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长江后浪推前浪

  傅筠兀自怒气冲冲地下了山。

  傅柔岂敢落单?自然立刻跟了上去。

  父女俩离开得气势汹汹,仿佛刚才的闹剧压根不关他们的事。

  傅真看着先前那些远远围观的人,问傅夫人:“今日外头必会有流言,母亲可有应对之策?”

  傅夫人横了心下来:“他们今日不依不饶,无非是撕破脸罢了。”

  傅真未置可否。

  傅筠待她们不好是事实,但此前倒也未曾落下过话柄在外,在傅真记忆里,傅柔如此丧心病狂要杀她,也是头一遭。

  今日他们不要脸,傅夫人和儿女却是要脸的。

  傅夫人往日忍气吞声也是为了一双儿女着想,毕竟幼子傅嘉已然启蒙,对待课业十分认真,将来多半是要走科举入仕之路,贸然撕破脸,对傅真,对傅嘉都会有影响。

  想到这里她问道:“我们跟杜家有何渊源?”

  傅夫人怔住:“哪个杜家?”

  傅真纳闷:“先前傅柔说过,她想要和杜家的婚约,难道母亲不知道?”

  傅柔先前那番话的意思很明显,那婚约是傅真的,但傅柔想要,结合前后不难明白,傅柔今日所有的怪异之处都是因为杜家,既然是傅真的婚约,傅夫人没理由不知道。

  果然,傅夫人的眼神开始有些闪躲,她掐了一会儿手心,回应道:“她道听途说罢了,你不要理会她。”

  婚约还有道听途说呢?

  傅真看出来傅夫人不想说,便也不与她深究,眼下她待解决的麻烦够多了,并不想再多一个莫名其妙的婚约。

  “这善后之事,就交由父亲吧。”

  “他?”

  “傅家家主是他,当众不依不饶的人也是他,此事可不得由他去善后么?”

  傅真笑了下跨上马车。

  傅夫人半信半疑,随后也登了车。

  大殿里梵音清朗。

  后房禅院里贵眷们正坐着吃茶,一会儿有婆子小碎步地到了其中一位贵妇人跟前。

  “傅家人都已经下山了。奴婢仔细跟了一段,发现傅家那位大姑娘确实瞧着与当年不同了,虽说看着瘦弱,但举手投足间神气十足,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妇人凝眉:“你可瞧仔细了?”

  “奴婢瞧得千真万确,她上马车的时候,不但是自己上的,没让人搀扶,甚至还伸手带了她母亲一把。”

  妇人脸上浮出了莫测的神情,对座的贵妇跟她说话她都没听见。

  紧靠着她座位的一位高贵少妇见状笑言:“杜三太太莫非有要事待处理?”

  妇人回神,忙笑着把茶放下:“无妨,小事而已。刚才说到哪儿了?徐侍郎近日又有什么好的建言?……”

  下山路上,母女俩都没再展开新话题。

  傅夫人心底还是担忧着回府后傅筠发难,但见傅真坐在榻上,安然如老僧入定,一时间又不由看出了神。

  傅夫人没有亲眼见到傅柔是如何欺负傅真的,事出突然,也还没来得及问丫鬟,但她却毫不怀疑是傅柔先作的恶,这些年来傅柔暗地里欺负真儿的次数还少吗?

  从前傅真都是默默忍受,从不发作,当然凭真儿那般孱弱的身子骨,上个寺来半路都要停好几回,她也拿身强体健的傅柔毫无办法。可偏就是这样的真儿,傅柔也要欺负她!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要起怒,不过看了眼如今的傅真,她还是按捺住了自己。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这个当娘的不够硬气,才使得傅真今日被逼急了,用这样不计后果的方式来保护她自己。

  可她实在也是身不由己……

  她愧疚地叹着气,傅真一只手却把她搁在膝上的右手给握住了:“母亲叹气作甚?”

  傅夫人涩然笑着,反抓起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总觉得像现在这般,就很好,很好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如今的傅真充满了鲜活的气息,她的双手温暖而有力量,像是无形在给予她力量。

  现在的傅真确实变了,起初她也非常不安,但如今,她并不想去追究为什么变了。

  左右都是这般了,比起失去生命而言,性情大变,变成什么模样,算得了什么?

  起码女儿还在身边啊!

  何况,过去的傅真让她心疼,如今的傅真却亦让她喜爱得紧!

  自从柳氏带着那双在外所生的儿女进了傅家门,她何曾有过看恶人有恶报的时刻?

  放在以往,她们母女已然被傅筠折磨成个半死了。

  就算是事后外头要议论傅家嫡庶不正,傅筠听了闲话,回到家里也是要怪罪于她们头上的。

  然而今日,她的真儿竟如此冷静地挽救了自己和她,避免了一场皮肉之苦,而且还让那父女俩一个赛一个灰头土脸地离去!

  六年了,她从未有方才那般的气顺啊!

  只是……她却不知道能拥有这样的她多久。

  三日期限,已然过去大半日了!该不会三日一到,真的有场生死决别等着她吧?

  傅夫人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傅真则在看着沿途街景。

  六年前京城哀声一片,如今天下大定,街头摊贩竟多了一倍还不止。茶楼酒肆也十分火爆,食客三五成群,络绎不绝。可想而知朝中定然有了不少贤才,大周盛世指日可待了。

  可如此一来,她却更加想念她的亲人们了!

  当马车进了傅家所在的玉玑坊,瞧着道路两畔,她心下忽动,脱口道:“这胡同尽头,可就到护国大将军府了!”

  傅夫人讶道:“是啊。我们去庙里上香,经过多次的。”

  傅真心绪浮动,扣着车窗张望起了前方。

  其实从前的梁宁来过这儿,她早就知道面前胡同里占了快半条街的大宅正是亡朝太傅傅子钰的旧宅。

  傅子钰是亡朝太傅,却也是难得的良臣,只可惜太过忠君,死也不肯归顺大周。

  在亡国之君自刎禁宫时,他也带着家人殉国了。曾经位列京城一等之列的傅府大宅便自此清寂下来。

  梁宁幼时在京生活到八岁,这些事自然听说过,便连这傅宅,她也曾与玩伴们好奇张望过的,因为这条胡同的尽头,就是同为开国功臣的护国大将军府裴家。

  裴大将军裴翌与梁钦岁数差不多,跟梁宁同辈,两家往来很密切,梁宁常常率领着小伙伴穿过这里去裴家玩。

  那会儿裴家全是子弟,没小姐,故而只有一个大花园,小花园就辟成了校场,可以射箭。

  梁宁唤大了他足足二十岁的裴翌为哥哥,于是他那一大串的儿子侄子,就都得叫她姑姑。

  不过裴家那个比她小两岁的次子裴瞻却不太听话,从来不叫她姑姑,只跟他爹娘一样“太平太平”地叫她。

  梁宁就常常端出长辈的架子教育他,裴瞻还不服气。梁宁就跟他爹娘告状,后来他就连她名字也不叫了,见了她直接别道,要是不巧迎面撞上了还掉头!

  梁宁那时候多快乐啊,身边全是拥趸,拥有大片森林,自然不少他一棵小树苗。

  八岁后她去了西北,再也没见过这小子,如今对他的印象,还不及傅家这院子深刻。

  但一晃多年过去,如今他竟然成为了大周的英雄,打跑了强敌,还收复了大周丢失的那么多城池……她这个当姑姑的,心里也老怀甚慰啊,到底长江后浪推前浪,子弟们有出息,她们老一辈也是欢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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