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深夜的报亭女人

  凌晨两点,迪特里市下起了细雪。

  温差让迎面走来的每个人身上冒出白色的雾气,好像正在排气的蒸汽生物。

  不及时找到歇脚处,融化的雪花将会湿透人群的衣服,从头到脚。

  这恰恰给了无聊的他们一个新目标,有的涌向地下酒吧,有的涌向温柔乡,没人回家——这个点还在晃悠的人是没有家的。

  电子光照亮了林安的脸,他压低帽檐,防止雪花落在手机屏幕上。

  “【世界树论坛】没有讨论深夜报亭的话题……”

  思考片刻,他把主题调到“迪特里市范围内”,滑动几页,总算找到了和事件有关的内容。

  发帖日期是今年7月19号。

  LoveTiffney:有人去过迪特里市下街的西梅娜酒馆吗?主唱是一位下东洲的女人,每周五晚上,她在酒馆后门售卖自己的专辑。我没看现场,只是旅游时路过买了张碟片。

  LoveTiffney:我还以为是那种片子,结果……你们看看这是不是特效?

  LoveTiffney:[视频]

  林安点开视频,是手机拍摄电脑的录像方式。

  酒吧舞台的帷幕缓缓拉开。

  一名女人走上舞台,她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美丽,五官粗犷,眉毛漆黑,嘴唇鲜血般艳红,唯独那双眼睛分外漆黑,让人移不开视线。

  当她扫过观众时,或许是太过模糊,林安没看见任何瞳孔、眼白和虹膜的分层,她的眼睛只有纯粹的黑色。

  剧本讲述了一位妻子杀死丈夫,以便与情人住在一起的故事。

  女人扮演着精心策划着谋杀的妻子,她不时转向观众,用轻蔑的语气对他们叙述着自己邪恶的念头。

  过小的舞台足以诱发幽闭恐惧症,镜头划过观众,他们用嘴辅助呼吸,似乎非常闷热,前排坐着许多男人,用困惑和渴望的眼神看着表演的女人,一对情侣紧紧抓住彼此的身体,仿佛即将被洪水冲走。

  最后一幕,妻子引诱丈夫到她的卧室,床上放着打开的大旅行箱,放在一块涂油的帆布上。

  这就是她的计划:谋杀丈夫,并将他装进行李箱进行抛尸。

  但在女人执行计划之前,丈夫夺走手枪,开枪打死了她。

  他用她自己的帆布包住她,然后放进箱子里。

  男人高高举起装着尸体的箱子,放在舞台边缘,戏谑地自言自语道:“看啊,她什么都想到了!”

  舞台下的观众轰然大笑。

  紧接着箱子打开,露出女人性感的身体,引得前排观众疯狂欢呼,用汗津津的手抚摸她的皮肤。

  然而,帷幕落下前,模糊的镜头晃了晃,林安瞪大眼睛。

  只见女人的尸体上竟然长满了活生生的蛆虫,她的肉变黑变绿,像掉落的蛋糕一样一块块落在舞台上,柔软稀烂。

  喝彩声变成了尖叫和呕吐,视频戛然而止。

  论坛的用户和观众的反应一致,一边大骂贴主不写血腥预警,一边重金求一双没看过视频的眼睛,只有寥寥几个分析。

  HeviA:贴主不用怕,根据我做即时表演的经验,用现场道具——灯光和粘土——即可达成这种舞台效果。不过,我不清楚为什么,难道这不是纯粹为了地下服务的演出吗?

  LoveTiffney:我买的时候也以为是地下片。

  tyleraxe:满面春风点进来,骂骂咧咧退出去。

  RightLeg_7483:老子真的吐了!

  RightLeg_7483:你奶奶的,能不能不要放出来祸害别人。管理员呢,这不把他封禁十年?

  SilverTeeth:我知道这场表演……观众被恶心得全部退钱,酒吧表示他们也不清楚主唱会来上这么一出,这不是剧本,而且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SilverTeeth:没想到她竟然录下那场演出,还做成光碟。贴主你不是本地人,恐怕没法回去退款,只能说当了冤大头了。

  UF0s/5:酒吧应该炒她的鱿鱼。

  SilverTeeth:据说他们扣了她三个月的工资,禁止她继续当主唱,现在她只能在店里打打杂、端端盘子。

  Cupid_Dust:好死。

  KarolXOXO:感觉不是单纯的特效……贴主,回一下我的私聊可以吗?

  这是最后一楼,林安挑起眉毛。

  KarolXOXO,2035年注册,IP麻塞诸塞洲,历史发帖和回复集中于迪特里市,最高记录一天发布200多楼,今年5月份以后不再活跃。

  你就是卡洛琳吧。

  贴主没有回复卡洛琳,因为举报的人太多,后台自动送了LoveTiffney一份三個月封禁套餐,人手不足的基金会也没关注这件真伪不明的事。

  记下四人组漏网之鱼的账号,林安黑屏了手机。

  他望向前方,细雪飘扬的街道愈发空荡,没有路灯的小巷仿佛无底的深渊,撕扯着夜晚游荡之人的恐惧和不安,黑暗尽头却隐约亮起一盏温暖的白炽灯,充满了诱惑。

  林安双手插袋,径直走入小巷。

  耳畔传来肥老鼠爬过下水道的脚步声,乌鸦和蝙蝠四处飞舞,扑扑簌簌,寻找食物残渣或其他小玩意。

  破旧的建筑物渐渐清晰,光线从敞开的玻璃门倾泻而出。

  敞开的货架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地下片和杂志,丰满诱人的女郎穿着比基尼,在封面搔首弄姿,白炽灯摇摇晃晃地照着,竟有点3D的效果,色彩鲜艳得不亚于现代主义大师。

  大半扇玻璃门被一面货架挡住,里面摆满了酒和助兴的工具。

  一个女人坐在后台,昏昏欲睡地靠着椅背,她的卷发略带湿润,半散开地顺着纤细的脖颈散落。

  林安咳嗽两声,女人清醒过来。

  当她转向林安的时候,后者发现女人正是视频的主演,不同的是,她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闪闪发光。

  除了有些营养不良,她看起来很正常。

  “晚上好,先生。”女人沙哑慵懒地开口,“想来点什么?”

  “我听说了有关这座报亭的传闻。”四下无人,林安单刀直入,“深夜报亭的女摊主……是你吗?”

  女人的身体靠回椅子,四仰八叉,像喝醉了一样。

  “不好意思,这段时间我不为男人服务。”

  “你承认了。”

  “‘不’又如何呢?你已经认定了传言的女人是我。”女人不耐烦地摆摆手,“可惜,让你白跑一趟了,先生。这间报亭是LadiesOnly。”

  “Howdareyou!竟敢假定我的性别。”

  “……”

  女人撑起沉重的脑袋,恶狠狠地瞪向林安,语气不善。

  “爱买买,不买滚,我说得很清楚了。”

  “开个玩笑,只是替我的一位学妹打听打听,听说你做一个部位需要500刀乐?效果真的好吗?能不能便宜点。”林安找到了女人出演的碟片,扉页印着本人浓妆艳抹的照片。

  把两人的脸叠到同一平行线,照片和现实的对比中,他敏锐地发现了怪异之处。

  照片里的女人有一对黑漆漆的眼珠,现实中女人的眼睛是茶褐色的,灵动又过于“浓墨重彩”,像工业化生产的商品。

  是美瞳吧。

  林安得出了结论。

  听到他的解释,女人神情略微缓和,淡淡地说:“我向你保证,世界上没有人比我的技术更好。至于价钱……没办法,我要生活的。”

  “光凭一句话,很难让我信服。”林安试着拉了拉玻璃门,不出意外地上锁了,“有没有前后对比的照片?我拍两张发给她。”

  “那我也不信你有个学妹,他妈的。”女人翻了个白眼,“没事不要挡在这里,影响我做生意。”

  看来,装普通人没法蒙混过关了。

  消耗一个“农耕之神”介质,林安使用【小帮手】强行推门而入,惊得女人跳下椅子,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这扇门明明只能从里面打开!”

  “你怎么帮人减肥,我就怎么打开的咯。”林安友善地笑道,“现在可以认真地谈一谈了吧。我叫瑞吉尔,瑞吉尔·图尔弗(Ranger_12)。”

  女人狐疑地打量林安,他来自母亲的西洲血统具有迷惑性,模糊了五官,让她一时之间分不清年轻人有没有说谎。

  “哦,伱是‘神秘者’。”她说,“我叫卡门。”

  交谈里没人报真名,林安从刚刚的地下碟片右下角找到过“卡门”的签名,估计是女人唱歌时的艺名。

  “所以,我能帮到你吗,图尔弗先生?”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觉醒了一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能力。”林安张开五指,“我能打开任何我想打开的锁,只需心念一动。”

  “最初,我觉得自己疯了,我害怕世界是个巨大的缸中之脑,那些我曾经深信不疑的规律也许根本不存在。随着时间流逝,我逐渐冷静,强迫自己不去思考这件事,很遗憾,这不可能。”

  “对现实产生怀疑的我变成了阴谋论者,越来越在意在意这座城市经久不衰的都市传说,我怀疑起了它们的真实性。在所有能查到的传说之间,离我最近的就是你,‘报亭女人’。”

  林安自嘲地耸耸肩。

  “于是我决定来看看,你是不是和我一样的——‘神秘持有者’。”

  “理智和精神错乱之间的区别比剃刀的锋利更窄,比猎犬的牙齿更锋利,比骡鹿更敏捷。”自称卡门的女人低笑道,“我明白了,图尔弗先生。你是个流落民间的‘自由神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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