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瑜看着太上皇那冰冷的面庞,心中对“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有了新的认知。
上一刻还笑意盈盈的赏赐自己蟒袍,一副视自己为自家子侄般和蔼可亲的模样,可下一秒便龙颜大怒,一副龙颜大怒的模样。
而且,他可以肯定,接下来只要自己一个回答不好,这老头绝对会毫不犹豫的翻脸,丝毫不带犹豫的那种。
他深吸了一口气,“上皇,臣身为大夏臣子,深受君恩。
更是被陛下钦点为京营节度使,统帅十万精兵。
臣敢问上皇,以臣如今的官职和爵位,有没有资格给给陛下上折子陈述己见?
而陛下连臣所上的折子都未看一眼,便一口断定臣伶牙俐齿,巧舌如簧,却是何道理?”
寂静……死一的寂静。
整座龙首宫殿内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贾瑜,就连太上皇也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人敢用这种口吻跟自己说话了。
他气急反笑道:“好……好一个定远侯,好一个贾三思,你莫非以为有了老四的宠信,朕便不敢杀你吗?”
伴随着“杀你”这两个字从太上皇的嘴里吐出来,一时间整座大殿的气温仿佛下降了好几度。
毕竟是当了四十多年皇帝的主,如今虽已退位十余载,但当他发起怒时,依旧将整座大殿所有人都吓得噤若寒蝉,就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触怒这位盛怒之下的太上皇。
按理说,太上皇一发怒,但凡是大夏的臣子就没有不害怕的,绝对会第一时间跪下来请罪。
就连平常总是一副冷峻面孔的昌平帝也勃然色变,他刚想站起来开口说话,却被坐在身边的白皇后一把拉住了胳膊,随后他便看到白皇后隐晦的朝自己摇了摇头。
昌平帝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之色,只能怅然的重新坐了下来。
可让所有人大跌眼界的是,这位身处风暴中央定远侯不但没有跪下求饶,反而昂然道:“臣当然怕死,但古语有云,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之说,倘若因为怕死便不分对错,阿谀献媚,臣如何对得起君父的器重?
倘若上皇因为一封连看都未看过的折子便要降罪于微臣,臣便是死也不服!”
“好……好好……”太上皇面色铁青,“倘若朕现在便处置了你,便坐实了朕是个昏君的口实了。
也罢,朕现在便看一看你给老四上的折子,倘若写的不好……朕今日势必要取了你的人头!
老四……你派人去将这竖子的折子取来与朕一观!”
昌平帝面色平静,沉声道:“儿臣带得有一份。”
说着,从袖中取出那份奏疏,递给一旁的戴权。
戴权接过策疏,迈着小碎步,来到太上皇台下高举过头顶。
夏守忠走过来接过奏疏,转头呈送道:“圣上。”
太上皇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奏疏,在殿中一道道目光注视中,展开阅览,随着时间流逝面色渐渐凝重。
伴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众人的神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吴王不时看了看坐在高台上的太上皇,不时又看了看站在原地的贾瑜,目光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这个贾瑜,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如此顶撞皇祖父,真以为皇祖父跟父皇那样宠信你不成?
看来,用不了多久,这个家伙就得被皇祖父下令金甲卫退出午门斩首示众了。
李雪燕和李雪雅等一众公主嫔妃也被吓得不轻,她们长这么大,还从未看到太上皇如此大发雷霆,仿佛下一刻那位长身站立在大殿之上的少年就要被推出去斩首示众。
“姐姐……”
李雪雅碰了碰李雪燕的手,低声说了句。
李雪燕轻轻摇了摇头,将食指伸到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在太上皇的威压之下,所有人全都正襟危坐,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他迁怒。
但依然有不少人在偷偷打量着那位依旧站立在高台下的贾瑜,心中暗自惋惜,这么一位年轻俊杰,今天恐怕就要折在这里了。
但也有诸如吴王等人心中格外的高兴,他们巴不得这个混蛋今天被太上皇杀死才好呢。
而身为当事人的贾瑜心中慌吗?
说实话,他慌个逑。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年多了,他也从仅能在世博会馆里能呆上一个小时变成了三天。
当然了,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居然在会馆旁边发现了一座颇具规模的警察局。
不过想想也是,这么重要的展销会,巅峰时期每天的人流量至少达到了三十多万,政府部门怎么可能不安排足够的安保力量呢。
他甚至在警局里找到了数百支包括手枪、冲锋枪、突击步枪在内的军火和一大批弹药。
虽然这些弹药的数量并不能支持他打天下,但用来杀光大殿内的这些人好几遍却是绰绰有余。
在太上皇发怒的时候,贾瑜心里便打定了主意,一旦太上皇喊来侍卫要对他动手,他就立刻躲进随身的那座世博会馆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武器将大殿内的所有人全部杀光,然后趁着混乱冲出皇宫回到定远侯府。
他可以肯定,失去了两位皇帝和大部分皇族后,朝廷是没有力量也没有能力第一时间追捕自己的。
只要自己能冲出城郊回到京营外虎贲营的驻地,那些追兵想要杀自己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而且连续失去了两位皇帝和大部分的皇室子弟后,连一个能指责自己的人都没有。
就凭那些侍卫或者太监口供就认定一名朝廷勋贵单枪匹马在数千名金甲卫的护卫下杀了太上皇、皇帝和数百名皇族子弟?
开玩笑呢?
届时就算有大臣怀疑要求彻查,可在皇室几乎被全部杀光群龙无首的情况下,想要调查一名手握重兵的京营节度使谈何容易。
等到群臣们重新商议,寻找李家皇室的旁系子弟来继承皇位,没有几个月时间根本搞不定,届时自己早就带着家人扬帆出海了。
如果自己心狠一点,公然弄一出黄袍加身的戏码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造反当皇帝的话,变数太多,仓促间他心里也没底,而且当皇帝也不是什么好差事,每天批不完的奏折做不完的事,连陪老婆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这可不是贾瑜想要的生活。
贾瑜心里天人交战思绪万千的时候,在看他奏折的太上皇也渐渐从开始时的毫不在意,转变为郑重,原本歪坐的身子,正襟危坐起来。
毕竟是曾经的帝王,前半生也曾励精图治,这辈子看过的奏折不计其数,自然能分辨出一封折子的好坏。
坐在下面的昌平帝看到自家老子的模样,心中也是大定,眼眸中光芒闪烁。
坐在他旁边的白皇后也是察言观色的高手,见着这一幕,秀眉之下美眸亮光熠熠,心头一动,不由自主看向不远处身形挺拔,如一柄出鞘利剑的少年。
太上皇看完奏疏后长吐了一口气,身形一动不动,久久无言。
坐在他旁边的永昌驸马轻声道:“圣上!”
回过神来的太上皇重新将目光看向了那名少年,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询问,但一时间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另外,现在这种场合,似乎不是询问这种军机大事的地方。
一直密切关注着太上皇动作的皇族众人看到太上皇的态度似乎发生了转变,吴王不禁大急:“皇祖父,贾瑜此人狂悖无礼,汪首辅更是曾言贾三思此人为乱国贼子,您千万要小心,不要被他蒙蔽了呀!”
太上皇久久没有说话,看向贾瑜的神情也格外复杂,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句话:“后生可畏啊!”
仅仅一句话,就让大殿内所有人都震惊起来。
难道贾瑜的这封折子难道真有如此大的魅力,居然让原本起了杀心的太上皇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变化?
太上皇原本想说点什么,随后想了想,将手中的折子递给了一旁的永昌驸马。
“伱虽然没亲自统帅过大军,但也是当过监军的人,你也看看吧。”
永昌驸马一目十行的看过这份奏疏后,闭目思索良久,这才长长叹了口气,恭敬的将奏疏放在龙案上,感慨道:“圣上,贾三思大才也,臣远不如他。”
太上皇重新将目光看向贾瑜,沉声道:“贾三思,你这封奏疏虽切中时弊,直指要害,但正所谓知易行难,想要达成却是要付出多少艰难,你可曾想过?”
贾瑜何等精明,看到太上皇态度的转变后便知道这个老头子肯定是认可了这份奏疏,自己也不用铤而走险了。
他躬身道:“臣当然想过,只是大夏开国已近百年,百年时间下来许多陋习早已积弊难返,倘若不下猛药,社稷恐将生变啊!”
“大胆!”
吴王站了起来,厉声叱喝道:“贾瑜……你居然如此胆大包天,口出狂言,诅咒我大夏江山社稷将倾,你该当何罪?”
“够了!”
太上皇突然暴喝一声,怒喝道:“来人啊……”
伴随着太上皇的声音,大殿旁立刻窜出来两名金甲卫。
“将吴王给朕叉出去,朕不想看到他!”
“喏!”
两名金甲卫齐齐应了一声,毫不犹豫的走到吴王跟前,一指前方,“吴王殿下,太上皇的话您也听到了,莫要让小人为难。”
“我……”
吴王脸上的肌肉一阵颤动,他恨恨的瞪了贾瑜一眼,愤愤的大步走了出去。
贾瑜没有理会他,这个蠢货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自己,若非他是皇帝的儿子,自己早就弄死他了。
待到吴王离开后,太上皇轻叹了一声,看向了昌平帝。
“皇儿,成立军机处这件事你打算什么时候进行?需要朕做什么吗?”
毕竟当了数十年的皇帝,成立军机处的好处简直不要太多,太上皇自问就算自己坐在这个位子上,也绝对拒绝不了这么大的诱惑。
不对……但凡是当皇帝的,都拒绝不了这个东西。
“这事儿臣正打算跟父皇好好商议商议,看看到底应该是怎么个章程。”昌平帝道。
昌平帝沉吟半晌,道:“贾瑜的奏疏虽然写得精妙绝伦,但总要具落在实处,如今边疆寇掠如火,他既为国家武勋,用心任事就是了。”
虽然刚才他错怪了贾瑜,但毕竟再怎么说也是当了几十年皇帝的人,自然不会向一介臣子道歉,更不会说一些违心之言。
现在能把话说到这份上,就已经很不错了。
昌平帝目光炯炯,“儿臣想请父皇给军机处指派一两名能臣入住军机处,好替儿臣出谋划策。”
太上皇淡淡一笑:“老四你不用试探朕,这军机处既然是你先提出来的,朕自然不会摘了你的桃子。
你尽管去办就是,文臣那边,朕稍后自然会派人去安抚。”
“谢父皇。”
昌平帝强忍着激动,向太上皇躬身拜谢下去,他今天特地连贾瑜也带过来,不就是为了能得到自家老子的支持吗?
军机处的事情谈完后,太上皇也没有废话,便让内侍开始传膳。
昌平帝吃饭的速度很快,不到五分钟便将一碗米饭吃干净,随后接过白皇后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后站了起来:“父皇,儿臣先回去了。”
太上皇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白皇后也站了起来:“父皇,臣妾告退!”
昌平帝和白皇后夫妻俩一同起身后,贾瑜趁势站了起来,向太上皇躬身告辞,随即跟着昌平帝夫妇俩离开了。
三人出了龙首宫,昌平帝长舒了口气,站立在一个廊桥上,看向了贾瑜,只是淡淡问了一句:“如何?”
贾瑜苦笑道:“上皇龙威深不可测,微臣不敢妄言。”
“嘿嘿……”昌平帝只是轻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你今儿忙活大半天,也累了吧?先回去吧,军机处之事过两日再说,届时朕自有器重你的地方。”
贾瑜面色一整,拱手道:“那臣且告退。”
今天跟着老板来到龙首宫稀里糊涂吃了一顿饭,还冒着差点把太上皇惹毛的风险,倒是看清了一些天子与上皇这对父子的微妙关系,而且还捞了件蟒袍,也算是没白来。
很快,贾瑜便跟着一名小宦官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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