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近午时。
赵祯望着御案上摆放的十余道奏疏,一脸怒火。
昨日,街头闲汉费五的所作所为,赵祯看得一清二楚。
但这些奏疏的内容却与实际情况相差甚远。
大理寺评事史文远称:昨日南郊市集首开之日,市集内出现腐烂猪肉,汝南郡王赵允让以权压人,知开封府包拯将购买者抓入府牢,而令摊主继续售卖,处置明显不公。
崇文院校书许路称:南郊市集开集之日便出现腐肉问题,实乃开封府监管不力所致,应另派官员进行严查。
太常寺博士白钦德的奏疏更离谱。
他称,由腐肉之事,便可看出南郊市集已归入赵允让、曹佾和包拯的私产,朝廷应从严处理,不然将会造成更大的贪墨趋势。
……
十余道弹劾奏疏,道道都不相同。
但这些官员却都从腐肉这件小事中看出了“莫须有的巨大危机”,恳请赵祯严惩赵允让、曹佾和包拯三人。
这完全是无中生有,凭空捏造,恶意构陷……
赵祯愤怒。
不仅仅是因此事愤怒。
他从此事中看出,自己已被一些朝臣骗了无数回。
这次,他若没有去微服私访,没有遇到费五。
他看到这些奏疏。
大概率会派遣内侍与官员去监察。
即使查不出结果,在一些朝臣的劝说下,他也有可能会替换官员管理监察南郊市集。
这种官员更换,无疑是不利于南郊市集的正常运行的。
“弹劾同僚,全凭想象,全凭个人喜恶,朕养这些官员有何用!”赵祯无比愤怒地说道。
赵祯想了想,朝着一旁的内侍说道:“告知中书,明早特加朝会,他们若问何事,你便说明早便知!”
“是,官家!”
那名内侍连忙点头道,他从来没有见过赵祯如此生气。
……
七月初七,四更天。
官员们慢慢朝着大庆殿走去,这突如其来的朝会令官员们都有些懵。
片刻后。
众官员来到大庆殿。
大庆殿中间,摆放着一张长桌,桌子上放着一道道奏疏。
张茂则站于一旁,高声道:“诸位,官家有令,待诸位将桌上这十二道奏疏尽皆看完,他方会上殿主持朝会。”
官员们都甚是好奇,当即拿起了奏疏。
不多时。
官员们脸上的表情精彩起来。
一些官员看到这些奏疏全都是弹劾南郊市集的监管者赵允让、曹佾和包拯,不由得大喜。
有的甚至已经开始准备腹稿了。
毕竟,南郊市集毁坏了太多宗室外戚、士大夫官员的利益。
有的官员看到竟是自己所写的奏疏,有些发愣,不知是吉是凶。
也有一些官员皱起了眉头。
这些奏疏,全都是一面之词,并无真凭实据。
他们不觉得此朝会是为了惩罚赵允让三人,可能是另有他意。
陈执中看完后,眯着眼睛,无人知晓他在想什么。
夏竦则是看向偏殿方向,似乎在揣摩赵祯的想法。
包拯面色如常。
他不是没被人弹劾过,但弹劾他者,还从未嬴过。
高若讷面带兴奋,似乎是感觉到自己又有发挥的空间了。
苏良的脸上则露出一抹笑容。
他最清楚事情始末,他觉得官家可能要开始整顿朝堂了。
……
片刻后。
张茂则确定官员们都看罢了奏疏,赵祯才从后面走了出来。
赵祯刚坐上御座,便有官员急不可耐地走了出来。
“官家,汝南郡王、曹国舅、包希仁涉嫌以权欺民,且被十二名官员齐齐弹劾,臣以为此事必须严惩!”
“臣附议。臣早前便认为南郊市集实非良策,将商贸经营权完全交给百姓,且放在汴京城外,极易出现乱象,暗中的金钱往来根本查不明白!”
“臣建议立即严查,即使他们是宗室外戚也应严肃处理,以慰民心!”
这三个“大聪明”。
明显是想着领首功,率先站了出来。
可惜他们会错了意。
赵祯抬起头,道:“你们三个先站到大殿门口。谁与他们想法一致,无须赘述,也先站到大殿门口,朕想瞧瞧到底有几人?”
赵祯面色冰冷。
众官员只要不傻就能看出来,站在大殿门口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三名官员站在门口后,无一人跟随。
赵祯见已无人再动,缓缓站起身来。
“朕很痛心,甚是痛心!”
“我朝许台谏官风闻言事,意在防微杜渐,令君主获取更多信息。但是台谏官们并没有仗着这个特权,随意攀咬,大多事情都是言而有据!”
“但是有些臣子呢……这十余道奏疏,皆是无中生有,胡言乱语,这些人在写奏疏时了解过此事的经过吗?”
这时,一名臣子站了出来。
“官家,此乃臣之内应探查得知,南郊市集腐肉之事,汝南郡王与包希仁处置的确实有失偏颇,未曾带走那个有嫌疑的摊贩啊!”
站出来的乃是崇文院校书许路。
就是他称赵允让、曹佾和包拯三人已有将南郊市集归入私产的趋势。
赵祯看向他。
“你的内应亲眼见到了包希仁纵容摊主?你的内应亲眼看到了汝南郡王以权势压人,你的内应看到了他们三人有贪墨南郊市集之财的趋势?”
赵祯的三连问,逼得许路说不出话来,官家从来都没有如此严肃,让人感觉带着一抹重重的杀气。
这时,高若讷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挺胸而出,道:“官家,臣以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汝南郡王三人若无问题,自然不怕朝廷盘查,臣愿意彻查此事,给天下一个交待!”
赵祯没有理会高若讷,他看向众臣,缓缓走了下来。
“那日,朕就在猪肉摊旁边的马车里,朕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包希仁直言那购买者在入市集之前便将腐肉藏于车马上,且有实证,故而才将其抓走,而未问罪摊主!”
“朕会看错吗?朕会听错吗?朕会包庇这三人吗?”
“砰!”
赵祯将大殿中央的长桌直接掀翻,那些奏疏纷纷散落在地上。
一时间,朝堂安静了下来。
崇文院校书许路缓缓后退,慢慢移步到了大殿门口。
高若讷则是低下了脑袋。
赵祯接着说道:“朝堂不宁,我大宋怎能富强,官员们整日想着尔虞我诈,我大宋怎会国泰民安!”
“能站在大庆殿的,都是读了十余年圣贤书的士大夫官员,为何做事如此龌蹉,为何完全不考虑事实便攻击同僚,整日里尽做些无中生有的丑事,污蔑同僚,已成陋习;搬弄是非,如长舌之妇,我大宋朝堂的精气神都被你们这些人耗尽了!”
“朝堂之上,有这种臣子,让朕如何兴宋?如何断了夏辽的岁币,如何让我大宋边境的百姓在看到辽夏的士兵时能挺起胸膛?如何能有机会完成太祖太宗遗愿,收复燕云!”
“朕对你们实在太失望了!”说罢,赵祯拂袖离去。
大庆殿内,百官低头。
官家看似骂的是那十余个不分青红皂白污蔑同僚的官员,其实将所有官员都骂了。
内斗,无法强宋。
这是对所有官员的警告。
此外,这是官员们第一次听到赵祯的心声,原来官家想要断了给予辽夏的岁币,想要收复燕云……
这是很多官员,想都不敢想,做梦都不敢梦到的事情。
而此刻。
苏良的眼神明亮,心中喃喃道:“官家已有圣君之相,我大宋可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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