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7.狂妄者逆流而上

  红井。

  死状凄惨的尸骸堆积在谷地中,血沿着被水冲出来的沟壑向已经彻底沉寂下来的储水井中流淌。

  每一具尸都是近乎残破的,被薄黄铜包裹的铅芯子弹在击中他们时立刻碎裂,铅芯则变形,这种形变直接在执行部专员们体内造成了空腔效应。

  散落地面的盾形徽章揭示这些尸体的身份,正是负责留下来清理现场的、参与过红井任务并协助杀死八岐大蛇须佐之男的卡塞尔学院执行部行队成员。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能够轻而易举地推断出不久前曾发生过什么。数以吨计超大口径的子弹从四面八方覆盖了这片区域,超音速的弹头旋转着撕裂了任何被波及的生物。

  穿黑衣的男人们驾驶着铲车从四面八方的树林中冲出来,橡胶履带碾过碎冰和骨骼的碎块发出密集的破碎微声。

  ――战斗在瞬间开始又在瞬间结束,学院的人甚至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片临时建设的营地就已经被几十公里之外的驻日美军架设的炮兵阵地用火力完全覆盖了。

  突如其来的炮火撕碎了学院的防御,也让身经百战的精锐陷入了一瞬间的恐慌,就是在这刹那的慌乱中第二轮攻势从天空和四面八方的群山发起。

  重型武装直升机投下遮天蔽日的阴影、山上的林木轰然倒塌露出下面早已架设好的冰冷机枪和狰狞的枪口。

  雷鸣般震耳的枪声如潮一样将红井附近的区域完全淹没了,接天的潮声仅仅持续了几秒钟世界就变得寂静如死。

  最终仍能站着的是那个强大的斩首者、斯诺顿家族磨砺的屠龙宝刀。

  他肩扛着巨大的利剑,身上散发出炽热的狂流,硝烟和血与骨中这男人像是古铜锻造的雕塑,子弹没有能够击穿他的肌肉,炮火也没有能够焚毁他的肉身。

  言灵.青铜御座。

  血系源流,青铜与火之王。

  他咆哮着向那个从十米高的直升机上一跃而下的老人发起冲锋,神情狰狞得像是恶鬼。

  高傲的血流淌在斯诺顿的姓氏中,他骄傲得不愿意向任何人低头,就算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要死在冲锋的途中。

  于是最终终结他性命的,是少女眉形般美丽的刀弧。

  那是一把樱红色的长刀,刀刃迸溅寒光,分明斩断颈骨的时候力量磅礴得让人想起某些气压推动的机器,可握着刀柄的手却纤细而柔美。

  ――铲车将尸体的碎片和被冻硬的泥土碎石一起铲起来,轰隆隆地去到红井的边缘将它们一起倾倒进去。

  深水中冒出巨量的气泡,莹蓝色的潮席卷而过,将血、肉和骨头都啃噬殆尽,它们游过之后被倾倒的碎片里就只剩下灰尘般散开的沙石。

  即使暂时栖居在赤鬼川中的神已经死去了,可是这些依附于龙类基因生存的鬼齿龙蝰还在地下的红河中苟延残喘,不过这种延续并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很快大自然的净化功能就会将失去了所有神骨和神的赤鬼川重新揽入怀抱,那条地下河最终会变成富含矿物铁的死河,不会再有如此庞大如此匪夷所思的生态系统被重新建立起来。

  巨大的起重设备在短短几十分钟里被运送到这里并且组装起来,学院原本安装在附近的起重机也被重新启用。

  八岐大蛇须佐之男庞大的尸体被沿着脊椎打入几十颗螺旋钢钉,起重机就将挂钩挂在上面,轰隆隆的巨声中那被斩断了头颅的神被从红井中吊起来。

  漂浮着变性蛋白质地下河水腾着腥臭白色的蒸气从神的尸体四面八方分开,挂在那具山一般巨大尸体上的蝰鱼尸体和肺螺壳哗啦啦重新坠入水中。

  几十条用来固定尸体的钢缆猛地绷紧,尖锐的金属哨声像是刀尖一样刺入所有人的耳膜,阴影缓缓升起来,围观此幕的人们发出低低的惊呼。

  他们的眼中既有新时代即将来临的喜悦,又有某种难以置信般微微颤栗的恐惧。

  八岐大蛇的鳞片依旧覆盖全身,但有很多都被利器撕碎了,露出下面苍白色的肌肉组织,苍青色的骨刺则着被剖开之后暴露在空气中的嵴椎生长,面部满是锋利的骨突。

  这是何等威严何等伟大的生物,在空中盘旋的直升机群将圆形的光斑洒在八岐大蛇的尸体上,它的阴影笼罩井壁。

  “真是伟大的生物,可这样伟大的生物也只是一个被抛弃的失败品啊。”佩戴着公卿面具的老人透过那张滑稽又有些叫人心中发寒的面具的眼孔去看那宏伟的尸身。

  从这个家伙的声音中已经能够听出难以抑制的欣喜和雀跃,他的眼神随着神的尸体从下往上,一直到巨大的阴影将他彻底覆盖。

  八岐大蛇的身躯粗壮得堪比水泥罐车,到了腹部则进一步胀大,似乎它根本就是一条怀孕的母蛇,腹中装满了巨大的蛇卵。

  那条长尾从井口一直蜿蜒到井中的水面,瘫软在井壁的金属护板上,柔软得像是被人抽掉了骨头。

  那把藏在八岐大蛇长尾中号称世界上最锋利长刀的利刃天丛云被人取走了。

  它毫无疑问已经彻底死去了,八条长颈都被凶狂的刀斩断,可是断口却并不平整,倒像是有一条巨大无比的鲨鱼从天上探下头来,用锯齿森森的尖牙将那些原本威严而狰狞的龙首咬掉。

  整整六台起重机吊起的只是八岐大蛇的身躯,路明非杀死它的时候摧毁了这怪物位于脊椎尾部的神经节,并用化身狂龙的暴怒撕碎了八岐大蛇的心脏。

  巨人骨架般伫立的起重机正因不堪重负而发出金属形变的微声,谷地里黑衣男人们沉默地用铲车清理掉所有人类和异种的尸体,将那些混合在一起已经难舍难分的肉块连着地面至少三十厘米厚的泥土一起推进红井。

  红井的深处升起更多的鬼齿龙蝰,那些细小的蛇龙在水面摆动长尾,搅碎腥臭的蛋白质浮沫,用尖利的牙撕咬被沸水烫得半熟的异种尸体。

  井底除了潮声便只剩下密集的咔咔声,鬼齿龙蝰的牙齿坚硬而锋利,甚至能够撕咬铁矿石,咬碎那些被高温破坏了骨结构的异种骨骼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那些被接连斩下的龙首仍漂浮在水面,因为已经彻底死去,能够代表血统与地位的黄金瞳也蜕变为大理石般的苍白色。

  八对苍白色的蛇瞳灰蒙蒙地望向红井的井口,像是深陷在地狱的亡魂在贪婪地渴求人间的血肉。

  每一颗龙瞳都倒映出王将那张日本古代公卿的脸。惨白的面具上是朱红色的嘴唇和铁黑色的牙齿,唇边挂着端庄的笑容。

  “空有神的力量和威名,最终却只是一条待宰的畜牲,未来诸神的名单上没有须佐之男的名字,命运的大门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对你关闭了……”

  王将冷冷地从口中吐出最后两个字,那张公卿的面具简直像是直接长在他的皮肤上,随着语气的逐渐阴冷,神态居然也在发生变化。

  “爬虫。”他说。

  起重机的钢缆挂着八岐大蛇的尸体,越过王将与源稚女的头顶重重地落在他们身后的空地上。

  无边无际的暴雨已经停歇了,暴雨之后是由北而南的寒潮,寒潮中细碎的雪霰像是纷纷扬扬的灰烬,灰色的天空下挂着薄薄的雪幕。

  风间琉璃穿着白色的和服,闪烁着银色冷光的长发瀑布般披散在他的肩头。

  寒冷的风吹拂而过,他身上那件轻薄的云中绝剑姬的华服便随风飞舞起来。

  他那么纤细那么轻盈,怀抱着樱红色的长刀时连双肩都伶仃得像是个女孩。

  风间琉璃缓缓地抬头,他的眼睛极美也极亮,瞳孔中倒映着这灰白色的世界,眸子的深处则跳跃着王将无从发觉的孩子般的欣喜。

  漫长的白发在风中飞舞,八岐大蛇如山般的尸体在他的背后起伏。

  “在我们得知密党将几个年轻人派遣到日本来的时候,我们就都知道路明非其实是个心里藏着魔鬼的家伙了。”王将摆了摆手,围拢在红井边缘数以百计的猛鬼众成员便悄无声息地沿着来路退去。

  他和风间琉璃并肩,却各自面向不同的方向,风间琉璃仍旧面向倒映着幽蓝色光芒的红井井壁,而王将则凝视那具巍峨璀璨的尸身。

  此时近距离观察八岐大蛇的尸体,王将才悄无声息地感受到从那些伤痕中喷薄而出的极致的暴力。

  纵然这男孩的手中提着诺顿陛下所铸造用来杀死自己兄弟的神话武装,可真是难以想象他应该如何在应对八个狰狞龙首的同时,用巨大化的斩马刀刺穿这条大蛇的心脏。

  王将按住一片形状怪异、质地接近于枯朽的鳞片边缘,轻轻用力便将它连根拔起。

  公卿面具的眼孔之下,那对幽暗的黄金瞳猛地收缩。

  鳞片的下面,八岐大蛇的血肉像是被人用铁犁犁过似的,看不到一寸完好的地方。

  可以想象战斗一定结束得极快,那原本就拥有过弑杀君王战绩的男孩在红井之下爆发出堪比时间零的速度与能够同神角力的力量,瞬间摧毁了拥有极强防御力的八岐大蛇,让它甚至连言灵.八岐都无法使用。

  在神的每一颗头颅都被斩下、心脏被刺穿、脊椎上的神经节被摧毁之后,它的身体依旧存活了一段时间,森然的鳞片被言灵催动着生长,可仅仅生长到一小半,这条大蛇的生机便已经完全断绝。

  “也或许他并非心里藏着魔鬼。”王将低声说,“他本身就是魔鬼……”

  源稚女并未说话,他只是怀抱着樱红色鞘的长刀,静静地望着天空。

  “可是我们已经走到了这条名为黄泉的古道尽头,就算他是魔鬼也无法阻止我们了。”王将轻轻抚摸八岐大蛇苍白色的鳞片,眼底流露出迷恋的神采。

  “蛇歧八家神社中储存的古事记初版拓印本说过,所谓圣骸其实是承载了白王基因的寄生虫,它会附着在寄主的脊骨上以此操控八岐大蛇的身体和灵魂。”风间琉璃轻声说,他的声音柔和轻盈,声线居然有点像是绘梨衣,可又要更加低沉一些,如此便有了男性的特征。

  匍匐在他们面前如同废弃列车般巨大的尸体无声地释放着这伟大生物生前的威严。

  在灰白色的天幕下,八岐大蛇仿若古代留存尚未腐朽的雕像。

  可这具雕像的脊背被完全剖开了,那个杀死它的人显然想要从神的尸体里找到什么,掀开它的血肉找到它的骨骸,沿着脊骨一路向下,直到拔走天丛云。

  苍青色的骨刺斜斜的指向天空,像是两排锋利的剑。

  可脊骨上空空如也,唯有苍白色的刀痕。

  雪霰落下来,风停了,王将默默地抚摸冰冷的蛇鳞。

  “过来,我最骄傲的学生。”他对风间琉璃说,“快走到我的身边。”

  风间琉璃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可这种反应顷刻间便消散,他乖巧地转身来到王将身边。

  “伸出手按在鳞片上。”

  风间琉璃没有迟疑,按照王将所说从怀中伸出右手,纤长的手指张开,轻轻按在苍白色的、尚且完好的鳞片上。

  他脸上的表情从木然渐渐变成惊愕,最后变成惊恐。

  他缓缓抬头去看王将的脸,恰看到那张公卿面具也正看向自己,眼孔中的黄金瞳像是被按在地狱中的烛那样飘忽。

  面具上鲜红的唇角缓缓扬起,越来越大、越来越夸张,是那种极富张力、极富表演力的狂笑,黑色的羽织在老人的笑声中震颤,他的衣纹和长发都如流水。

  “这不可能……”

  风间琉璃喃喃说,“怎么会,怎么会……”

  “有心跳,对吗?”王将笑够了,就跳上八岐大蛇脊背的最高处,睥睨地俯瞰这死去的畜牲。

  “它已经死了。”风间琉璃咬着牙低声说。

  “当然,当然,它已经死了!”王将张开双臂,他如此得意如此张扬,像是多年的隐忍终于得到了回报。

  “那个男孩想找到圣骸,可他失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圣骸已经逃了,逃到了真正适合它的子嗣身上!”王将等不及风间琉璃的回答就将答案说出来,他太得意了,急需表现自己的计谋、自己的卑劣。

  “用你的刀剖开它的腹部,我的学生,我们一同迈向王座的时刻就要到来了!”王将喘息着下达他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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