之衙门,欲尽收天下之货,自作经营!”

  “朝廷与商人夺利,亘古未有,朝廷想要垄断商贸,以后商人的日子要难过了!”

  “这……这……不是与官招商法背道而驰吗?官府与百姓抢生意,真是下作!”

  “这生意没法做了,商人做的就是低价买高价卖的生意,而今市易务越俎代庖,滥用职权,大宋要亡啊!”

  “你们这些小商小贩,只看到眼前利益,你们借贷做买卖,最后赚的钱还是朝廷的,你们永远做不了大生意!”

  “这是什么破策略,老子做个生意还要经过衙门,古往今来就没有这个说法!”

  ……

  商贾豪绅们除了在民间发言,抨击市易务外,也开始向开封府、登闻鼓院、御史台呈递状纸。

  不过,此事皆被官员们压了下来。

  这一日,清晨。

  天微微亮。

  王安石刚至市易务门前,便看到门前竟摆放着一口褐红色的大棺材。

  棺材开了一个口,里面坐着一名中年人,正在与一旁的开封府衙役吵架。

  周围已经围了几十名百姓,且还在陆续增加中。

  “我就是一个做木材生意的,凭什么要经由市易务定价,朝廷不让乱伐树木,现在就这个价格,觉得贵可以不买,为何要压价?”

  “伱破坏了商贸市场,赚的是黑心钱!”一名衙役说道。

  他对市易法的了解也非常浅显,只知可使得小商人免大商人剥削。

  “你放屁!我干了大半辈子了,何时黑过别人钱,朝廷不去管那些盐商、漕运、茶商,竟与我们这种小民争利,真是无耻!”

  “老子今日就与你们杠上了,不给我一个解释,我就死在这口棺材里!”

  ……

  这时,王安石从人群中挤了进去。

  他看向中年木材商。

  “吾乃市易务提举官王安石,你有何不满,可尽数向本官道来!”

  这位中年木材商从棺材内站了出来。

  “我就想问,在开封府做生意为何要经由市易务?”

  “为了平稳物价,为了减少奸商,为了使得游惰奸滑之人不再欺压食力之人!”王安石一脸认真地说道。

  “但是……但是你们不能剥夺我们自由买卖的权利,自古以来,哪个朝代会与百姓抢生意?”

  “不是抢生意,而是在朝廷的参与下,可使得货物通流而国用饶!”

  “国用饶?还不是要为朝廷敛钱,如此做简直是杀鸡取卵,渴泽而渔,此法若全宋施行,我大宋将再无商人!”中年木材商情绪甚是激动。

  王安石的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

  “为了大宋江山永固,一些人有必要做出牺牲,但你称大宋再无商人,完全是无稽之谈!”

  “你们这些官员的丑陋嘴脸终于露出来来了!此事是没有动你的利益,你怎么不牺牲?你怎么不号召所有的士大夫官员降低俸禄?你们的俸禄即使降到一成,也饿不死冻不死,我大宋也能国用饶了!”

  “一派胡言,若能使得江山永固,国泰民安,我王安石愿意降低俸禄,甚至不要俸禄!”王安石抬高了声音。

  中年木材商当即反驳道:“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士大夫,自诩不爱财,其实是不缺财,你们爱名,你们为了名扬后世,为了仕途官位,丝毫不顾及我们这些商人的利益,你们会成为大宋的罪人,我们这些被你们伤害过的商人将会一直唾弃你们!”

  “呸!”

  中年木材商一口吐沫吐在了王安石的衣服上。

  一旁的两名衙役迅速爬上棺材,将中年木材商按倒在棺材板上。

  侮辱当朝官员。

  此罪名足以让他挨上二十杖。

  王安石摆摆手,道:“将他赶走吧!他有怨气,本官能理解。”

  当即,王安石不再理会周边围观者的议论,擦了擦身上的污渍,大步走进市易务衙门。

  王安石在齐州三年变法期间,也经历过许多谩骂与不满。

  这使得他内心深处产生了一条信念:一旦他认为正确的事情,即使天下所有人反对,他都会做下去。

  ……

  棺材堵门事件后。

  令王安石未曾想到的是,他那一句“使得货物通流而国用饶”传到商人们耳中后,引起了轩然大波。

  许多大商人们认为,王安石道出了实情。

  市易法的目的就是朝廷要垄断商贸,侵占所有大商人的利益。

  此举看似对小商人有利好,不过就是培养一批为朝廷打工的食力之人。

  一时间,民间关于市易法的讨论更甚。

  ……

  八月初八。

  有十余名较为知名的商人宣布,不日将携带全部身家,离开开封府,前往别地做生意。

  还有数名商人,直接放弃经商,在汴京城内开设了质库。

  他们家有万贯,在知晓做生意无法牟利的情况下,便利用手中余钱干起了高利贷买卖。

  还有人偷偷在市易务旁的白墙上写着:“市易法后,天下无商,只有朝廷。”

  开封府的商贸市场一下子乱套了。

  ……

  这时,朝廷的一些官员也忍不住了。

  文彦博、吴育、宋庠、夏竦等官员纷纷上奏,称市易法以吞富商之利而富国,已引起诸多商人不满,建议立即停止执行。

  赵祯虽也有疑虑,但还是将奏疏留中不发。

  他相信市易务能平复这场风波,只要底层百姓没有怨言,此法便能继续进行。

  ……

  入夜,变法司内。

  苏良六人坐于议事厅内。

  范仲淹率先开口道:“近日的舆论,诸位应该也都听到了,所幸此法乃是在开封府施行,若全宋施行,恐怕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市易法的初衷没有问题,问题在于市易务对商贸市场的干预性过深了!”

  干预性过深。

  范仲淹一下子说到了重点,朝廷衙门的职能只能是监管,而不能变成做生意的主体。

  梁适直了直身子,补充道:“当下除了大商人的问题,小商贩的借贷问题也逐渐出现了,这些小商贩的抗风险能力太差,当下已有六名商贩卖货赔了钱,无力偿还息钱。民间借贷尚能强力催促,我们若强行要屋要地抵押,恐怕会被百姓骂死!”

  三司使王尧臣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列位,此时是否该暂停此策?”

  听到此话,王安石顿时急了。

  “计相,刚遇到一点点挫折而已,咱们万万不能打退堂鼓啊!那些富商巨贾跳出来反对,说明我们抑兼并之家的目的已经卓有成效!”

  “什么叫做打退堂鼓,老夫是觉得此策不仅仅是抑兼并之家,而是将开封府的商贸全毁掉了!”

  “不可能,我在齐州刚执行时也遇到一点挫折,但很快就平复了。此次乃是因为这些富商巨贾四处造谣所致,一旦妥协,便不可挽回了!”

  “齐州能与开封府一样吗?齐州实施此法时,正值官招商之法盛行之时,且齐州的富商巨贾较少,根本无法与开封府比较。”

  ……

  二人急赤白脸地辩论了起来。

  王安石激动地甚至站了起来,这些策令都是出于他之手,他认为这些小小的问题根本不足以终止市易策。

  “介甫,你坐下,听我说两句!”苏良忍不住呵斥道。

  王安石最佩服的便是苏良,当即便不再争辩。

  苏良想了想道:“我也觉得此策不应暂停。因为当下大多数富商巨贾皆是违德赚钱,确实该整治一番。但近日,市易务确实涉商过深,已被百姓称为开封府最大的牙子,这可不是好话。介甫,你可承认是你用力过猛了?导致商人们都以为朝廷要独霸商贸,侵吞所有大商人之财!”

  “我承认,我确实有些冒进了!”王安石认真地说道。

  这时,范仲淹道:“这样吧!接下来,增加借贷资格条款,减少借贷数目。然后市易务只参与价格过于虚高的商品置换或购赎。”

  “短短数日,市易务养了足足有数百名牙子,人数都比得上御史台了,放出去一半吧!待此策全宋施行之时,一定要让地方主官灵活处理,不然很容易出现问题!”

  范仲淹给了一个折中的方法。

  “我同意!”苏良率先道。

  “我也同意!”王尧臣、梁适、司马光也都纷纷开口道。

  王安石有些迟疑地说道:“我们退一步,万一这些商人得寸进尺怎么办?”

  范仲淹捋了捋胡子。

  “他们若得寸进尺,那我们便再往前走半步。变法很难做到共赢,但也绝不能闹得鱼死网破。”

  听到此话,王安石也点头道:“我也同意。”

  这时,苏良微微一笑:“范公,我建议计相与介甫同时撰写此改良奏疏,然后交给禁中与中书。”

  “哈哈……可以!”范仲淹笑着说道。

  变法司六人组已经吵了数次架,但六人从来没有闹过大矛盾。

  这全得益于苏良这个和事佬,总能将氛围变得甚是轻松。

  王尧臣和王安石对视一眼,二人彼此也笑了。

  ……

  翌日。

  变法司将改良后的策略送到了禁中和中书,赵祯对变法司如何快捷的调整之策,相当满意。

  与此同时。

  王尧臣和苏良这两位监官都坐在了市易务衙门内,共同控制着市易务参与商贸的程度。

  接下来,虽依然有很多大商人辱骂市易务,但民间的夸赞声也不少。

  ……

  八月二十日,深夜。

  苏良刚到家,一场瓢泼大雨骤然而至。

  紧接着,电闪雷鸣,雨水就像一串串佛珠般砸在地上,噼里啪啦。

  轰隆!轰隆!

  雷声甚响,如在耳边炸裂一般。

  一些小孩子一般都会被吓得钻到屋内不敢出来,但苏子慕甚是爱雨,被雷声吵醒后,哭着闹着要出去踩水看雷电。

  唐宛眉无奈将他抱到门口,然后苏子慕还指着外面要出去。

  这时,洗漱完毕的苏良大步走了过来。

  “回去睡觉!”

  苏良扬起手,瞪着苏子慕道。

  此话一落,苏子慕便不敢再闹,乖乖跑去屋内睡觉了。

  他知,唐泽和唐宛眉不敢揍他,但苏良却敢揍。

  苏良为避免儿子成为纨绔的官二代,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丝毫不留情。

  但不知为何,苏良越严厉,苏子慕就越喜欢黏着苏良。

  ……

  翌日,一大早。

  骤雨虽停,但路上处处都是积水,很多树枝树叶都被疾风骤雨打落,一片狼藉。

  苏良刚到市易务衙门前,便发现门前围了一群人。

  他走近一看,有些傻眼。

  院内的一棵榆木被雷电劈中,刚好砸在了市易务的院门上,市易务的牌匾也断成了两截。

  这时。

  人群中有人喊道:“雷劈市易务,说明是惹了天怒,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此等害商之法,理应立即终止!不然老天爷定然还会发怒的!”

  苏良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对这种自然现象并不觉得奇怪,夏天雷雨高发,劈倒树木并不难见。

  砸断牌匾也不过是巧合之事。

  但是当下,天命论依旧占据主导地位,各个地方干旱不雨,赵祯都是要连忙去祭天的。

  而今,市易务遭遇雷劈,定会有人拿来大做文章。

  苏良望向被雷击得焦黑的树木,心中喃喃道:若有人以此天灾要求终止市易法,该如何解释呢?

  这时,王安石从里面走了出来。

  “都别围着了,一道雷而已,意外而已,你们速速将这里收拾干净!”王安石朝着周围的护卫吩咐道,他向来不相信什么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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