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龙虎争斗

  吉祥一愣。

  顺着皇帝的视线看过去,顷刻,那一行人便冲到了面前。

  最前面的是冒着瓢泼大雨而来的裴獗。

  他衣裳早已湿透,急切得像是在追赶什么心爱之人,一直到近了,看清萧呈和他的侍卫,才慢慢勒住马,在原地停下。

  踏雪嘶鸣,前蹄高高跃起,溅出一片雨点。

  萧呈慢慢将伞往前挪,等雨点飞过,方才拿开伞看着裴獗。

  “大将军,久违了。”

  并州战场上二人打过照面,但离得远,并没有像此刻这般,同在一片雨里,面对面,眼对眼,即使夜色昏暗,看不清表情,也可以从气场感受到敌意和冷漠。

  但萧呈指的“久违”不是并州。

  是隔了一世。

  裴獗没有说话,将萧呈及其随从都扫视一遍,没有发现冯蕴,目光沉了下来。

  “齐君夜渡竹叶河,意欲何为?”

  萧呈抿着唇,轻拂一下雨水湿透的衣袖。

  “大将军这么火急火燎地追上来,是为了什么,朕便是为了什么。”

  风雨中,裴獗冷眼相视,“齐君不该坏了规矩。”

  和议虽然没有签订,但双方已就边界达成一致。

  萧呈沉默一下,“情难自禁,还望将军见谅。”

  他声音略带愧意,又温柔有力,似乎在借由这句话,传递她对冯蕴火一样难抑的思念。

  裴獗道:“齐君遣使求和,却不遵约定,如此出尔反尔,我看两国不和也罢。”

  “旁人不懂朕,将军应是明白。”萧呈觉得嗓子发苦,对着裴獗冷冽的杀气,每个字都是涩的。

  “私事情事,非国事。”

  好一个私事、情事。

  裴獗道:“齐君不诚,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了……”

  他通红的眼在夜色里幽暗一片,隔着伞的光影,萧呈其实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即使不看他,单是那低沉凉薄的声音,也可以听出莫大的愤怒……

  他很生气。

  此时,此刻。

  竟然与他一样。

  这样的情绪是为同一个女子。

  他无法向身边人倾诉的,无法排解的痛苦,他们都一样……

  萧呈笑了。

  当他以为的缠绵悱恻全是虚假的谎言,以为的至死不渝,短短时日就被人取代,当他的孤傲和骄矜,全被彻底踩在脚下后……

  他看到了裴獗。

  看到他发疯一般骑马冲过来,看到他的失措和紧张。在那个瞬间,萧呈觉得裴獗和他情绪是相通的,包括对痛苦的感知……

  痛之入骨,触却无痕……

  裴獗怕他带走冯蕴。

  不要命的策马追赶。

  如前世的他,如今生的自己。

  没有人知道那种因为所爱故去而漫无边际的疼痛是何等煎熬,但有裴獗,裴獗有和他一样的恐慌……

  “今日你我不谈国事,只谈私情如何?”

  萧呈将伞递给吉祥,淋着雨朝裴獗缓缓一揖。

  “将军若是对她无心,可否将她还给我?我想补偿她。弥补此生之憾……请将军成全!”

  风雨中年轻英俊的帝王,翩翩浊世佳公子,一张白净俊美的脸,是女郎的春闺好梦。裴獗看着他,莫名就想到冯蕴摆在案牍上的诗集。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萧呈长揖不起。

  真诚、恳切,让他身后的侍卫都红了眼睛。

  是何等深情厚意才能让一个帝王对着情敌说出如此卑微的请求?

  侍卫们咬紧了牙,手扶上刀,恨不得把皇帝的骨气都厮杀回来。

  裴獗骑在马上,漠然而视。

  “如何弥补?”他问。

  萧呈抬头看着他,长襟湿透,凤眸轻眯。

  “萧呈在此立誓。只要将军成全,明日她便会是我大齐的皇后。我会重她,爱她,给她体面,给她尊容。终其一生,不让任何人欺她,辱她。”

  不待裴獗回答,他抬眸一望,又道:

  “将军忠义,但总归护不住她。与其任她漂泊异乡孤苦无依,不如让她随我归家。这是成全,也是大爱。”

  他说这话当然认为有依据。

  不提上辈子裴獗将她逐出中京的下场,就说这一世,从任汝德三番五次传来的消息看,李桑若容不得阿蕴,不是这一次,就会有下一次。

  依裴獗忠诚于晋廷的禀性,就算阿蕴不死在李桑若的手上,也早晚会因为李桑若的挑拨离间和裴獗走上那条不归路……

  原本他是可以等的。

  等三年,等到裴獗腻了她,将她逐离的那一刻。

  遵循上辈子的轨迹,他也可以等到转机出现……

  可并州一战,裴獗娶了她,使得阿蕴对他的态度急转直下,决绝如此。

  萧呈等不得了。

  失去她的日子,漫长得近乎无望。

  裴獗仍然没有什么表情。

  他打量萧呈,不知在想什么。

  “齐君何故以为,我护不住她?”

  萧呈看着高倨马上浑身湿透的大将军,笑了一下。

  “因为你不是晋廷之主。”他不客气地将矛头直指,“你看,一个靠侍寝上位的无能鼠辈,都敢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调戏她,欲行不轨……”

  裴獗脸色一变。

  萧呈声音清淡,却刺骨。

  “如此,你还认为你护得住她吗?”

  裴獗握缰的手微微一紧,仿佛有冷戾的气息顺着雨雾飘过来。

  “你护不住。”萧呈淡淡一笑,夹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充满了令人遐想的蛊惑,“阿蕴注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成为争相抢夺的猎物。”

  他没有说透,但相信裴獗会懂。

  男人最明白男人。

  看到那样的人间绝色如何不动心?

  但只有最强大的男人最强大的权势才可护住她,让她免受滋扰。

  “将军若无决心,何不成全我们?也不枉她跟你一场。”

  能凭一己之力坐上大齐皇位,别的不说,萧呈这张嘴相当有说服力,左仲等人在旁边听得都有些心口发寒,冰凉冰凉的,替将军感到担忧。

  “齐君说完了?”裴獗执着缰绳在原地走了几步,“说完就滚。不要逼我在和议前动手,拖累黎民。”

  萧呈脸色一凛。

  敢情说了这么多,他全没有听进去。

  “将军可知,你禁锢她,是在害她,总有一日,她会毁在你手上!”

  “我的女人,不劳齐君费心。”裴獗声音冷冷的,穿过雨点传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不屑的嘲弄。

  “齐君如此关爱,早干什么去了?”

  萧呈:“那是我和她的事情,无须将军过问。她是我妻,我欠她的,我会慢慢的还……”

  裴獗目不旁视,“她是你妻,为何不跟你走?”

  平静的声音仿佛要刺穿萧呈的神经,胸膛如受重锤一般。

  “不是她不跟我走,而是因为有你,是你强占了她,让她不得不认命!”

  雨声很大,萧呈几乎是用吼的。

  是为了让裴獗听清,也是在和天地理论。

  冯蕴当然是他的妻子,他们一起迈上玉阶,迈入大殿,受群臣朝拜,让世人见证。他们有一个可爱的皇儿,他们共同孕育了子嗣……

  冯蕴跟他的时间远比跟裴獗要久。

  所以,裴獗只是他们缘分的一个小变故。

  是他们遗憾缺失的三年。

  萧呈微微吸气,任由雨水从面颊冲刷而下,声音冷静。

  “将军为何不肯放她一条生路?”

  裴獗一言不发,好像全然没有把萧呈的话放在心上,腰背挺直着,冷冷朝纪佑伸手。

  纪佑身上背着一把弓。

  他看一眼大将军,递上去。

  裴獗接过来,对着萧呈,慢慢地张弓,“齐君,请滚。”

  齐军侍卫紧张地将萧呈团团围住,萧呈神情却是不变,慢慢拔开面前的吉祥,看着裴獗道:

  “我既然敢过河,便做好了舍出性命的准备。裴将军,长相厮守很难,你做不到,何不割爱?于将军,她是草芥,微不足道,可有可无。于我,她是至宝,白首同归,死生不谕……”

  他说得忘情,那悲愤的语气不知是说给裴獗,还是说给自己,好像这样便可抵消前世所有的歉疚……

  “只要将军割爱,此次和议,条件任你来提……”

  裴獗冷冷抬弓,双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

  雨雾笼罩的大榕树后,突地传来一声轻嗤。

  “雨越来越大了,二位还没商量好吗?”

  冯蕴便那样走了出来。

  撑着伞走入众人的视线里,不知她站了多久,身上早已湿透,美人娇面,螓首蛾眉,如斯姝色。

  “既然二位说不好,那我来说吧。冯氏阿蕴,不是待价而沽的商品。无论是谁,要想做我的主,有本事,就带走一具尸体。没本事,就等我给你送葬!”

  她来得猝不及防,在夜色里凛然而视。

  背后,是那个似笑非笑的淳于世子,长身玉立,风姿清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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