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大婚之礼

  喜娘不是一个人来的,带了不少相帮,想是把并州城里干这个行当的人都叫上了,也不知裴獗许了她什么好处,进屋就开始喜滋滋布置起来,很是尽心。

  冯蕴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出,猝不及防。

  房子里突然便热闹起来,一拨又一拨的妇人来来去去,冯蕴也分不清谁是谁,有人来为她换上婚服和婚鞋,有人让她选首饰看花钿,还有妆娘来问胭脂水粉用哪样,道喜声更是络绎不绝……

  寻常六礼,是来不及的了。

  但洞房布置起来,红绸红毯铺遍行营别院,排场不大,却引来无数人围观。

  战争下的紧张气息,顷刻便被婚礼冲淡了。

  事到临头,冯蕴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初时还虚与委蛇地应付着,时间长了,疲累感让她都开始误以为自己真的要大婚了。

  裴妄之!

  害她不浅。

  喜娘里里外外的张罗着,交代她和仆女,大婚的规矩要如何如何,冯蕴听得犯累,一时间有些恍惚……

  上辈子裴獗没有娶她。

  跟她大婚的人,是萧呈。

  在大兄的干涉下,无论是大婚礼,还是册封礼都极其隆重。

  大兄嘴里的十里红妆和宾客盈门也都是有的,可再是热闹的婚宴,到最后也同样是做戏。

  与眼前这场,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非得比较,那就是这个更荒谬更像小孩子把戏就是了。

  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裴獗还能凑出十二抬聘礼,让冯蕴很是怀疑里面都是装的石头,还特地打开来看了下。

  有白玉金樽,有布匹金银,唯独没有石头。

  礼单摆在红绸托盘里,样样都对得上。

  “一看新郎官就是费了心思的。”

  喜娘喜滋滋的说着。

  冯蕴沉默。

  虽然都是覃大金操办的,但短短三天,要在战时的并州城里弄到这些,确实要花很多心思……

  冯蕴心里毛蹭蹭的。

  婚房里摆的喜服是她的尺码,头冠和配饰颜色夺目,高高的红烛插在烛台上。

  园子里摆上了桌席,灶上备起了婚宴。覃大金甚至弄来了一头猪,几只羊,还有些牛肉和酒水。这样丰盛的饭菜,来并州城这么久,好多人都是头一遭见到,不时传来欢呼的声音……

  一切的一切,都有点梦幻。

  事情远远超出了冯蕴的预想。

  但裴獗事先和她讲明了的,只为逼萧呈出恒曲关,这两日已在全力布防,他本人也没有花什么心思在婚事上,冯蕴也不好突然反悔,拖他的后腿……

  就是有点坐立不安。

  万一萧呈不来攻城呢?

  那大婚办不办下去?

  听着喜娘那满是笑腔的声音,冯蕴无聊到翻出濮阳九送的小册子。

  她也不知为什么要看。

  大概是新嫁娘成婚前都会由母家来教导闺房中事,她突然间便想起阿母来了吧。

  今天是裴獗择定的婚期,也是冬至。

  从前阿母在的时候,这样的日子,家里会做饺子和汤圆,阿母说那是家庭和睦,幸福如意的预兆,每年都要吃的,仆女仆妇们围成一团,吃完饺子,在院子里围炉煮茶,嬉笑打闹。

  阿母走后,冬至便没了什么乐趣。

  而这个冬至,注定是要与众不同了。

  冯蕴眼眶微热,将脸掩在枕头上,情绪来得突然。

  “新娘出嫁,是要哭的。女郎,你要哭出来呀……”

  跟萧呈大婚时,喜娘说要哭嫁,但冯蕴没有哭,半滴眼泪都没有,因为她的阿母没有了,陈氏不值得她哭,冯敬廷也不值得。

  冯家没有一个人,让她会有出嫁离家的不舍。

  没过片刻,喜娘又来催了。

  她声音尖细,咋咋呼呼地叫小满。

  “我说小姑子,怎么还不伺候你家主子去沐浴更衣?时辰不早了,要梳妆打扮起来了,一会子花轿就要来接人了……”

  花轿就从行营别院出发,在并州城里走一走,再又抬回到这里来,这不是跟小孩子的把戏一样吗?

  冯蕴哭笑不得的由着她张罗。

  傀儡似的沐浴更衣,由着人按坐在妆台前。

  喜服上身,头冠一戴,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不敢相认。

  喜服穿在她身上,很显隆重,走起路来环佩叮当,衬得她本就修长的身姿更是气质出众,艳丽得满堂惊色,怔愣半晌才有人出声来夸。

  “新娘子娇美。”

  “大将军好福气。”

  冯蕴望着铜镜……

  里面的女子在对她笑。

  是她。

  又好似前世的冯蕴,在轻言软语。

  “盼与郎君白头,此生偕老。”

  一个影子映在镜子里,是那张清俊孤高的面容,他手执金秤掀开盖头,低低说:“好。”

  冯蕴闭上眼睛。

  一个蠢死的人如果再不清醒,那就是活该。没有良人可以共白头,只有自己的手才能扶持自己到白首。

  这场婚礼只是裴獗的计谋。

  只是计谋,计谋,不可迷了心窍……

  大概是冯蕴太冷静了,全程没有什么表情,说笑的人,便收敛了几分,房里少了喜气,冯蕴很快就平静下来。

  午后,天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雨了。

  别院外响起吹吹打打的喜乐,是迎亲的人马。

  有乐有奏,十二抬聘礼,引来无数人围观。

  “怎么这个时辰迎亲?”

  “对啊!时辰也太早了吧?”

  婚礼婚礼,是要在黄昏时候举行的。

  人群里有人疑问,便有人应和。

  “许是大将军心急,想要早点抱得美人归。”

  “大将军手上沾的鲜血太多,等到黄昏,怕小鬼来缠也说不定……”

  在战争阴影笼罩下的并州城里,这场婚礼突兀而古怪。

  人人都在私下称奇,却无人敢上前质疑。

  大红的喜轿由八人抬着,落在门前。

  “请新娘子上轿!”

  冯蕴等得太久了。

  头上的凤冠重得几乎要压弯她的脖子,为了挺直肩背很是吃力,繁复的礼服,厚厚的盖头,她整个人像被绑架般上了花轿。

  在喜乐和喧嚣中,她如同提线木偶,喜娘怎么说,就怎么做,浑浑噩噩地抬出去,再经过围得水泄不通的街道,抬回行营别馆里。

  “新郎官来了没有?”

  裴獗没有来“接亲”,花轿再次落回到门口的时候,才在万众瞩目中,姗姗来迟。

  人群自然又有议论。

  不带接亲的新郎官到底对新娘子还是不够重视的。可要说不重视吧,大将军都在白忙中换上喜服,亲自出席自己的婚宴了呢?

  最不计较的人,反而是冯蕴。

  她只希望快一点结束这样的折磨。

  喜娘:“新郎官,来,牵巾子。”

  一条大红的绸巾分成两端,一人手执一端,在众人的拥簇里进了门,礼仪简单得令人发指。

  “准备拜堂了。”喜娘说。

  冯蕴看不到喜堂,被人带着转来转去,有点头晕。

  她全程没有听到裴獗说话。

  裴獗大概是世上最沉默的“新郎倌”了。

  他在哪里,冷气便凝结在哪里,哪怕是大婚礼上都没人敢上前调侃,更没有人起哄,于是婚礼的气氛十分古怪。

  冯蕴突然觉得,这婚仪大概和出殡差不多?

  “一拜天地。”喜娘的声音入耳。

  冯蕴稍稍犹豫一下,红绸巾子那头便被人拉拽一下,巾子那头的情绪传导过来,似是在提醒她,不要坏了他的大事。

  喜帕下方,她看到男人的鞋子,在缓慢地移动,于是也就跟着移动,微微弯腰行礼——

  头尚未抬起,耳畔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兵器和甲胄擦刮出来的声音,十分特别,很容易分辨。

  因兵器主大凶,前来喜宴的人,一律没有佩戴刀剑,包括裴獗自己。

  因此来人的声音敏锐地挑动着众人的神经。

  周遭霎时安静下来。

  “大将军,军情急报——”

  是石隐,一句话凝重高亢,带点莫名的杀气和掩饰不住的兴奋,“齐军攻城了。”

  短短几个字如同投入湖水里的巨石。

  砰的一声,在围观的人群里炸开。

  “攻城了!攻城了。”

  “齐军来攻城了!”

  冯蕴的心没由来地一颤。

  结束了。

  她屏紧呼吸……

  所有人都在等裴獗发话。

  好似一瞬,又好似过了许久,冯蕴才听到他不带半点情绪的声音,平静、沉稳,像鹰隼的尖爪无声无息地滑过水面。

  “该夫妻对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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